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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万象门开通有无(三)


  随着那句话,只见一位虬髯道官,头戴方冠,身上一袭圆领道服,腰间按剑直入此间。

  那件道服上犹然带着几许征尘气息,不知染了几多血火。一望而去,这哪里像是位高坐法坛,讲经说法、行科演教的道官,反倒像是一位老于军略的边帅。

  以他带头,素景玄度府所属北方诸路威仪使鱼贯而入,与朱明丹天府所属南方诸路威仪使彼此见礼毕,方才落座。

  见着这位有名的莽牛威仪使燕伏龙,南方各路道官也就将嘴一闭,来个万言不如一默,就当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

  自从当年妖踪现于塞北,妖城被掌教师君打落河北路遵化县昌瑞山,北地龙脉大受惊扰不说,晋、冀、辽、吉、黑、蒙诸路更是受害最深之地。

  当年授首的一众妖王魔君,虽然已经被斩于剑下,但是妖氛流毒所染,却年年要催生无数妖鬼。那些或鬼脸、或狗头,被欧罗巴人喊成“哥布林”的下等妖鬼,固然是灵智低下,但繁衍起来有如老鼠,若没有道海宗源调派道兵,赐下法器,年年剿杀,早就泛滥成灾。

  除了这些下等妖鬼之外,诸如形如黏液聚合的黏怪、附体尸骨作祟的尸鬼骨妖,或者种种山鬼野怪,不过是邪气周流演化而成,灵智既低,尚不足为患。但世间通灵禽兽、百岁草木乃至年久古物变化人形的案子,却有渐渐多起来。

  面对此种情形,素景玄度府一面要调遣门下弟子斩除那些犯案精怪,一面又要将那些初得灵智的精怪一一收揽起来,免得这些懵懵懂懂、未知人事的精怪在民间闹出乱子来。

  比起素景玄度府种种事务之剧烦,朱明丹天府只要将军略重点放在沿海的鱼龙变怪之事上,对比起来不要显得太幸福。

  于是隐隐之间,南北两府的气质也变得有些不同,朱明丹天府中人更多的心思都放在牧守一方的政事之上,而素景玄度府中人,就往往更偏重战阵军略一途。甚至每年争预算,朱明丹天府这边觉得大家理政有功,更应该多有几分政策倾斜,而素景玄度府方面却认定,如今太平气象都是我们一剑剑厮杀出来的,劳苦功高,如何不能占大头?

  何况一年一度,魏野与慕容鹉二圣同临无光冥藏,观视两家麾下儿郎狩魔之礼,往往都是素景玄度府所部力争第一,这个面子挣下来,怎么也该多关照北府一点!

  南北两府间这点心结,人人有数,两边威仪使们大眼瞪小眼,只是不开言。

  此刻门外又有人叹息一声:“才嘲笑别人家里陆军海军天天不对付,见面如同乌眼鸡一样,没想到,我这里也有了这陆海两军之争的雏型。总算魏某仍在,还压得住你们,不至于你们两府成天骂对方是白痴马鹿,成天想着鼓动道兵搞‘天诛國贼’,真不知是该笑好还是哭好。”

  这话说出来,满堂威仪使顿时离座,抱拳躬身:“弟子等参见师君!”

  一片行礼如仪中,魏野头戴高冠,身披青袍,依然是一副道家装束,缓步走入,朝着他们一摆手:“行啦,一个个在各路也是手握一镇的大员,若在前唐,也当得起一声节度使了。现在我也没心思看你们闹这虚文,都坐吧。”

  一众威仪使见着魏野在主位上落座,方才各自入座,听着自家这位师君训话:“说说,各路道兵动员情况如何?”

  还是燕伏龙抢先站起来:“禀师君,素景玄度府下辖晋、冀、鲁、豫、陕、甘、新、藏、黑、吉、辽、蒙诸路,已经动员完毕,确认转入军职道官三万名!”

  魏野听了,略一点头道:“燕伏龙,你倒是一听见打仗就坐不住。行,这次你依然打个头阵,你家王聪儿也不用在家里冒充望夫石,我特许你们一起出征!”

  听着这话,燕伏龙大喜,先离座向着魏野一躬身:“弟子代聪儿谢师君厚恩!”

  受了燕伏龙这一礼,魏野目光转入一旁朱明丹天府这一侧:“素景玄度府固然是准备齐全,但百战精锐,犹要后勤支援才有胜仗可打,你们朱明丹天府这边准备得又如何了?”

  比起素景玄度府的爽脆劲儿,朱明丹天府这边的反应就显得婆妈了些,各路威仪使从袖中取出一本本折子,开始报账——各路筹集粮米几何、军服几何、药物几何、兵器甲杖几何。

  这种清单,一念起来就冗长得让人沉沉欲睡,魏野却是听得格外仔细些,不时还要问上几句。这么一问一答下来,到了末了,仙术士才点了点头:“军资筹备固然用了心,可是朱明丹天府这里为什么派遣的道兵道官,比起素景玄度府少了一半?”

  广东路的威仪使梁霭如连忙起身道:“朱明丹天府所部精锐道兵,多属于海军,所以我等抽调的是各路预备役道兵,并动员退伍道兵复员,但动员效果比不上长期战备中的素景玄度府。”

  听了梁霭如这个解释,仙术士微微一哂,摆了摆手:“海军陆军,终究还是一体,不过是工作地点稍有区别而已。何况就算海军,也一样有陆战队不是,所以海陆之分这可不是海军陆军玩门户之见的理由。这些年对鲨化人鱼和那伽龙怪的数量控制,已经很见成效,只要继续保持低烈度的清剿,便不用担忧这些妖物大量孳生。朱明丹天府方面,也可以趁机抽调海军成员参加这次行动么。而且也用不着一次抽调那么部队一次行动,完全可以按照轮训模式,将南北二府所部混编,轮流派往战地。这对提高各部队作战素质,培养新一代军事主官都大有好处!”

  说到这里,仙术士又补充道:“此番行动既是作战,也是练兵。记住,这事用不着玩什么神秘主义,去往何处,执行什么任务,都可以明明白白地通传出去。这方天地,我道海宗源行事,用不着顾忌什么叛徒泄密、间谍刺探,大家起点就不在一条线上,就算我道海宗源事事显露人前,他们又有什么法子拖我后腿?”

  道海宗源之主已经发了话,满堂道官哪里还有异议可讲,只是纷纷一低头:“弟子等领法旨!”

  ……

  ………

  契丹辽境,涿州地界。

  拒马河畔,点点幽幽磷火升起,在无星无月的浓重暮色中无助飘荡。

  惨淡磷光之下,依稀能见到逃难的人群倒卧于荒野之间,血腥味混着渐渐升腾的尸臭,渲染出一片幽冥狱景。

  拒马河中水声也似乎停顿下来,不是因为深秋水枯,而是因为不知多少尸身倒卧河床之上,竟让这条北地大河一时之间水流断绝!

  那些尸骸间,固然多得是衣裳敝旧的逃难百姓,然而也有身着甲胄的辽军武卒,通身箭簇扎得如同刺猬,手中至死还握着刀柄不放,那死亡之时凝固的神情,犹然咬牙瞋目,不甘心至极。

  当此一片星月无光之夜,遥遥的涿州城头,对此伏尸遍野之惨景,却依然有一排排的火把在灼灼闪烁。

  那火光似乎稍稍给了活着的人们一点人间的慰藉。

  涿州城头,一位头戴杏黄巾子的年轻道士,金刀大马地坐在马扎上,膝头横着一柄无鞘长剑,剑身满布云纹,于杀伐中别有纤巧之意,却和此刻的气氛显着些格格不入来。

  他的身后,立着位满脸愁容的中年人,身上也换了铁盔札甲,却依然透出一股文官气色来。

  那中年人也无心四下观望,只是半睁半闭着两眼,嘴里低声念叨个不停:

  “下官涿州知州周伯符,寿昌六年进士,一生奉公守法,勤政爱民,只此身风月膏肓,烟花痼疾,不可救药。虽有贤妻,常发河东之狮吼,使下官与陈龙丘同病相怜。然而下官一入勾栏,则雌夜叉视作西子,鸠盘荼认为王嫱。食非章台柳不甘,寝非夜度娘不熟,公文往来,亦需于青楼下笔,始成佳构。纵跪死十万蚂蚁,不得稍转本性。若天地神明垂鉴,十方诸佛慈佑,能使下官脱此大难,情愿今生今世,不在辽国勾栏中厮混……南无大鹏降伏母,南无大鹏降伏母。”

  周伯符这里絮叨个不停,那年轻道士也不理他,只是猛然喝声:“左右备朱砂箭,前方又有女真鞑子杀至!”

  随着他一声低喝,女墙之上驻守的兵士们不敢怠慢,张弓****,严阵相待。

  然而紧接着,在那肉眼难见的黑暗中,却猛地发出一声怪号!

  尖利刺耳的啸声几非人类能发出的一般,随着那怪号,就见着一支支骨矢狠命地朝着涿州城头射过来!

  这种骨矢,是北地部族常见的形制,用兽骨磨尖,困扎上木杆,就这么拿来射杀野物。

  若是更穷些部族,甚至还不能全用骨矢,而多半用的是石镞。

  这种看似穷酸无比的骨矢,本来连皮甲都很难穿透,更不要说是杀伤身披铁甲的契丹武卒。

  但这数日以来,那些在黑夜中神出鬼没的女真鞑子,就靠着这寒酸的骨矢,让涿州驻扎的常胜军几乎全军覆没。

  如果不是他及时护着周伯符这惧内知州退回涿州城内,紧闭城门死守,只怕涿州城也早已沦为了一片鬼域!

  那周伯符一篇祷祝念完,偷眼望了一眼那年轻道士,低声说道:“沈先生,下官去下头查查街面上可有女真鞑子从护城河暗沟中游上来的没有,这城防一事,还是仰仗先生了。”

  那年轻道士正是许玄龄的徒儿沈清宁,他当初随着许玄龄拜了魏野为师祖,又传了吐纳炼气口诀、诛邪灭怪之术。许玄龄又把自己随身云纹双剑拆开,送给他和大徒儿岑太真护身。

  他们师兄弟两个自从领了魏野吩咐,在涿易二州收容因兵乱而流散的难民。岑太真在易州龙兴观主事,沈清宁在涿州刘先主庙打理,虽然师兄弟俩聚少离多,但这两年间,修为颇见精进。

  特别是涿州这里,知州周伯符知道刘先主庙中道人颇知法术,神异非常,也不敢以寻常羽流看待,倒给沈清宁行事照应不少。

  虽然辽国在女真军马铁蹄之下,已经是摇摇欲坠,就看谁在这破房子上最后踹那一脚罢了,可涿易二州却成了辽国境内难得的太平地界。

  就算新到易州守备的常胜军将主郭药师,也不敢太看轻这师兄弟两人。

  但想不到,突然就有这么一支古里古怪的女真军马,放着北面诸大军州不管,越过古北口,直入涿易二州,来了这么一场疯狂屠戮!

  涿州城外一应坞堡村寨,竟是无一幸存,这些行动怪异的女真鞑子也丝毫没有抢劫金银、掳掠奴隶的意思,只是一味狠杀!

  短短一日之间,涿州城外已成阿鼻地狱。

  而不仅涿州遇袭,易州方向也曾有狼烟腾起,也就是说,涿易二州竟是同时遇袭!

  如果说这还是只是世间变乱的一幕残酷老戏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外。

  涿州之夜无星无月,只有一味深沉的黑,黑暗中,那些女真鞑子似乎比白天显得更精神了些,对涿州城的袭扰也更激烈了许多。

  他们所用的骨箭,更像是带着古怪毒素,凡是中箭的人,就算暂保性命不死,受伤的地方也会血肉全消,只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创口。

  这种情形下,涿州城中残军还能勉强支撑守城,也只是因为沈清宁发觉对方似乎对自己所学的诛邪符法隐隐戒备,而朱砂之类辟邪之物,也对对方感到厌恶而不得不避开。

  也只因为如此,沈清宁才能勉强带着这些破了胆的残兵败将,保着涿州城至今未失。

  望着那片夜色,沈清宁握着手中云纹剑。在他掌中,双剑之间自有感应,遥遥相鸣,分明师兄岑太真也在同样的苦战之中。

  想到此处,沈清宁眉间稍稍舒展,从袖中摸出一道黄藤纸符,那一道如剑符令映得他面色尽赤:“师兄,你守易州,我守涿州,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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