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烟杆
汉阳造在玩命。
张守鱼已经瞧不见他的人形。
密密麻麻的尸虫将他全数包裹,那半身青色胎记也被遮蔽,虫子疯狂噬咬他的皮肉筋骨。
附骨噬髓之痛!
与之相应的,汉阳造也没给这旱魃好果子吃。
每次出手猛砸,都会有一支枪杆子被暴力砸断。
每出手一次,旱魃虫群都会被打得狼狈溃散,进而好几次喘息后再凝聚成形!
“退......给老子退啊啊啊啊啊!”
枪杆子在狂舞。
旱魃在节节后退。
一步!
两步!
三步!
爆头!
预想中脑浆飞溅的恶心场面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虫潮溃散,杂乱无章而又陷入暴动!
“老子猜对了,这尸花人早就成了人形虫潮,不打掉它们的老窝,它们是绝对不会散的!”
众人见状精神一振,毕竟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幺施主,你到底是咋进来的,现在可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
张守鱼此刻也毫不吝啬。
他撕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将血液洒在众人身上驱虫,同时朝着幺妹大吼。
“好......我带你们去!”
绝境中幺妹很识大体。
在场众人都是一起进来的,唯独幺妹是凭空消失又凭空归来的。
对于她如何进来此地,张守鱼和司徒零最开始都没有乱问,毕竟他们清楚问了也是白问。
可眼下形势完全不同,事关每个人的生死,幺妹也是一根藤上的蚂蚱!
“奶奶的,你果然留了一手!”
汉阳造对幺妹此举颇为不齿,可幺妹却浑不在乎,在前方开路带大家往回猛冲。
瞧她的架势......貌似要赶往那个伫立墓碑的下层!
那里竟然有第二条出路......藏得好深!
张守鱼心中对幺妹稍稍改观。
本以为她缺乏心计,现在看来远非如此。
司徒零这种一眼便知狡诈者难防,幺妹这种看似鲁莽却步步为营的女子更是莫测!
人心如渊,不可知其深浅也!
不过有出路便是好事情,几人纷纷来了精神,开始顶着虫潮往回猛冲。
燕子和步南栀被咬得嗷嗷乱叫,张守鱼倒是众人里最轻松的一个。
毕竟尸花人掉了脑袋,眼下群虫无首一片溃散。
对于散乱的虫潮来说,张守鱼的血脉就是它们的瘟神!
“赶紧走,有些不对劲,它们......在找新的寄主!”
司徒零在逃跑方面一直很积极,此刻的他面色泛白,指了指身后的虫潮仓惶大吼。
张守鱼闻言一愣,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尸虫是群聚生物,就好似蜜蜂需要蜂巢,尸虫也需要“虫巢”!
之前它们躲在干尸中寄生,眼下它们躲在尸花中寄生。
尸花被汉阳造自作聪明打爆了,这下子它们要寻找一个新的“巢”了!
“造儿,你们快走......”
正当张守鱼恍神的空当,他背后背着的乾二爷忽然跳了下来,随后一个滚地龙便蹿到了尸虫最密集处!
“二爷!”
汉阳造见状目眦欲裂,可下一刻便被张守鱼和步南栀死死拉住。
“滚蛋!都他吗的给老子滚蛋!二爷啊!二爷!”
汉阳造此刻状若蛮牛一般,张守鱼实在是按不住,无奈只能叫司徒零过来搭把手。
“造哥你听我讲,带着二爷咱都走不了,一会儿二爷成了新的旱魃,被掏空了脑仁咱就全交代在这了!这是二爷自己个选的,他在保你你清不清楚!”
张守鱼可谓是苦口婆心,但乾二爷的痛苦哀嚎犹在,汉阳造根本就听不进去一嘴。
张守鱼是完全懂乾二爷的心思的。
在场众人若论诡计多端,恐怕难分高下。
但若论脑袋灵光审时度势,老爷子绝对算是头一号。
毕竟是叱咤南北数十年的老前辈,自然将当前众人的处境拎得清。
尸虫潮不可能杀绝,张守鱼的血却一定会流干。
汉阳造打爆尸花人头颅,压根就是治标不治本。
想要彻底引开虫潮,就必须有人成为新的宿主,在还有残存意识下牺牲小我,带走虫潮让大家拥有生路!
当然了,没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圣人。
大家都想活着,这本也没什么错。
乾二爷选择站出来,很显然这老叟将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了。
不光是为了汉阳造,他这身千疮百孔的皮包骨,也的确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回去的路狭长艰难,与其说亡命奔逃在路途中死去,莫不如说为众人解决这个“祭品”问题!
跑在最前方的司徒零此刻也回了头。
毕竟眼下谁都清楚,这是众人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只是汉阳造根本不愿接受罢了。
汉阳造的确孔武有力,不过幺妹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其余四人的死死钳制,五个人还是将汉阳造架着往前跑了起来!
“滚开!他吗的都给老子滚开!二爷啊我的二爷!二爷!”
汉阳造哭得稀里哗啦,只不过五个人死死按着他,他再莽也无济于事。
众人此刻也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此刻若按不住这蛮牛,丢掉的将是自家的命!
“二爷,保持神志,尽量别太早被吞噬!”
司徒零朝乾二爷的方向大吼。
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依旧很拎得清轻重。
乾二爷早已说不出话,无数尸虫爬满了他的身躯,啃噬着他浑身每一寸苍老的筋肉。
众人往前跑了十几步,身后便再次传来熟悉的轰响。
张守鱼转身一瞥,赫然发现乾二爷已经高居王座,在群虫拱卫下缓缓腾空。
新一代旱魃......出现了!
“二爷,往反方向走!别来我们这儿!”
司徒零依旧很谨慎,透过汉阳造撕心裂肺的哭嚎,不断朝乾二爷指着青铜巨门的方向。
可预想中的状况并非出现,乾二爷率领的虫潮此刻竟开始往前,以极快速度逼近了前方众人!
“妈的坏菜了,把汉阳造丢下,他想送死自己去送,再拦着谁都活不成!”
让张守鱼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其余几人纷纷松了手,张守鱼也跟着松开了手腕。
张守鱼心里清楚,不管心里有多么过意不去,他还是得把自家安危放在第一位。
烂好人不长命,他师父常常这么告诫他,这也是师徒俩能活这么久的不二法门!
“造哥......”
张守鱼稍稍驻足。
他是真的舍不得,也是真的没犹豫。
汉阳造得了自由,立刻连滚带爬的往乾二爷方向跑。
“滚开!滚开!一群畜生啊啊啊啊!你们把二爷还给我,二爷!”
“造儿......”
“二爷!”
“造儿,我疼......我疼啊......”
汉阳造闻言彻底瘫在了原地,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稀里哗啦。
他很想冲过去,可无奈虫潮实在太猛烈,貌似乾二爷在故意驱使虫潮,命它们迫使汉阳造远离自己!
“二爷!让我来替你吧!造儿没你不行啊二爷!让我来替你死!”
“造儿......”
乾二爷的嗓子眼呜噜呜噜乱叫,很显然已经有不少虫子开始撕咬气管!
乾二爷此刻仰着脸,表情狰狞而又古怪,不晓得是在哭还是在笑。
总之两行血泪从颧骨处滚滚流下,老泪散落,震撼人心!
没过多久,乾二爷已经看不见众人了。
他的两颗眼珠子已经彻底被虫子吞噬,只剩下两只漆黑的大窟窿,里面的景象不断翻滚,那是浩荡不息恍若宇宙流沙般浓稠的恐怖虫巢。
啪嗒!
乾二爷操纵虫潮来到汉阳造近前,将一样事物丢在了汉阳造身边。
张守鱼搭眼一瞧,瞬间两行热泪不争气的滑落下来。
那是一只烟杆子。
“造儿,二爷爷好疼啊......”
“造儿总喜欢偷爷爷的烟枪抽......造儿很喜欢......爷爷送给你了。”
“造儿很喜欢......爷爷不能带走......爷爷送给你......”
趴在地上的汉阳造已经哭成泪人。
特别在听到这两句后,无数独属于两人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的心口猛烈收缩舒张,哭嚎喘的愈发浓烈,大鼻涕肆意乱甩,却只能死死抓着那只老烟杆子不断颤栗。
汉阳造前方的虫潮,逐渐汇聚成一只手掌的模样。
它们没有发动攻袭,而是轻轻做出抚摸的样子,拍了拍汉阳造的脑袋。
“好好活着......走......你们给老朽听话......全都跟我走......跟我走!”
乾二爷声嘶力竭的喊出最后一句话,随即苍老的声道便戛然而止。
不晓得他弥留之际会否还有意识,张守鱼只是瞧见,他硬生生号令尸虫大军全部转过了头!
朝着巨型青铜门的方向,朝着那无处不在的庞大黑暗里踽踽独行。
没有,回头。
“二爷——”
汉阳造趴在地上无能狂吼,他很想追上去,可浑身上下已经哭到抽搐,彻彻底底陷入了力竭状态。
张守鱼给司徒零打了个照面,二人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起来。
回首再望青铜门,已然只剩无尽虫啸,再无半点老鸦声。
“前辈高人皆已逝,世上南北八大泰斗,至此又缺一位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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