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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第 153 章


鸟声啁啾,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又一声,吵得头疼。

        她们二人自浮石上坠落,掉入群山之中,云舒尘用一丝才存蓄起来的灵力护住她与徒弟,以作缓冲,结果还是从山坡上滚了很远,现在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云舒尘动了动手指,她再次醒来时,四肢酸疼无力,每一根骨头都要散架似的。

        但她身子底下垫了层软物,仔细一压,甚是有弹性。云舒尘摸索半天,好歹支着腰起来些许,眯着眼垂眸看去——

        卿儿?

        卿舟雪倒在地上,胸口呼吸有些急促。借着一丝夕阳射进来的微芒,云舒尘感觉她面色不太对劲。

        手探上去,轻轻一摸,让她彻底心凉。

        卿舟雪的额头滚烫,像是一块烙铁,烧得厉害,整个人都在打冷颤。

        然而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灵力相当稀薄,几乎聊胜于无,一身修为都奏不了效。

        卿舟雪手上的纳戒不知甩去了何处,玉镯本就是没有带来的。

        带来也无用,此处穷山恶水,法宝都很难打开。

        云舒尘沉默了片刻,好在她已向太初境那边传信,掌门他们应当会朝这边摸索过来,不算全然没有希望。

        只要比流云仙宗快上一步就好。

        灵力的缺失也是天然的掩护,在此般恶劣的环境之中,哪怕他们修为通天,在此处也像是嗅觉失灵的鹰犬。

        卿舟雪一直在颤,意识昏沉。云舒尘叫了她几次,也没任何反应。她只好将徒弟抱紧,借着昏暗的光线,向四周看去。

        她们躺在一方瀑布的脚下,旁边应当是一方河流。

        瀑布旁有一棵参天的古树,其上枝节盘绕,再看不分明。而后便是重重叠叠的杂草,不知藏着些什么东西。

        夕阳很快就要落下,唯一一丝光芒也湮灭,四周愈发昏暗。夜晚极为寒凉,伴随着瀑布水汽掀起来的湿气,几乎能透入骨髓。

        云舒尘茫然了一阵。

        她还从未在野外过夜,毫无修为,如同凡人一般。

        怀中的姑娘烧得不省人事,夜风一吹,便愈发抖得厉害。

        云舒尘直觉这样下去不行,她暂且将卿舟雪放平,而后去四周转了转。

        此刻光线很暗。

        但是魔域常年也是阴暗不见天光,她的眼睛在夜晚瞧东西还算分明,这一点要便利许多。

        天无绝人之路,那棵古树后似乎破开了一个洞,相当狭窄,不过正好可以挡一挡自东边吹来的凉风。

        云舒尘撑着乏累的身子,再度回去抱起徒弟——也只能是半抱起来,慢慢挪腾。

        她从未感觉卿舟雪有这么重过。

        终于一点一点地将她搬回了树洞。她将那些枯枝腐叶踢了出去,而后和卿舟雪挤在一处,明显感觉暖和了很多。

        卿舟雪在做梦呓语,口中含糊不清地念着些什么。

        云舒尘往她背上一摸,濡湿一片,再抬起来时已是满掌鲜血。

        那满手的红刺痛了她的眼。她微微一愣,小心地将卿舟雪搂过来一些,掀起她几片残破的衣料。

        剑伤深可见骨。

        愈合的速度缓了很多,像是要油灯枯尽一般,断断续续。

        云舒尘看得揪心,她不知徒儿为何会如此……难不成这种疗愈的能力,亦有尽头么?

        她自怀中寻了寻,将一枚丹药拿了出来——此乃上次击杀虫母而获取的妖丹所炼制而成,十分珍贵,甚至可保渡劫之用。

        云舒尘向来是随身携带,从来不会示以外人。

        她将药丸捏在手心,那硬物硌得有点疼。

        这一卦算下来,加上多年前所算的一卦,寿数损耗如此之大,她本不剩多少年好活。

        唯一的生路便是突破渡劫期。

        而她手上造了太多生杀血孽,每一次渡劫都分外艰难。

        这枚丹药是生路之中的生路,倘若给出去,她很难在短短几年间再寻到一只合适的妖兽,也很难再炼成这样一枚丹药。

        可能真的要止步于此了。

        她握着这枚丹药,静得像一座雕像。

        云舒尘看着卿舟雪的脸庞,却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拼命苦修的模样,一时恍惚,握着丹药的手松了些许。

        但她揪着徒儿那片衣料,隐隐约约的血渗在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处合拢愈发缓慢,直至静止。

        不能再拖了。

        云舒尘垂下眼眸,紧紧阖上,她将丹药含在舌尖,寻准了她的嘴,缓缓地推了进去。

        丹药滑进卿舟雪的喉咙,被她下意识地吞咽。

        那点呓语尽数被云舒尘堵住,让她再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卿舟雪慢慢蹙紧了眉,下意识揪住了面前的人。

        云舒尘一时并未离开,她的手绕到卿舟雪的背后,虚虚罩住,此药见效奇快,不过多时,便能感觉那道伤已经不再渗血,渐渐合拢。

        辗转厮磨,她喘着一口气,抵住卿舟雪的额头,定定瞧了她半晌,心中百般复杂滋味涌上,到底还是一笑了之。

        甘心么?的确遗憾。

        但人生在世,也只求一个情愿。

        就这样相当狼狈地挺过了一个早晨,天边露出一些微芒。

        光线还是不多,勉强能够视物。

        卿舟雪烧了一夜,气息奄奄,直到此刻,没有要清醒的迹象,高热仍然未下来。

        唯一能让云舒尘感到些许慰藉的是,她已不再浑身发颤。

        只是她的嘴唇上因为过干而裂口,隐约有些血丝渗出。

        云舒尘蹙着眉梢走向河边,裂帛之声骤起,她自衣袖上撕了条布,而后沾了一些凉水,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又盖上那滚烫的额头。

        卿舟雪从小几乎没生过病。

        更加麻烦的是自己这身子,但凡天气忽冷忽热些,每个月都能折腾几回。

        久病自成医。

        她隐约知道,不再发抖以后,应当就不会更烧了。云舒尘又将布帛拿开,反复沾着水,给她来回擦着身子。

        这一方树洞很小,紧窄温暖,是避风的好地方。云舒尘擦着擦着,自己的眼皮也像承了千斤,手上动作渐渐慢下来,不多时,借着这点暖意,再次靠着卿舟雪睡了过去。

        卿舟雪这一长觉,并非美梦。

        起初,她的世界是一片混沌。

        没有光,也不是黑暗——若有黑暗,至少说明出现了空间。没有开始,也不知何时会湮灭,若有结束——至少出现了时辰。

        可她确切地知道她的存在,正如浮沉在风中的孤叶,摇摇欲坠,但与周围的混沌相比,却是如此鲜明而突兀。

        除了意识,别无所有,无喜无悲,唯有等待。

        等到这方世界逐渐清晰起来,犹如盘古开天地般,逐渐出现了一些喋喋不休的声音,日日在她身旁吵嚷。

        嗖嗖剑鸣声,此起彼伏,她尝试发出任何声音,周围便一呼百应。

        在无止境的喧嚣中,终于有一天,混沌中裂开了一道口子,她感觉到一瞬间的万籁俱寂,但随后是震耳欲聋的剑鸣,一齐爆发。

        这方世界开始颤抖,崩塌,改天换地。万剑齐出,卿舟雪感觉到它们的跃跃欲试的兴奋。

        卿舟雪蹬了一下腿,自梦境中跌落,而后茫然睁开眼睛,四周又是一片昏暗。

        这种场面让她的胃抽搐紧绷,她下意识地颤抖,又发觉身边还靠着一个人。

        云舒尘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猛然一把推醒。她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睛,卿儿缩在树洞的一隅,紧紧抱着自己。

        醒了?

        这点子欣喜还未浮起,又被徒弟的略有些惊恐的神色摁下。

        “怎么了。”她的手顿在空中,而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碰了一下卿舟雪的额头。

        她能感觉到卿舟雪在发颤,抖得像朵秋风中的残花。

        云舒尘本以为她还在烧着,可是额头分明不烫了。于是她柔着语气道:“卿儿,你看看我是谁。”

        “你……”她似乎意识还有些混沌,又紧紧闭上眼睛,最后嗫嚅道:“师尊。”

        “师尊。”她一连叫了很多遍,似乎有点麻木,最后被云舒尘一把抱住,眼角的湿润才渐渐溢出来。

        她醒悟过来,回抱住云舒尘,嵌得死紧,此后便再未轻易撒手。云舒尘摸了摸她的背,“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疼。”

        云舒尘紧张起来,将她上下摸索了一遍,可是只见浅疤,未有破口。

        “何处疼?”

        云舒尘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眼泪淌下,一滴一滴,热得惊心,“……浑身,浑身上下。”

        她这时才晓得呜咽出声,怕极了在发颤,半天也只憋出几个字,“师尊,疼。”

        云舒尘抚着卿舟雪身上的衣料,上面有被刀捅破的痕迹,也有电焦的痕迹,亦有火烧,这是鲛纱纺的衣裳,竟然能破成这样。

        他们几人见杀她不死,但是却发现痛苦会让这剑魂意志溃散,愈合能力逐渐减缓。摸准方向后,便一直致力于虐待她。

        云舒尘只能庆幸狠心算了一卦,她和梵音摸准方向,甚至还未等到太初境赶来,便迅速破开了流云仙宗底下一个隐秘的阵法,已经尽可能地快。

        再慢一步,再晚几日,又该是何等模样?

        流云仙宗。

        于她而言,可谓是仇上加仇。

        云舒尘睁开眼,眸中冷意一闪而过,但察觉到卿舟雪往她怀里缩的趋势后,她又将一切放得柔和。

        “不去想。什么也别想。”她轻声道:“闭上眼,困了就再睡一睡。”

        卿舟雪忽然揪紧了云舒尘,“……我是不是不该参加问仙大会。”

        问仙大会虽是在流云仙宗上举办,但究其根本,此乃修仙界公认的大比,和流云仙宗干系不是很大。

        云舒尘后来想通了,她不能因着可能的威胁,就将卿儿一辈子关在鹤衣峰里,令宝珠蒙尘。

        问仙大会只要能多盯着点,想来流云仙宗再大的胆量,也不会在太初境长老眼皮子底下抢人。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

        梵音一下子面临事迹败露,唐无月开始发难,云舒尘不得不去一趟魔域。

        此事难免波及到了太初境,唐无月前一段时日纵着一群魔来频频骚扰,掌门和其余长老为防魔族来犯,镇守于宗内六方,以护弟子周全。

        问仙大会如此庄重的赛事,也只派了两位长老去一趟,走也匆匆忙忙。

        本是可以妥善周全的两件事,偏偏撞在了一起,两边都抽不开身。

        也是命。

        云舒尘唯一后悔的是,她不该让卿舟雪孤身返程的。当时自己伤重……身心疲乏,还是算漏了一步。

        “这些事也不要想了。”

        云舒尘抚过她的背脊。

        她感觉到身前的人在点头,眼泪又蹭开了一大片,两人静静靠了一会儿,卿舟雪又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低声道:“我想……听你说话。”

        卿舟雪醒来的第一日,时不时会陷入那些痛苦的回忆之中,只有云舒尘与她说话时,才能暂时从其中抽离出来。

        云舒尘不知给她讲了多少个故事,远古的,近些年的,最后在记忆里搜搜刮刮,实在想不出什么趣事了,只好哼起了一支在女希氏族中流传的童谣。

        这一日她索性什么也没做,待到次日天边再度现出微茫时,卿舟雪的心绪终于稳定了许多,精神气也拾回来了一点。

        她慢慢从云舒尘肩前抬起头,朝外头眯眼望去。卿舟雪吐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肚子内如火烧般难受,再仔细一听,两人腹中似乎都传来一些窸窣声响。

        云舒尘也愣住。

        此处灵力稀薄,让她们形同凡人,衣食住行,缺一不可。

        卿舟雪这两日发烧,而云舒尘做修道人做久了,竟然忘记了一件相当要紧的大事。

        她们眼下任何——

        用以果腹的东西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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