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不负苍生不负她
穷奇的记忆戛然而止,容远从他的识海之中出来。
这时候周围山体崩塌,两人站在乱石堆上,彼此凝望。
他们看到了彼此“前世”的回忆。
容远垂下了眼,“嗯,与我想的一般。”
穷奇却背心发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间升起。
他前世的记忆也是断在了祭坛上的一刻,他一直以为前世自己是被那蓝色的妖火所伤死在了那里。
可是他发现容远前世的记忆也是断在了那里。
一样的冲天蓝光,一样的蓝色孽火,一样的祭坛,除了第二世多了一个梼杌以外,就连祭品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后来他查过这个祭阵,虽然查不出具体是什么,但是那绝对是一个逆天的祭祀。
那个祭祀是用来……
穷奇身上起了一阵鸡皮。
“那是一场用来逆转时空的生祭!”
穷奇惊愕地看着容远。
而容远的神情平静异常,并没有反驳穷奇,像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一种说法是逆转时空,但是对于穷奇来说这种感觉就像自己重头活了一次!
从头活了一次?然后又结束在那场蓝火祭祀之中。
在这个时间段中轮回了一次。
穷奇的头一片混乱,如同一团乱麻。
他捂着自己的头,“容狗,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容远神情微敛,悠悠道:“告诉我,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穷奇:“呸,老子为什么信你。”
容远:“我从不食言。”
穷奇想了许久,然后轻嗤了一声,“罢了,说就说罢。”只怪他实在过于好奇。
“那颗宝贝本是一颗金色的宝石,是妖祖湮灭之时身上掉落下来的宝贝,我作为他的坐骑近水楼台先将它占了。”
“这东西能干嘛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着既然是妖祖身上炼化出唯一宝贝,那必然非同凡响,当时我想将它拿近些仔细查看,不想那个宝贝变成了一缕光钻入了我的右眼之中。”
“从此我无法将那宝贝和眼睛剥离,当时我受伤怕这宝贝被你发现,所以挖下来给了小白,让她保管,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她要回来。”
“不想就到了这一世,这一世与前世不一样,我居然生来就没有了那只眼,我怀疑那只眼因为沾染着妖祖的法力,以一种其他的姿态进入了这个世界。而唯一的线索,就是小白。”
“我看到了那只兔子,也看出了那只兔子是她的心头血所变。我怀疑那宝贝融在了她的心头血之中,来到了这一世。”
说完这些,穷奇看着容远:“关于那只眼睛,我全部告诉你了。”
容远却若有所思,“你说……你要找的宝贝是万妖之祖身上掉下来的一颗金色灵石状的晶体?”
穷奇:“老子骗你干嘛,现在轮到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远看着远方的残阳,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在风中衣袂翩翩,一头长发披泻,将日光炼化成皎皎的冷辉,云淡风轻地道:“就是重启了时空而已。”
穷奇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而已?”但是随即一想,他不过口气轻松而已。
前世小白走后他可没表现得那么洒脱。
穷奇:“所以那两场祭祀都是你用来重启时空用的邪阵?”
只有邪阵才需要吞噬罪恶的躯体与灵魂来获得力量。
容远:“没错。”
穷奇:“为什么我的记忆和你的记忆不一样?”
容远:“因为根本不在同一时空,不在同一世。你的记忆,是第二世。”
穷奇瞳孔颤了颤,没错,两场祭祀!容远记忆中那一世的祭祀他并不在场。
也就是说现在这一世,是第三世!
自己只有容远逆转过的空中的第二世的记忆,而那个记忆在那场祭祀中戛然而止,他一直以为他是被那场祭祀中的蓝火烧死。
现在他想起那些一个个消失的生灵。
或许他并非被烧死,而是消失在了那一刻!
整个世界都消失在了那一刻!
然后重新来过!
现在是第三世!
“你吃饱了撑着,没事重启时空做什么?”
容远:“为了复活天婴。”
穷奇转过头看着他,其实在他潜入容远识海,结合两世的回忆,这个答案并不让他感到惊讶。
容远看着远方,“后来,我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这个力量可以让我重启时空。”
容远总是将一切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穷奇知道并非如此。
这家伙就是爱装。
穷奇听到“强大力量”不禁竖起了耳朵,问:“什么力量。”
容远:“具体不清楚,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他说起谎来,平静如此,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容远:“得到它后,我找到了远古的禁术,重启了时空,没有想到上一世,她居然是一只没能化形成功的普通的兔子。”
变成兔子的她也比其他兔子聪明一些,可爱一些,漂亮一些。
想到此处,他眼中含着隐痛与爱怜。
但她没有灵识,没有丰富的七情六欲,只是一只普通兔子。
或许是自己的本能,让天婴这一世在准备吞下归元水的一瞬间涌起了本能的恐惧,阻止了她喝那归元水。
要不然这一世就会和上一世一般,想到此处,他依然是那淡漠的神情,但是额间却蒙了一层冷汗。
前一世,他负了她,所以第二世,哪怕是一只兔子,他也将她迎娶回来,做了“夫人”,将一切的爱都倾注于她身上,偏执得像个变态。
变态到穷奇这个铁石心肠的凶兽都感到几分可怜。
容远:“第二世的我不断地寻找原因,发现因为重启时空会削弱草种的力量,那力量无法支撑她像前一世般化成人形,除非补齐这个力量的空缺。”
穷奇深深吸了一口气,“梼杌!”
容远微微颔首,“没错。需要上古凶兽的至恶的力量才能在开启祭祀之阵时候弥补力量耗损的空缺。”
穷奇:“而且光是梼杌还不够,还需要用燃魂阵激发出他身上十倍的力量,才能够弥补这个空缺。”
容远:“正是。”
穷奇:“因为被施燃魂阵的人会失去七魂六魄,再无转世,不入轮回,所以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也没有办法进入下一世重生。所以这一世,世上没有梼杌,四大凶兽的空缺便由烛比勉强给补上了。”
容远点了点头,道:“对,不过这一次重生还是出现了纰漏,比如你,居然留有上一世的记忆。”
“比如本来应该是我留着所有的记忆,她忘记一切的不幸,没有想到却反了过来,她还记得第一世的痛苦,所以怨我,恨我。而我一开始却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加剧了她对我的厌恶。”
扭转了时空,他也并不能随心所欲。
穷奇听到此处笑了起来:“报应!活该!罪有应得!”
容远却未生气,也未否认穷奇的话。
穷奇突然想起什么?
笑容僵在了脸上。
当时他没有杀饕餮,而是不顾饕餮逃脱的危险,将他收进了锁妖塔中。
他当时以为这是容远的悲悯,以为他念及和饕餮的旧情。
难不成是……
穷奇瞳孔缩了缩:“这一世天婴已经是人形,有了灵识,你也已经如愿以偿!你还留饕餮来做什么?”
容远看着悠悠的远方,“她是被草种选中的人。”
穷奇:“什么意思?草种又是什么?”
容远站在日光下,光晕闪耀,似是透明,又似要羽化而去,“这个世间有阴阳,有天地,孤神是天,草种则是被大地选中,献祭的力量。”
穷奇脸色大变:“你他娘的是疯了吗?你还要献祭她?还为了苍生,放屁!”
爱到那个程度,还要献祭她,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容远双眼露出一丝冷艳,转过头来,冷冷对他道:“你懂什么?”
穷奇:“老子什么都不懂,老子只知道,你他娘你怎么不去死?献祭你一个就算了,为什么要拉小白下水?”
容远嘴上凝着一抹冷笑,眼中却带着近乎绝望的悲哀,“若死我就可以让她活,我根本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穷奇:……
容远“若没我父亲何来你?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我容远除了天婴外不欠天下任何人!”
穷奇:“是是是,你爹是孤神了不起!”
容远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穷奇阴恻恻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留饕餮的命来做什么?”
容远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猜到了吗?又来问我做什么?”
穷奇的瞳孔剧烈地震动着,再次祭出了自己的长戟,指着容远。
“疯子!你这个疯子!”
那是穷奇活了几十万年,第一次感到恐惧。
他明白了容远到底准备做什么。
“因为你必须献祭她!却又舍不得失去她!你要不断地逆转时空!在不断重复的时空中和她永生永世!”
容远慢慢祭出了自己的疾空伞,眼中都是阴霾与杀意,“你还没我想象中的那么蠢。”
穷奇:“你他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容远:“为了不负苍生不负她!”
穷奇:“去你娘的不负苍生不负她!”
穷奇一枪/刺出,“一百年!区区一百年,对你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你为了和她相处的一百年,居然要不断地重启时空!让众生不断在时空中轮回!”
“为了补上重启时空消耗的力量,你每一次重启时空都需要献祭一头上古凶兽!”
“这一世是饕餮,下一世就是老子!老子最终也会被烧死在燃魂阵中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容远疾空伞出,身形晃动,嘴角微微勾起了笑容,“你若好奇心不那么重,本来我准备让你活到最后的,就如前世一般。”
穷奇:“什么?”
容远:“前世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是穷奇,不过看你入得了她的眼,便懒得拆穿,这才转向梼杌,你该庆幸入了她的眼,不然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应该是你。”
穷奇:“去死!”
两人再次激战,顿时间天雷地火,风尘滚滚!
穷奇才发现,容远的实力一直是有所保留,就连在入识海前都是如此!
自己中了他的计!
他让自己入他的识海,给自己看了一部分他的记忆,让自己放松了警惕,然后侵入自己的识海,看到了第二世的回忆!
“所以你根本不记得第二世,只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出了大概,然后向我佐证你的猜测对不对?”
他一枪凌空刺出,容远疾空伞化成盾,挡住了他的戟头。
然后从伞柄之中抽出一把利剑,脱伞而出,到了穷奇身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背脊。
穷奇再准备还手,在空中的疾空伞飞旋起来,伞周变成了利刃,直接割破了穷奇的腹部,穷奇落在地上。双翼扑腾。
“你最好祈祷你下一世不记得这些,我可以多留你几年。”
说罢容远用疾空伞中抽出的利剑向穷奇的头刺去。
突然间,空气中传来了一阵月桂花的香味,让容远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缓缓转过了头。
被他与穷奇掀起的漫天沙尘之中,站着一位玲珑的少女。
少女愣愣地看着他们,沙尘后的眼睛如湖光一般晃动。
容远:“天婴……”
少女一字一句问:“这就是你之前给我说的永生?”
他说,她会永生。
没有想到……
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岁月中轮回。
在容远剑下的穷奇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容远却没有丝毫去追逐穷奇的心思。
他目光锁在了眼前少女的身上。
她抬起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看着自己,“而且,你早就有了前世的记忆?”
少女站在他们掀起的沙尘之中,现在这些沙尘在慢慢落下,慢慢沉淀。
风吹起了容远披散的长发,让人难以想象这日光下也依然散发着高洁的霜华的仙君,是那拉着众生轮回沉沦的疯子。
他看着天婴,不再辩驳,“是的,在蟠桃宴前,我第一次梦到了和你的过去。我当时救你,并非只是为了利用你。”
天婴看着他,“所以我是该感谢你吗?”
“天婴,我不是这个意思。”第一次,能言善辩的容远发现自己说什么此刻都显得无力。
“天婴,你一次次问我,为什么这一世会突然爱上你?”
天婴抬着头,眼中带着泪水。
容远:“是因为,前生我就爱上了你,并不突然。”
天婴仰着头,把快要决堤的眼泪努力忍回去,“你不觉得这句话说得可笑吗?”
他走上前去,想要搂住眼前的少女,想要擦掉她眼角的泪水。
不想他刚刚上前一步,眼前的少女就厉声道:“别过来!”
天婴的声音从来不大,他也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厉声说话,这一喊,居然显得有些破音。
容远怕她伤着嗓子,不再靠近。
她自己用无名指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顺势将耳下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但是一双眼依然是含着泪水波光粼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却是带着嘲讽,“那你前世是怎么爱我的?”
“告诉我永不会娶我,破了我嫁你的梦。”
“将我赶到无妄海边,久久不来看我一回?”
“任那些仙族嘲我笑我,看不起我,你却无动于衷?”
“你知道,我那一百年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吗?”
容远紧紧握着剑柄,骨节泛白,“天婴,事实并非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天婴双目通红,“那是怎样?”
容远想了想,最终垂下了眼,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都是我的错。”
事实也是如此,都是他的错。
“我之前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并没有骗你,我确实是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你,但你是草种容器,我无法承认爱上你的事实。”
天婴笑出了声来,她看着他:“这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
终于,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容远不敢靠近,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拳头。
“因为我舍不得献祭你,将你逼到无妄海,是希望能够逼走你。”
天婴:“没想到我死皮赖脸的留下来对吗?”
容远:“我没有这么想过。”
只是,被你的深情再一次触动震撼。
“要我走,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接近我是为了草种,为什么要瞒我到最后”
容远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说:“天婴,我怕我告诉了你,你会活不下去。”
天婴一愣,看着眼前的男人,越发觉得好笑,她又抹了抹泪水,“你还真是自大狂妄到不可理喻。”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
“还是怕我死了,影响到你的草种?”
容远抿住了唇,他看起来依然冷静自持,但是眼中的光却在渐渐熄灭。
天婴:“不仅前世,今生你也没有放弃过献祭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容远:“不会像前世那样……”
“我根本不会让你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你会重新复活,生生世世,永此不绝。”
天婴此刻的表情如当时的穷奇一般:“你是疯了吗?”
容远:“我很清醒。”
刚才容远与穷奇的对话天婴几乎都听到了,“只是为了这一百年,你就要不断地重启时空?”
而且中间她还以一只兔子的姿态活了一世。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重生!
容远眼中有些没落,是的,一百年对他来说实在太短了,如朝夕一般,可是他别无选择。
又或者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对自己,对她,亦或是对天下苍生。
这是他唯一的两全法。
天婴觉得容远不可理喻:“梼杌已经没了,这一世你准备献祭饕餮,下一世是谁?”
“穷奇。”容远不假思索地回答,“若是混沌,我活捉他后要等四千年你才会出生,我不想等那么久。”
饕餮,梼杌,穷奇,都和天婴活在同一个时代,所以容远重启时空的起点可以是天婴刚刚变成人形,或者是刚刚出生的时候。
但混沌早在四千年前就被他所杀,如果要活捉混沌,那一世的时空就要在四千年前开启,他活捉了混沌还要在没有她的世界孤独地呆四千年。
太长了。
上一世夫人走后的数十年都让他痛不欲生,一呼一吸都是痛,都如刀尖割着他的喉咙,割着他的心脏。
如果非要与她再次分别那么久,他希望将这四千年留到最后。
但是……
“如果,你要是想如上一世一般将他留在身边做宠物,我也可以让他再多活一世。我可以等你。”
天婴退了两步:“疯子。”
“我没有疯!只是世人看不懂!参不透!悟不出!”皆是蠢货!
天婴讷讷地看着那白衣青年。
他收敛了神情道:“没事,我的天婴只要快快乐乐做只小兔子就好,不需要去参透这些。”
天婴觉得窒息,此时此刻,她又如何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凶兽只有四个,他们都没了你又准备怎么办?”
容远:“之所以选他们,是因为他们是凶兽,杀戮多孽债重,所以适合祭这逆天的妖阵。”
“他们都消失后,我每次会用几个烛比这样的恶妖顶上去,烛比这样的恶妖都死绝了,那就用百个千个恶仙顶上去,如果要是都没有,那就用一万个恶贯满盈的凡人顶上去。”
“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恶。”
天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
后来她终于生涩地开口:“为什么一定要献祭我?如果你是为了复活孤神,他怎么会纵容你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容远沉默。
天婴:“到底为什么?”
这次容远再次选择了沉默。
天婴知道,如果容远不愿,谁也不可能撬得开他的嘴。
就如她一次次地询问他为什么突然爱上自己,他都不愿意告诉自己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这个真相。
容远,一直就是那个容远。
他可以瞒自己一世,就可以瞒自己第二世,第三世……
之前自己不愿意把前世的恩怨加在他身上,是因为觉得这一世的他是无辜的,现在她觉得自始至终可笑的都是自己。
自始至终被他玩弄于鼓掌,蒙蔽双眼。
她看着容远身后被护城石护着的桃源村,容远目光微微一跳。
道:“天婴,我现在让人将桃源村的村民迁徙到九重天?”
天婴:“不!”几乎是发自本能的抗拒。
容远沉默了。
天婴把目光再次移上了容远的脸,那张清俊的脸看似温和,眼中却带着隐忍和克制,隐忍着欲望,克制着疯狂。
天婴不寒而栗。
“那天婴是想回桃源村?”他声音是温柔的,可这如泉水叮咚一般,淡雅的询问声,却让天婴感到一阵寒意。
一个为了区区一百年不断将整个世间时空扭转的疯子,她无法确认自己真的踏入桃源村后,那些无辜的村民不会受到他的波及。
天婴退了一步,离桃源村远了一些。
容远悬起来的一个心才掉了一半下来,却又不确定地看着天婴:“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天婴偏开头,“那不是我的家。”
容远心中一涩,却还是道:“好,你说了算,我们回九重天。”
天婴却全身带着抗拒和敌意。
容远的心再次悬了起来,眼中露出了无措。
是的,是无措。
那个机关算尽的容远,此刻只有无措。
天婴无法从他不断扭转重启时空的疯狂中平静。
此刻,她心中对他,愤怒,抗拒之外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他疯起来不知道会做什么。
她曾经觉得容远不会放下他高贵的姿态去为难一群凡人村夫,但是现在,他连让这个世间进入生生世世的永生循环这种事都做得出?他又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天婴道:“好。”
容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这般大起大伏过,他正要靠近天婴,天婴还是退了一步。
“在无妄海边,给我建个房子吧,就如前世的灵雎阁一般,甚至不用那么大,住我一人就可,不要配宫娥,什么都不要,我能照顾好自己。”
容远愣住了:“天婴……”
天婴:“我不会离开九重天,一百年后,这条命你取去就献祭就是,我不要什么永生。”
她的话,像是给容远判了死刑。
他的心,他的希望一点点磨碎,撒了一地。
他两世白头,两世扭转时空,两次逆天而行,就是为了等这一百年和她重聚。
他握着疾空伞,向天婴走去。
天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男人,他眼中压抑着入魔般的偏执,压抑着骇人的欲望,握着本命武器向自己走来。
天婴也不躲避,吸了一口气,仰着下巴与他四目相对,并不示弱。
随着容远走到了她面前,由于两人的身高差距,天婴只看得见他宽阔的,上下起伏的胸膛,看到他轮廓分明的喉结,他如刀削一般紧收的下颚线。
他身上的冷香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天婴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他用冰凉的修长的手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腕,从疾空伞中抽出一把利剑,放在了自己掌心。
天婴有些错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抬起下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
“杀了我,这是我欠你的。”说罢他托着自己的手背,帮自己握住了剑柄。
天婴一愣,但是与他四目相对时,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他手一抬,自己手上的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恨我就杀了我。”
利刃贴着他瓷白的脖颈,殷红的血从青色的经脉中涌出流下。
天婴:“再深一些就可以要你的命。”本命武器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主人的命。
“这不是我的本命。”他款款地看着她,“我的本命是你。”
天婴的手一松,那把疾空伞中抽出来的利剑,掉在了地上。
天婴淡淡看着他,“我不是你本命。”
“我也早就说过,我不恨你。”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容远琥珀色的双眼似要碎裂,天婴接着淡淡道:“而且你死了,谁来渡苍生啊?”
这句话似一把剑刺进了容远的心中。
曾经,他渡了苍生,却唯独放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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