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信佛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江南的第一场春雨在一片宁静的夜里随一阵清爽若无的微风而来。细雨如酥，滋润江南。
天空宛如被一层薄纱笼罩，阳光慵懒而不热烈。
魏道先爬起床，推开小窗，一眼望去尽是一派的诗意画卷。
除了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就守在远处的耶律楚星。
“守在这里做什么，江南又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魏道先喃喃道。
他下了楼，才发现苏玉瑶和陆雪清换了一身青色素袍，像是要出门。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陆雪清问道。
魏道先挑眉道：“这还早。你们不都要出门了，我才起来。”
“话说你们这是要出去干嘛？”魏道先问道。
这么问，当然是想要跟着一起去了。
陆雪清眯眼笑道：“我们出去游赏一番，怎么，你要一起吗？”
魏道先干笑着摆手道，“我就不去了，不方便。”
陆雪清有些可惜，还想看看魏道先要是跟着一起，苏玉瑶的反应的。
魏道先有些尴尬和焦急，你不再问问，我怎么接话。
陆雪清一脸坏笑，你等着我给你搭话，我偏不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想来，就一起吧。”苏玉瑶淡淡道。
“那敢情好。啊不对，我的意思是我其实也正好想要见见江南的水乡美景。”魏道先按耐住笑意道。
陆雪清有些担心，这货和玉瑶没见过几面，玉瑶就对他如此破例，莫不是他施展了什么幻术？
苏玉瑶没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对魏道先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牵挂。她暂时说不清这一丝情感上的牵引到底来自于何，也不确定是不是世俗上说的喜欢。
魏道先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屁颠屁颠就跟上去，笑得是合不拢嘴。
“别跟个傻子一样。”扶苏突然出现说道。
“我哪里像个傻子了？”魏道先不解道。
苏玉瑶和陆雪清突然转头看着他，皱眉疑惑，你在跟谁说话？
魏道先一愣，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自言自语。”
扶苏嗤笑道：“还说不像傻子。”
苏玉瑶回过身，嘴角微扬，确实有点傻。
魏道先传声道：“这哪里是傻，情到深处不由己而已。”
扶苏呵呵一笑。
“你之前怎么不救我一下，要不是苏玉瑶刚好来，我就死了。”魏道先问道。
“那你猜她为什么会刚好路过那里？”扶苏反问道。
“是哈。那里离着江南可不近呢。”魏道先喃喃道，他看了眼扶苏，恍然大悟，“是你故意引她来的？”
扶苏淡然道：“那不然呢？那么几个蝼蚁你都解决不了，还要我出手，丢不起那个脸。”
魏道先悻悻然不敢再问，自己总是不管局势就冲上前去，也不论后果如何，委实是鲁莽得很。
扶苏没说什么又消失不见。
其实他当时确实已经打算出剑救人了，只是被人劝阻，劝他的就是杜思贤。
苏玉瑶会来到青石峰也是杜思贤的有意牵引，当然这还是魏道先的三师姐莫文君的意思，谁叫莫文君最是惯着魏道先呢。知道魏道先喜欢苏玉瑶，正好苏玉瑶又在附近，不如就顺水推舟做个月老。
在那之后，杜思贤还和扶苏有过一场对话。
杜思贤叹了口气问道：“前辈还是瞧不上小师弟？”
扶苏淡然道：“谈不上瞧不瞧得上的，我只是还需要观望一下。”
杜思贤皱眉道：“看他有没有资格？”
扶苏只是点点头。
杜思贤遥望远方，怅然道：“其实我觉得没这个必要，缘分使然，前辈无需多虑。”
扶苏冷笑道：“你是在教我做人？”
“不敢。”杜思贤当然不敢。自己作为一个晚辈，也没那心气和实力。
“不是觉得他不够，只是怕他自己觉得已经够了。”扶苏淡淡道。
杜思贤没说什么，他也明白。师傅对小师弟期望极高，大师兄陈李更是。虽然不强求，但他们都希望魏道先能够走到那一步。
道先，为道者先。
师傅当年给魏安改名的时候其实莫文君和他就不同意。只是当时才八岁的魏安却突然开口答应。
苏玉瑶走在古镇街上，其实没什么心思游耍，只是陆雪清求着她才来的。
而陆雪清明里是神往江南已久，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想要拉着苏玉瑶出来。
三个人一路无言，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
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影正在悄悄跟随。正是守候已久的耶律楚星，他此时可谓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自己和苏玉瑶虽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可自己在南境仙宫守护了她十七年，也不见她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凭什么你魏道先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外乡人居然可以和她随意谈话不说，还能陪着她一同游玩。
他越想越气，昨天就应该使点劲，捏断了他的手！
陆雪清走到一座石桥上，仔细看了眼这桥的模样，回过头笑意奇怪道：“我说你怎么要往这边走，原来是这个小心思啊。”
魏道先一脸无辜不解，小心思？怎么这都说得上关系。
苏玉瑶不明白，这桥有什么奇怪的吗？
“怎么了？”苏玉瑶不解问道。
魏道先一脸无辜摊手道：“我怎么知道？”
陆雪清啧啧道：“还装蒜，这里不是玉春桥吗？你带着玉瑶往这里走做什么？”
苏玉瑶还是不理解，玉春桥，不就是一座桥吗？
陆雪清解释道：“玉春桥，又叫作云中桥。洛云中你知道吧，就是在这里遇见的道侣，所以你是什么居心。”她指着魏道先问道。
魏道先无语道：“不是你走在前面的吗？我们只是跟着你走而已。”
陆雪清一愣，“是吗？？”
她尴尬一笑，还像是的。
但她又觉得自己像是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走到这里来。她看了眼魏道先，当真不是你施展的法术？
魏道先眼神坚定正直，绝不是！
苏玉瑶先一步走过桥道：“既然没什么，那就走吧。”
陆雪清想了想，还是让苏玉瑶走在前边，免得自己又莫名地瞎带路。
杜思贤在远处看着，摇摇头，叹气道：“没一点脑子，果真就是个傻子。”
临近中午，街上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只是每个人经过苏玉瑶和陆雪清身边时都不约而同疑惑道：“为什么看不清这女子面容？”
“前面就是江南有名的青佛寺了，要不要进去看看，请个愿？”陆雪清提议道。
“都行。”苏玉瑶无所谓道。
魏道先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后边。
青佛寺是江南佛家最大的一座寺庙所在，唯有北境洛阳的那座白马寺可与之相比。占地极广，僧人众多，供奉着无数罗汉，菩萨，古佛。
苏玉瑶没有理会寺中和尚的指引，径直来到寺院内处，寒光大殿，佛祖供奉处。
她抬头看着那尊巨大佛像，心中微动，记得母亲生前也虔心信佛。
魏道先站在大殿内，始终一言不发。
陆雪清皱眉道：“你好像有心事？”
魏道先摇头淡然道：“没什么。”
陆雪清又问苏玉瑶，“你也信佛？”
苏玉瑶摇摇头，语气冰冷，我娘信佛，我不信。“”
魏道先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看着苏玉瑶。
两个人像是有触动般，各自转头正巧看着对方，又各自扭过头。
陆雪清有些惊讶，这两个人不会真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大殿外远处看着短暂四目相对的魏道先和苏玉瑶，目瞪口呆，现在他也不信佛了。
陆雪清没有点名，问道：“怎么了？”
魏道先和苏玉瑶确实 异口同声道：“没事。”
陆雪清只能干笑道：“这叫没事？”
魏道先看着那尊佛像，沉思许久，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不信佛，但我爹娘信，所以我恨佛。”
“这是为何？”陆雪清不解。
“我出生在南境一个小国，我爹娘都是寻常百姓，我爹是个木匠，平时就做些木工活，虽然、然挣不到什么钱，可好在有我娘会给人做点针线活，帮人家补补衣服被褥什么的，也能补贴一点家用，虽然日子过得一般，可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没谁觉得苦。我爹和我娘都虔心信佛，小时候，他们总是跟我说，佛祖和菩萨普度众生，是天大的功德，所以我们要感恩佛祖的功德无量，我那时候也不懂，就跟着爹娘一起念经诵佛。后来，丞相乱国，朝纲颠覆，刀兵四起。一个武将谋反，率领着无数大军要屠城，我爹娘带着我四处躲藏，我怕极了，我那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佛祖和菩萨不肯来救济我们这些身临死境的百姓们，可是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叛军追杀来，我爹娘就逃到了一座破败古庙里，他们把我藏在了佛像后面，怕我哭出来被发现了，又把我打晕了。我直到天黑才醒来，我从佛像底下爬出来，却看见我爹娘已经死在了一起，手握着手，头靠着头，就这么死在了佛像前。”魏道先低声说着，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是声气呜咽，眼眶红润。“所以我再也不信佛了，我爹娘信佛，却死在了佛像前，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他？我不明白。”
这是魏道先第二次向外人说起过这些事，第一次其实是林书，只是林书并没有什么言语，也没有安慰，他向来不擅长。
这次却不同，他和林书讲的时候其实心里难受极了，就像是心底里一处十数年未愈合的伤疤又被自己亲手揭开。但这次在佛像前与苏玉瑶说出来，他却觉得有些轻松，就像紧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根弦终于得到了放松。
苏玉瑶撇过头不去看那尊佛像，她没有魏道先那样的勇气去翻开那些陈年过往，只是忍不住地泪水打转。娘亲也信佛，可为什么佛不愿意渡她呢？
陆雪清看着忧伤的苏玉瑶，心里难过却帮不上什么忙。
“后来，师傅找到了我，让我埋葬了我爹娘，带着我上了山，教我修道。”魏道先继续说道，“可是我忘不了，所以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偷偷下山，我找到了当年那个屠城的将军，那时候他已经是万人之上的一方藩王，我在他骑马游街的的时候藏在人群里，用一把匕首刺死了他。”
魏道先没觉得这有什么，十四岁就杀了人，那又如何，当年若不是他的凶残暴戾，一城百姓怎么会全部惨死，他又怎么会失去爹娘！
这样的人，就该死！
可他看着眼前佛像，那个所谓的佛祖，此刻却又恨不起来。
当年自己确实是因为躲在了佛像下才躲过一死，这又该怎么算呢？
苏玉瑶歉意道：“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魏道先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一直放不下而已。”
他刚想问什么，就看见苏玉瑶那双绝美的眼眸里尽是哀伤。大概她也有什么不愿提起的伤心事吧。
她既然不说，我也就不问。
魏道先转过身，突然破涕为笑，“我们去吃饭吧，时候也不早了，我也饿了。”
陆雪清倒是无所谓，吃饭什么的对于她们并不需要，只是入山修道久了，似乎就缺失了点人间烟火气，所以偶尔也会做点凡间之事。
入道久了，道心固然愈加纯粹，只是难免失了那仅存的一点人气。
陆雪清刚要问，苏玉瑶就先说道：“也好。”
她蓦然一笑，好像自娘亲走后，自己就没有笑过了。
魏道先看着笑着的苏玉瑶，突然又觉得好像不饿了。他痴痴地看着苏玉瑶，忘记了走路，一脚绊在了大殿门槛上，摔出了大殿。
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陆雪清噗嗤一笑，这饭大概也不用吃了，反正有人秀色可餐，有人已经饱的看不见路。
苏玉瑶被魏道先逗笑，心里那一丝情愫又加深几分。
她收起笑容，挽着陆雪清走出殿去，也没管地上的魏道先。
魏道先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尴尬笑着跟了上去。
暗中看着的耶律楚星就像是生无可恋一般，眼神呆滞，不知所谓。
这小子长得就一般，凭什么！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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