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婉婉乍一听律容姑姑这话,  还以为是不是对方说错了。

        忱儿那般小古板的性子,走到哪儿都是孩子们间的小大人、礼仪模板,哪怕说是绎儿失手闯了祸把人家推倒,  大抵都不会教人这么意外。

        “郡主怎么样了?”

        婉婉匆匆跟着律容姑姑往外头去,  听律容道:“小夫人放心,郡主没有伤到,就是被大公子冷脸吓着了,现下一个劲儿哭呢。”

        没有伤到……没有伤到就好。

        那安平小郡主是襄王殿下的幼女,掌上明珠,  原先京中权贵子弟们不时聚在一道,  孩子堆里大多都爱跟着绎儿一块儿闹,偏就数这位小郡主最喜欢跟在忱儿身后。

        忱儿虽则惯常冷脸,  但还从没有失礼过,  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

        脚步匆匆进正殿。

        打眼儿就看见小郡主正钻在襄王妃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婉婉也是做娘亲的,听着难免揪心,  再去看自家儿子,一副倔巴巴地模样,  拧着眉头站在殿中央,任凭太后娘娘如何问话也不说,只承认确是自己推了人家姑娘,  半句辩解也无,  多说半句都不肯。

        嗬……倒是敢做敢当,  但万事总好歹该有个起因经过吧?

        殿里围坐了好些个命妇,私底下免不得玩笑起来说这孩子太倔,  做错了事,  当着太后娘娘的面都不肯服软,  打小便不懂得怜香惜玉,长大了当心娶不着媳妇。

        话是玩笑着说的,但太后身为陆家人,入耳着实不怎么高兴。

        那边小郡主还在哭,太后娘娘逮着个小闷葫芦问不出什么,干脆抬手招呼绎儿上前去,“绎儿你来说说,你哥哥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绎儿实话实说:“回姑奶奶的话,我那时在玩儿别的,没有看到。”

        眼瞧这是问不出来个所以然了,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偏袒自家人,看了眼刚进殿的婉婉,便说要忱儿前去给小郡主道个歉。

        推了人,道歉天经地义。

        然而不料忱儿一张小脸冷面寒霜,稀奇地就是不肯低头。

        婉婉甚觉奇怪,蹲身下来摸了摸忱儿的脑袋,“你爹爹平日怎么教导你的,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坦诚认错并不丢人,可若你有隐情,说出来也无妨,嗯?”

        “母亲……”

        温言细语的娘亲在跟前,忱儿一张冷脸这才松动下来,小小的胸怀中也不知在兀自盘算什么,颇有些他爹爹寻常处置政事时深思熟虑地劲儿。

        婉婉也不催他,只耐心等着。

        片刻,忱儿皱着小眉头,抬眸看了眼一边哭累了正抽搭搭地小郡主,原本捏在一起的双手放松,仿佛无奈妥协似得,还是什么都不说,但打算给人道歉了。

        正这时,门外却又扑腾进来两只小短腿。

        “娘亲,大哥哥不是故意推人的!”

        小团子着急忙慌地赶进来,要给她大哥哥平反,陆忱却一看她要说话,眉头顿时就皱得更紧了。

        “桢儿不许添乱!”

        这孩子连训人都像他爹。

        桢儿却不怵大哥哥,小短腿倒腾地飞快,扑进娘亲怀里便辩解道:“大哥哥才不会故意推人,是郡主……郡主刚才突然咬了大哥哥,像这样……”

        说着小团子抱着娘亲的脖子,踮着脚上前在娘亲的脸颊上猛啃了一口。

        ……

        太后闻言顿时忍俊不禁,“嗐,你这孩子害什么羞啊,小郡主喜欢跟你一道玩儿罢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偏殿里的大人们一时都笑起来,倒教陆忱一张小脸顿时红了个透彻。

        孩子们还小,哪里明白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亲人那个大抵就是单纯表示喜欢、推人这个也是单纯不喜欢旁人离自己那么近。

        但婉婉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

        他那小古板的性子哪里是羞得,肯定是气的,气自己被不相干的人碰到了,堂堂男子汉,竟没能防住一个姑娘的偷袭。

        要知道这孩子在家里,连小团子都不愿意抱呢。

        这下子大水冲了龙王庙,绕来绕去成了襄王妃自家理亏,道歉也没人再提,襄王妃出声儿打个圆场说孩子玩闹罢了,将此事揭了过去。

        可婉婉眼瞧着忱儿那眉头拧得紧紧的,拳头握紧的小模样儿,就知道这事儿在自家儿子心里,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

        当娘的自然不能不关注自家儿子的心事啊。

        将小团子托付给陆雯照看后,婉婉将忱儿带到偏殿,关上门把那些惹人烦的调笑都隔绝在外,只余娘俩并肩坐在软榻上。

        没有外人在场,小古板也免不得冲娘亲撒娇噘起了嘴,气哼哼地垂着脑袋,却也不说话。

        婉婉屈指去拨了拨他的脸,“怎么,堂堂男子汉不高兴了就这样生闷气啊?”

        陆忱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当娘的有耐心,稍稍垂首过去,“这会儿也没有外人了,跟娘说说你心里都在想什么呢,娘不会给旁人说的,嗯?”

        “母亲……”酝酿半会儿,陆忱才问:“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婉婉望着他眸中温然,想了想反问他,“你说得是哪一件事呢,是小郡主不顾你意愿就亲近你,还是你一气之下将她推倒?”

        陆忱默默地,没言语。

        这孩子早慧,心里是非分明,其实用不着旁人对他换汤不换药的说教。

        婉婉认真将两件事分开同他道:“若是第一件事,小郡主冒犯你,你当然可以不喜欢,没有人规定谁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喜欢谁的。”

        陆忱听着话,脸上果然缓和多了。

        “那第二件呢,她冒犯了我,我推她也不对吗?”

        婉婉勾唇,想了想道:“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娘亲一个问题,现在回过头想想,你对这件事有没有更妥帖的处置法子?”

        陆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果然,话问出来他顿时便明白了。

        “母亲并不觉得我错了,但我还是小孩子,郡主也很弱小,她若是被我推得磕到碰到哪里,我自己承担不起这份责任,对吗?”

        婉婉满意点点头。

        大人们都觉得孩子们之间是玩闹,可关键孩子自己并不觉得,他觉得那是冒犯,被人冒犯自然第一念头便是抗拒,这无可厚非。

        他对此生气,也不是小题大做。

        “那母亲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像父亲那样,教人敬畏不敢随意亲近,又能在任何事上都独当一面?”

        婉婉弯唇笑笑,抬手摸摸小古板灵光的小脑瓜,“大抵……等你长到你父亲那样高的时候吧。”

        父亲从来都是几个孩子心中崇敬又仰慕的象征,他像巍峨的高山、也像壮阔的汪洋,是整个家的脊梁,又能包容万物。

        父亲教导他们读书、骑射、剑法……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不论是问忱儿还是绎儿,他们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们的答案一定都是,便如父亲那般。

        宫宴结束后回府的马车上,车壁的烛火轻轻摇曳,车窗没有完全关严,从缝隙里透出一线街道上的灯笼光,一盏接一盏。

        婉婉周折一整日,也有些累了。

        懒懒闭着眼睛依偎在男人安稳的怀抱里,她嗅着他身上特有的佛偈香气,便觉得发自心底里地恋慕与沉静。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陆珏背靠软枕并不插话。

        但说着说着,婉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扬起脸来,凑着他脸颊亲了下,像是个突如其来的恶作剧,也像个在对他使坏的小孩子。

        陆珏垂眸望住她,“想做什么?”

        触及他那双与忱儿颇为相似的眼睛,婉婉顿时抿唇更乐了,但她摇摇头,偏不愿意跟他说。

        “嗯?跟我卖关子?”

        暖黄色的烛火中,陆珏背靠迎枕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危险地觑着怀里不知深浅的小娇娇,好像随时会发威的大老虎。

        她的小脑袋里装了些稀奇古怪地想法,谁知道现在正怎么想象他呢。

        “再给你一次机会,交不交代?”

        男人的大手颇具威胁性地捏住婉婉一截细细的腰肢,稍稍用一点力吓唬她,婉婉怕痒地厉害,果然顿时扭着身子想躲。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忙去抓他的大手,“别……夫君别欺负人嘛!”

        陆珏好整以暇地停住手,等着她的后话,才听她煞有其事地道:“陆大人,你儿子今日就像刚刚我那样似得,被小姑娘给轻薄,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男人凌厉的眉头挑了挑,眸中带些审视,显然不信她会无缘无故提这一遭。

        “被姑娘轻薄了,然后呢?”

        陆珏且等着她露出自己的小尾巴来勾他,果然,小娇娇漂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装模作样的遮掩,已经按捺不住地吃起飞醋了。

        “忱儿如今的性子可是同夫君你如出一辙呢,那……你从前可是也这样招小姑娘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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