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做他建兴侯府的侯夫人……
这话后来很长时间都莫名其妙地回响在陆雯的脑海中, 白天冒出来、夜里冒出来,甚至偶尔发呆出神时,脑子里也会无端出现那男人的脸。
亭子里,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下, 眼睛却出奇的热烈, 抓住她的手时, 力道带着克制过后的柔和,并不至于惹人厌烦, 掌心有一层执刀的粗茧。
霸道、浪荡、不守规矩的男人。
城中对霍宴的传闻多半也是如此, 东境连绵山脉与战场长刀热血养出来的小侯爷, 性子狂放不羁,归京这一年多乃是勾栏酒肆的常客, 最爱烈酒与美人。
陆雯以前从没想过会同他有相识之外的任何交集。
但那日小亭之后,侯府门房上送来一只锦盒,小厮递给扶穗只说是:“建兴侯府上送来的, 特地嘱咐了定要大小姐亲自打开来看。”
盒子拿进来, 放在软榻小几上整整搁置了小半月,硬没人去动。
陆雯闲暇时撑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盯了好几回, 满面神思凝结的模样教扶穗看不懂——那盒子莫不是有什么机巧关卡,寻常人打不开?
建兴小侯爷这又是闹哪出, 给姑娘送个东西还要跟人家私下里较一回劲儿?
扶穗闹不懂, 但也不敢问。
直过了好些日子, 夫人领着几个婢女踏足了如意馆, 婢女怀里一人手捧满怀的卷轴, 拿出来一看, 全都是城中还未有家室的权贵公子们的画像。
盛京权贵遍地, 公子哥儿们各有各的风采,可惜陆雯一个也看不上。
唯独那成堆的画像里掺进了个勒马扬鞭、意气风发的男人,与一众拿扇子、笛萧之流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放在一起,格格不入,教人想看不见都难。
陆雯眼下瞧着这人就止不住浑身别扭,趁程氏不注意,便偷偷拿其他的画像给盖住了。
可惜后来又被婉婉翻了出来。
“传闻其实也不可尽信,霍侯爷府中现下似乎还未有一个通房丫鬟,妾室就更无须提了,夫君平日提起他来,也还不少赞许过。”
“可是陆淇她二哥呢?”
哦,也对,怎么把陆瑜忘了,那不就是典型的房中干干净净,但外头草长莺飞、乱花迷人眼的活例子。
闹不懂的事,婉婉从不瞎给人出主意。
陆雯这会子也还没有往更远处想,只觉那浪荡男人要是敢浪荡到她头上,一通撩拨就是想逗着她玩儿,瞧她局促慌乱,那她必然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是以婉婉走后,陆雯这才终于动了小几上的锦盒。
但是打开来,里头没有旁的东西,只有一束琴弦。
*
琴弦送出去近一个月霍宴方才听得消息,陆家大小姐今日出门,踏足了盛京最大的乐器坊。
彼时他才从官署下值,听闻侍从来报,不禁勾唇一笑,当即调转马头直奔乐器行而去。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街道上马蹄声隔出条小巷便传进陆雯的耳朵里,她在二层临窗的蒲垫上坐着,手中一盏清茶过半,瞧见那男人一身轻甲,手持马鞭,松拓站在了雅间门口。
霍宴闻言挑了挑锋利的剑眉,一壁提步往窗边走,一壁道:“先前定制的宝贝到了,今儿个来接。”
“你一介莽夫也爱附庸风雅,摆弄这些东西?”
陆雯轻瞥他一眼,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的手上,那手宽大粗糙,怎么看也跟拨弄琴弦的精细雅致不沾边儿。
霍宴看见了,抬起自己的手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实不怎么精细,他这人看起来也不是个雅致人儿,跟她的六哥、东宫里那位儒雅的太子爷哪里比得?
但——
“谁跟你说的学武便是莽夫,便不能诗情画意了?”
霍宴言语间提步到近前,兀自弯腰顺手在陆雯面前放置的古琴上拨弄了两下,悠长的两声调子,像是意有所指敲在她心上的鼓点,然后戛然而止。
随着他靠近,陆雯不由得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微侧着脸轻咳一声,调开了目光,好似若无其事品了口茶。
“那什么宝贝,还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霍宴了然又退开些,没有立刻言语,而是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茶水入口略温,显然并不是新沏的。
他眼里浮出一层散漫的笑,抬眸悠悠然望住陆雯,“你要想知道,有胆子就随我走一趟。”
又是激将法。
陆雯细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凝起,只觉得这男人简直是在自作聪明。
同样的法子一而再地使,教她看得透透儿地有什么意思呢?心底里暗暗冷眼旁观似得笑了声,且吧,便去瞧瞧他又想装模作样些什么好了。
从乐器坊中出来,陆雯仍旧乘自家的马车,霍宴端坐马上行在一边车窗,她骄矜的性子不该,抬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只把他当成个随行侍卫使。
堂堂建兴小侯爷却也不以违忤。
马车直行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稳当停在城外的霍家私邸门前。
陆雯这还是头回踏足霍宅。
跟传闻里夜夜笙歌的地方并不搭边儿,偌大的宅子里下人不多,装饰对比靖安侯府更加素净,金银器玉都少见,院子里倒是摆放了不少练武的家伙。
重要门关前守着侍卫,不苟言笑,往来行走也只听得见规矩的行礼声。
“我家老太太素日喜欢清净念佛,不爱瞧见些俗物,是以宅子简陋,陆大小姐可莫要见怪。”
陆雯在背后打量了几眼面前男人的背影,问:“你带我到哪里去?”
霍宴没回头,背着手阔步而行,手中长鞭敲在轻甲上磕出一声声闷响,“带你去排忧解愁。”
排忧解愁?
陆雯起先没明白怎么个排忧解愁法,直等到了地方才觉出来,外头的传言果真不可尽信。
军营里长大的小侯爷,他解忧的法子除了烈酒之外可不是艳丽美人,而是高大健硕、万里挑一的战马。
霍家的马场大抵能教天底下任何一个爱马之人惊叹艳羡、流连忘返。
陆雯虽谈不上其中伯乐,但陆家祖上靠军功封爵,陆淇在骑术上都有两把刷子,她自然也不在话下。
先前在淳如馆,她看见过陆珏送给婉婉的小马驹,当时一眼就认出是名种,也知道那是从霍家马场牵回去的,只是没想到那样漂亮难寻的小马驹放在这里,竟成了小巫见大巫。
“会吗?”
霍宴微扬下颌示意侍从们牵过来一排人高的骏马,立在跟前马蹄踏动、几声响鼻,都仿佛能教人感受到战场上万军阵前、蓄势待发的威压感。
这些都是他的战马。
每一匹都随霍宴上战场杀过敌、冲过锋,和婉婉喜欢的那匹仅供赏玩的温顺小马驹可不同。
“有何不会!”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教人热血沸腾的东西,陆雯也不例外,她才不是个只会拿绣花针的大家闺秀。
神采飞扬地朝霍宴斜睨一眼,她手上已利落将宽大袖口的缎带系起,而后一步一步从面前地一排骏马跟前走过,手掌抚过那些马儿的头,在第四匹通体黑色的骏马旁停了下来。
就是这匹,最合心意。
陆雯朝一旁的侍从伸出手,那侍从稍怔,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霍宴,她也回头,便听他爽快笑道:“给,上得去,它就是你的。”
陆雯眼睛里一霎那间亮极了。
从侍从手中拿过马鞭,她复又摸了摸马儿的头,而后脚踏马镫,干净利落翻身而上。
战马认主,她坐在上头并不十分顺利,鬓边的发钗也因颠簸掉下来,落在草地上,但偏偏那股子胸有成竹的劲儿越挫越勇,足够教她丝毫不显狼狈。
霍宴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越看眸中越发激起深重波涛。
这就是他想要的女人。
直等看够了……不对,也兴许是越发怎么也看不够了,所以才会想要得到些更多的。
霍宴走上前两步,从草地上捡起姑娘掉落的发钗捏在掌心,而后飞身上马,稳稳当当落到她身后。
遒劲手臂环过她腰间两侧,从她手里捏过缰绳,两腿稍作使力,便顺势催马直奔着天边彩霞疾驰而去。
“它现在是你的了。”
霍宴抬手将姑娘的发钗重新簪入鬓遍,话音悠悠然附在她耳边,不加掩藏的笑意便被迎面吹来的疾风吹成了意味深长的撩拨。
马蹄飞扬间,迎面的疾风猎猎,吹净陆雯一身薄汗。
此时此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的男人胸膛热烈而宽阔,环在身侧的手臂强劲有力,像是个不容拒绝地桎梏,牢牢将她圈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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