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天风排云埋九垓(十一)
何谓自性法身?佛门以为众生自无始以来,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便是众生皆有佛性,所以佛门才有“众生平等”一说。
这佛性便是佛门所以为的诸法本性,若众生不得成佛,这佛性便是许多人不明觉厉的阿赖耶识,若众生终得正果,那阿赖耶识便是诸佛海会的如来藏。
所以,有些术法学派常常以“阿赖耶识”来指代“智慧生物的意识集合体”,倒也不能算错。
但从佛门的角度,特别是从密教一脉的角度,所谓“阿赖耶识”,所谓“如来藏”,便是诸法的本性,便是一切存在的缘起,所以是自性法身,所以叫根本总德。
对佛门这套“佛即心,心即佛”的理论,魏野也算是涉猎过,更折腾过大大小小的秃驴,对佛门密法那一套算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顿时嘲笑道:“迦罗文殊既然身具文殊之相,玩的是真言密法,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如此便应该知道,所谓自性法身,所谓根本总德,便是佛门对那个流出一切、产生一切的存在进行概括的假名罢了。”
“你管它叫真如也好,管它叫佛性也罢,或者就按照密教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罗之理来描述,称它为大日如来,那也只是一个假借名相的指代,而不是实有这样一尊佛爷,更不是什么成了精又归入佛门的三足金乌。就算是耶稣基督的救世大愿无边无涯,又哪里能封住这样的存在?芥子之中能藏须弥,然而一滴水里如何容纳沧海?”
然而任由魏野嘲之讽之,迦罗文殊却摇头道:“大日如来何用流出一切?对吾等魔神与无量眷属而言,大日如来只要能流出一切魔神那便足够了。”
这话很不好理解,但魏野面色稍动,随即平静应道:“原来耶稣圣杯之内,封禁的不是比克大魔王,而是一位堪为尔等魔神根本的魔主。”
魔主不是魔神们的主宰,就像佛祖不是诸佛的祖师。
虽然佛门中有种种魔王的记载,又以他化自在天之主波旬为第六天魔王,但魔者磨也,实指的还是修行路上的无数障碍险阻。自然,此处的魔主,也不是实有那么一位他化自在天之主,也不是说有一个和如来对应的“无天魔主”、“魔罗大圣”之流,而应该是迦罗文殊这些八叶尊者为首的魔神们所存在于世的根本法理。
耶稣圣杯封禁的,也就是这些魔神立身之根本!
难怪八叶尊者贵为超脱生死、不受胎迷的上位魔神,面对高野山那些自愿舍身的大僧正们,还能闹一个灰头土脸。
只要耶稣圣杯在,只要封禁仍存,这些魔神的存在本身就要受到耶稣救世大愿的限制。
然而,就算有耶稣圣杯封禁了这些魔神的存身之本,然而看看今日堪称数多虚空小界劫数的场面,便知道,这位被流放于无尽星海间的文殊魔神,倒真有进化成那种以灭世为乐的大魔王气象!
追根究底,若不是魏野当初借着星界之门的势,将迦罗文殊流放于无尽的星海时空中,让这尊魔神度百千万劫,跳出原本魔神本命神通的窠臼,隐隐有了上攀机缘,今日何至于如此狼狈?
终究还是某人当年投机取巧的锅。
莲海化樊笼,青莲绿叶摇曳于罪海之上,莲瓣似凌波天女向佛持礼,莲叶如绿衣妙尼持伞相迎,看着清净无比。
然而青莲开处,便有火焰灼起,那火殷红似丹砂,火舌舔上青莲,便把清净青莲化作火狱红莲,再化作一捧飞灰!
火莲开处青莲谢,然而青莲上托着的那一柄柄金刚剑,却像是莲叶上受惊了的翠鸟,惊起剑光道道。
剑光落处,火莲敛迹,然而焦黑的飞灰间,却又有符篆蟠曲,化作黑煞之锁,倒卷而起,紧紧将一柄柄金刚剑锁死在了原地。
种种神通之变,看似清美,看似玄妙,却是一散仙一魔神在罪海之上,展露各自精妙神通,做着最险恶的厮杀。
洞阳真火延烧在罪海之上,哪怕海面的青莲皆是迦罗文殊神通所化,却也渐渐难以抵挡这净秽破魔的道门真火之威,但见荷盖尽枯,经箧化炭,焦黑的余烬漫天飞舞,看上去好不凄惨。
然而真火延烧间,却隐隐有了些迟缓意。那些余烬,那些焦灰,飞散在这片怪异的海面上,越见浓,越见密,越见厚,越见重。
于是霾沉沉,于是雾漫漫,莲海妙景不复本来,只见一粒丹砂周身火莲绽放,光明炽盛,正如道经中的别名——
日精仙砂。
望着那粒丹砂,望着不复本来面目的莲海,迦罗文殊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是合掌作颂:
“吽!
诸佛之父无上妙吉祥,障难正法外道调伏故。
正如铁围崩解大海时,猛焰乌烟众生大震动。
波涛漩涌悉为不净业,更有奇热焦灼不可忍。
故现无上怖畏怒相身,文殊大威德尊请顶礼!
手捧鲜血颅骨为饮器,尸林花鬘人头为庄严。
齿牙尖利譬如金刚杵,降伏诸天法王请顶礼!
三目狰狞瞪视水牛面,喷吐毒气犹如那伽王。
炽焰勾燃制敌之钺刀,调伏阎魔挥舞骷髅杖。
如日猛烈炽热威赫者,承许誓言精进不可懈!”
这是文殊礼赞,这也不是文殊礼赞,因为这礼赞中所描述的,不是文殊师利菩萨本尊,而是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明王是文殊菩萨的愤怒相,但就算是愤怒相也有善形恶相之别。
此刻罪海之上,不知多少青莲经箧留下的焦灰焚烟,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合到了一处,显出一尊狰狞法相。
这尊高大如山的法相生着水牛脑袋,通体漆黑如墨,手捧人头骨碗、骷髅咒杖等诸多恶戾法器,身周不知有几多食人罗刹环绕,却是大威德明王最狞恶的阎魔变相。
但偏偏就是这尊狞恶的大威德阎魔变相,额上那只竖起的第三只眼,却是犹如日轮,透出灿然火光,照耀黑海,似有断罪净恶之意。
但若是仔细看去,那只火眼不正是魏野道基所化的丹砂?只是不知为何,丹砂却被困缚在了大威德明王法相之内,嵌在了法相额上的火眼之内。
迦罗文殊向着魏野合掌作礼,话语中不尽赞叹之意:“如依密法,大威德明王痛饮人血,撕咬命根,乃是极猛恶之神。然而终究是文殊变相,尚需一分智慧通透的慈悲意,方才能以杀伐事行慈航普渡之愿。过去,老僧化出这尊大威德法相,能杀不能救,今日得了真君援手,方才算是真正成就。”
大威德明王额上那第三只火眼中,魏野的声音冷冷传来:“迦罗文殊,这片罪海不能侵染魏某道基分毫。你以为换成你这尊大威德明王法相,就能奈魏某何么!”
对这话,迦罗文殊只是合掌以对:“魏真君过谦,罪海不能侵染真君道基,不能使真君沉沦,则老僧又如何能行此事?真君不是高野山那些自诩传了神佛衣钵的妄人,与老僧道虽不同,却也算半个同类,所以老僧自然也不抱这等妄想。”
让魏野被罪海侵染是妄想,那么此刻迦罗文殊化成的这尊大威德明王,究竟为了什么?
但见迦罗文殊身周的那片青莲海,随生随灭,前一瞬还是清美无边的莲花盛放之景,下一刻便是荷败莲枯的凄婉景象,一瞬花开,一瞬花败,仿佛生灭轮转无休。
望着那青莲枯荣之相,魏野虽然被大威德明王法相困在火眼之中,但说起来,魏野这在同行中有着“纵火狂”的名声,将洞阳真火纳入成道之基内,哪里还怕什么明王法相之火?
他稍一沉默,随即喝道:“释迦入灭,娑罗双树,南北西东,一枯一荣。然而释迦入灭,示现这等无常空相,倒是正常。你有菩萨相,无菩萨心,更无菩萨行,弄出这等花样想要作甚?”
迦罗文殊面上仍然带笑,但是随着青莲不断盛开又枯败,这位菩萨相的魔神身上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忍受无边痛苦一样。
对魏野的问题,迦罗文殊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应道:“真君为挽回天地大劫,不惜舍去真形法体,化天狱而以自家做补天石。然而我今日欲除真君,岂能吝于割舍我这具八叶尊者宝身?”
说到这里,迦罗文殊依然平和应道:“青莲遍罪海,皆是我宝身所化。明王锁真君,同样是我宝身所化。之前便对真君说过了,耶稣圣杯挑嘴得很,世间万罪比起我辈如来本源,终究不入那位救世主的眼。然而似我这样的八叶尊者,以宝身显化于前,这只杯子还是不肯放过的。”
话未毕,魏野警兆渐生,丹砂中火光更盛。
然而迦罗文殊还是和声继续说道:“思来想去,似真君这样的存在,还是连同老僧半身一起封禁到圣杯里,比较稳当。”
一直静默的圣杯,便在此刻突然亮起,从浅浅的杯中传来无边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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