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散化百神横干戈（十一）

　　隐遁者之城这座灵吸怪都市中，不见日月，不见星光，最下层的祭祀场更是连岩浆的火色也难以照入半点。

　　这暗无天日的死亡之地，今日唯见黑莲燃妖火，尸山降魔神。

　　真是最适合谋杀之王登场的画面。

　　幽绿妖火照射在陈年发黄的白骨之上，骨节中早已干涸的膏髓渗出了腥臭的粘液。

　　幽绿妖火延烧在尚未腐烂的尸身之上，血管中尚未流尽的黑血汩汩渗出，恍如初掘的泉。

　　那些形状最优美的颅骨，像是追求着死亡的主宰，颌骨相叩，齿牙作声，蹒跚地挪着下巴，将自己堆积在黑色的莲台之下。层层相叠，空洞的眼窝平静地注视着四面八方。

　　肋骨根根解裂，带着新鲜的血渍、陈年的老鼠咬痕，根根向上，仿佛南国的豪商在炫耀成捆的象牙。

　　中空的胫骨被截断，风从骨洞中发出尖利的悲啸，却偏偏百折千回，仿佛在悲哀中要点缀些庄严的仪仗，多出些凑趣的动静。

　　骨号声声，呜咽萧索，更有一颗颗腐肉尚未脱落干净的脑袋如餐盘排列。

　　神经索半脱半连的眼珠在眼眶外无风轻摆。

　　烂去了半边的舌头扯在嘴角外，像是被撒了盐的水蛭般垂死挣扎。

　　牙龈烂光了的牙床上留着几颗牙齿，叼着剥开皮膜的心脏，紫红色的心肌还在努力跳动，每跳动一下，就从心室内榨出几滴新鲜的血液。

　　这就是恭迎谋杀之王的接风筵席，不知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会欣然品尝这样的“美餐”。

　　不知是谁在叩响鼓音，一声声高低不齐。

　　黑莲曼荼罗上，团团惨绿妖火随着鼓点猛然腾起火舌，直燃如柱！

　　妖火之柱无形无质，却堪比最凶残的攻城锤，祭祀场顶上的石壁甚至还来不及被烧熔，就崩碎如雨！

　　对于建立在岩层间隙之中的地下城而言，没有比岩盘崩碎更严重的灾难了。

　　黑色玄武岩建造的议事厅倾颓。

　　白色大理石修筑的宝物库坍塌。

　　那些用巨型水晶雕琢而成的冥想室更是脆弱不堪。

　　在随着破碎的岩盘下落的过程中，这些美丽的私“怪”房间，连同强化它们的灵能魔法，转眼间就被惨绿妖火烧熔，化作了一滴滴闪烁着炫目彩光的岩浆。

　　带着妖火的岩浆落地，滴在祭祀场满地的尸骸之上，却在瞬间重又凝固成彩光炫目的宝石人偶，足尖踏着骷髅，四肢伸展如柳，娱神以舞。

　　由灰矮人奴隶们花了数百年苦心打造而成的宏伟城市，毁灭它也不过只需要一场盛大的降神仪式。

　　隐遁者之城中最强大也最狡猾的居民们，那些获得“长老”或者“博学士”头衔的的灵吸怪，倒是没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没顶。灵能也好，魔法也好，这个级别的灵吸怪都不缺乏保命的手段。

　　这些身穿华贵长袍的大“怪”物们惊怒交加，试图搞清楚城市底层的祭祀场发生了什么事故。

　　但是它们那双属于冷血生物的双眼很快就染上了疯狂的色彩，似乎根本注意不到那朵燃烧着熊熊妖火的巨大黑莲。每一个灵吸怪的眼中，都只剩下了它们“怪”生中最厌恶、最憎恨、最嫉妒、最希望取而代之的家伙。

　　这些强大的灵吸怪长老，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等险境，不约而同地向着它们眼中的仇敌下了黑手。

　　一个身材高瘦的灵吸怪长老，那粉红色的章鱼脑袋突然像气球一样飞速膨大，随即爆成一堆碎肉。

　　另一个穿着宝石法衣的灵吸怪抬起手想要释放咒法，它的脚下却凭空出现一张巨口，猛地将之吞噬无影。

　　更有全身水分无端蒸发的，身躯瞬间被风刃撕碎的，最招仇恨的一个灵吸怪长老，甚至没法看清它的死状，就化成了一捧白灰，接着连这捧白灰也被狂暴的力量归于虚无。

　　转眼之间，隐遁者之城最强大的一批高层力量就这么全部毁在了莫名其妙的内耗之中。

　　那些死相凄惨却还留下尸身的灵吸怪，残躯断肢纷纷如雹而坠。

　　那一滴滴灵吸怪特有的蓝色血液飞溅似雨，旋飞在黑莲曼荼罗四周，却不肯落到地下。

　　一具通体如秘银的骷髅出现在黑莲曼荼罗的妖火之中，伸出一只骨手去引逗那些蓝色的血液。

　　它精白无肉的右腿骨半盘在曼荼罗中央的法座之上，左腿骨半垂在法座边缘，足骨下踏着半截颅骨，就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踏着天鹅绒脚垫般惬意。骷髅的眼眶中浮动着两点昏黄的光晕，透过那光晕，依稀能看见一片混乱无比的荒原，死状各异的尸骸和形形色色的凶器杂乱无章地堆叠在荒原之上。

　　每一具尸首都在竭力试图重现他们面临死亡的“名场面”，似乎这成了它们在这片荒原上唯一的存在意义。

　　每一件凶器，从做工精美的毒针戒指到破烂不堪的麻绳，则试图寻找着它们曾经的受害人，好配合尸体们的演出。

　　在荒原的中心，一条血色长河蜿蜒而过。

　　河浪滔滔，细听起来，不是恸哭，便是怒号，偶尔卷起几朵浪花，其中夹杂的也都是人们临死前的诅咒和污言秽语，俨然有万千鬼魂困顿于血河之内。

　　鬼河之畔，匕首、长剑、毒药、绞架、火刑柱，诸如此类的东西和数不清的尸骸扭曲在一起，搭建成了沾满腥血的宝座。

　　骷髅沐血雨，鬼河绕王座，这是专属于谋杀之王巴尔的“名片”，唯有那些参加过最高级别“死月圣宴”大祭的巴尔祭司，才有可能亲眼目睹这盛大的邪神威仪。

　　但是今天的这场献祭中，基本上没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巴尔祭司：打造黑莲曼荼罗的是隐遁者之城的这群章鱼脑袋，而利用黑莲曼荼罗完成降神仪轨的却是另一位不速之客，就连那祈请邪神降临的祭歌，也被修改得和强制召唤咒文没什么大区别。

　　只是负责打造黑莲曼荼罗的隐遁者之城，现在满城灵吸怪也和全灭没多大区别，只有执政官苏拉克还勉强算是活着——那朵黑莲曼荼罗下方延伸出无数根须，盘踞在苏拉克的章鱼脑袋之上，入脑生根，将这位强大灵吸怪的庞大精神力当成了供养黑莲的肥土。

　　如王者降临的骷髅，看也不看被他当成王座肥料的灵吸怪长老，下颌微张，空洞的口中自然发出声音：

　　“胆敢邀请谋杀之王降临的无名之神，你在何处？邀请一位神灵垂顾凡人的世界，应当准备好让我满意的献祭！”

　　在那方世界树打造的棋盘之上，作为胡乱指点棋手落子的看棋人，下元太一君笑着望向那位不大喜欢穿衣服的女神：“巴尔应我之请降临，然而在这幽暗地域中，我也只能算是个不受欢迎的外客，便厚颜请你这位女主人帮个忙，与我一起迎一迎这位谋杀之王？”

　　回答他的，是伊莉丝翠那柄满布银月辉光的阔刃重剑：“月之剑乐于为你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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