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倚天万里须长剑(二十五)
议罪谓之谳。----
惩恶谓之刑。
魏野一言既出,贺兰公面色不变,只是朗然一笑:“这世上最无趣的,便是搬口弄舌之辈。”
朗笑声中,贺兰公一掌向前,五爪如龙,虚虚摄起黑铁枪。
黑铁枪通身透出慑人寒芒,枪尖却是渐渐变得晶莹剔透,闪动着荧荧幽光。
幽光闪动处,便有寒气如刃,猛然辟开一道道奇寒风道,向着仙术士立身之处杀来!
寒刃尚未及身,一股封天冻地的邪异气息已然迫近。
当初在槐里县,地夷夫人调集麾下妖军阻挡前路,魏野就没少吃那些善用神念伤敌的大妖的亏。只是比起那些精修神念的积年老妖,不过是将神识凝化,或为樊笼,或成枷锁,总归是转无形之力于有形之处,不管怎样精妙的法门,都不免有落于形迹之间的破绽。
然而贺兰公这一道神念却是铺天盖地而来,丝毫不讲究章法,却是瞬间将魏野四周气机都变得狞恶一片。就如同在午夜时分,猛地将温暖卧房里沉睡的人丢到了狂风暴雪之间,还只给他留了一件丝毫不保暖的单薄睡衣——在这样的冰寒环境下,人的五感会麻痹,头脑会混沌,在身体发抖之前,便会先睡死过去,彻底冻毙!
仙术士猛地一咬牙,暴喝一声,肩头桃千金猛然出鞘。
随着桃木法剑脱鞘而出,一道炎气化为虚剑,猛地在魏野身前的地上划出一道焦痕。
剑痕过处,如鸿沟划界,中分楚汉,顿时赤火腾于剑痕之上,顿时在地面上筑起了一面烈火之墙!
火墙起处,寒气顿挫,炎凉二分,冰火不容,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爆冲间,地面猛然开裂,那些被封在冰衣霜甲之中的奇花异草更是遭了无妄之灾,纷纷爆碎成尘!
然而便在魏野出剑、留痕、化火成墙的瞬间,贺兰公身形如电,虚摄着那一杆黑铁枪,已然逼到了仙术士面前!
枪风扑面,便好似九天罡风疾吹面门。
神光湛然,又如同万载冰川,一朝化为怒龙,晶鳞映日,爪舒牙张,只为了夺取一人性命。
避无可避,仙术士只能脚尖一点,腰身一拧,猛地收剑于背,风虎遁诀全力催动,向着后方急速而退!
冰川在前,法剑在后,一退,再退!
然而随着两股法力互相冲荡间,原本就被折腾得面目全非的地面,早已多了无数裂隙,从粗如鹅卵到细如发丝的裂隙间,一道道黑气飘然而起,散入空气中,随即结成一个个陌刀武卒的虚形。
后有群狼,前有恶龙,尽是死地。
此时此刻,魏野面上只剩下毅然决然之意,一掌向前,掌心烈火腾跃,向着贺兰公手中长枪的枪头一挡!
黑枪对朱火。
两股绝不相容的力量再度冲突。
高热、奇寒,两种气息冲突间,从那只手、那根枪间,从将触未触的地方爆出连天气浪!
那些飘飞在半空,看似轻柔无力的飘雪,被这一次震荡的气浪挟着四射而出,四周那些暗黄、青灰、色调发沉的的石柱,被这些看似脆弱的六角雪晶一撞,却是留下了蚁穴般密密麻麻的坑点。
余威且如此,试问正处在爆震中心的人又如何?
仙术士面上平静依旧,依然保持着左掌前推的姿势,然而在他那张一贯带着嘲讽笑容的面上,却是有一道道细细血流,从眼角、鼻腔、嘴角缓缓而出。
贺兰公半抬右手,黑铁枪虚悬在离着掌心半寸远的地方,随即猛地将右掌向前一推!
朱火如莲,瓣瓣舒张,却阻不住黑铁枪的去路,顿时四散开来,枪尖就这么狠狠地穿过仙术士的掌心,而后沿着手臂一错,直直贯入魏野的胸口。
刀剑难伤的青溪道服在这杆神力加持的黑铁枪面前,恍若藤纸裁成的纸衣,就这么被捅了一个透心凉。
赤红如火的血花,随着穿胸一枪,四溅而出。
……
………
看着那些与冰雪、黑潮格格不入的鲜红血花,看着面前这厮到死都一副讨人厌的嘲讽脸,贺兰公心头微微有些不快。
他腕子微微一转,想要将黑铁枪从这具尸体上抽出来,却发觉面前这应该死得彻底的家伙,依然站立在原处,嘴角那让人不快的嘲讽笑纹更深了些。而那被一枪穿过的手掌,却是轻轻收拢,五指指腹轻轻地贴在了枪杆之上。
满脸都是血花,看着绝对不像是个活人的仙术士,用嘴型向贺兰公吐出四个字:
“鱼咬钩了!”
随着口型变化,仙术士左掌中流出的血花猛然化作道道流火,火光顿时缠上了贺兰公周身。
火色符文,随着烈火蔓延而生,如锁似枷,遍布贺兰公周身。
而在贺兰公眼前,本该一击毙命的仙术士,却是腕子一抖,桃千金一指向地!
分不清是剑光、火光。
分不清是炎气、剑气。
随着脱手而出的桃千金,以桃木法剑为笔,以地面为纸,一道符文飞速地成形。
“中计!”
一声“中计”,贺兰公面前的仙术士顿时化作一团烈火,四散爆开。一道青紫云气,顿时自顶门飞出,半空中,青鲤紫云车贯空而来,正护住这道灵光,向着半空升腾而去!
一股强悍的力量,以贺兰公与魏野为圆心,猛然爆发开来。
魏野全身化作了一团朱红火焰,依稀还能看见火焰当中有着繁复的符篆形状。而随着这道符篆彻底爆裂,炽热的洞阳离火就像是从种壳中醒来的神树,发芽、张叶、抽枝、挺干,转眼就变得庞大无比!
整片石林,都笼罩在这株新生的火树的枝叶之下。
枝枝如龙爪,叶叶似凤羽。
那些黑气化生的陌刀武卒,本能地感到了这株火树的威胁,试图向着外围突破,然而就在他们有了动作的瞬间,一道道形如凤羽的火叶飘洒而下,顿时就将他们燎成了一片虚无!
不只是这些由贺兰公神力所化生的陌刀武卒,就连在地脉中奔流,向着整个龟甲、甚至巨龟周身血脉渗透的那些血水化生的精灵,都在炎气透入地脉的瞬间,被净化、蒸发了不少!
而在这株火树的枝杈间,不再有火鸦跳跃,而是一只只火凤往复盘旋,每头火凤背上,皆有仙官金冠皂帻,朱袍绛衣,持剑挽诀。
而在树冠顶上,九头凤鸟振翅将飞未飞,迎着一驾双鲤为脚力、紫云为车盖的云车。
仙术士身形在青鲤紫云车中再度浮现出来。
……
………
贺兰公身处洞阳离火之中。
甲胄依然,龙首盔依然,就连那如狮子鬃毛般披拂脑后的盔缨也依然。
连番的火焰爆裂间,他的周身神光湛然,身后化诸神为一尊的庄严宝相,依然不带丝毫烟火气。
就在这无比庄严的神灵宝相面前,贺兰公四周的空间像是被扭曲了,所有逼近了贺兰公的火舌,都沿着神灵宝相的轮廓平滑地散开,最后化作了宝相外面一环美丽无比的火焰光晕。
贺兰公满脸不在乎地抬起手,像是踏青的时候拂拭衣袖上的落花一般,轻轻在甲胄上一拂,那一道道如枷锁般的火色符文便纷纷断裂,湮灭无踪。
他抬起头,望着端坐在青鲤紫云车上的仙术士。
“又是借离象真形符假死脱身这一招,你这种投机取巧的恶习不改,恐怕终究是仙道无望。”
像是对不成器的子侄训诫一般地开了口,贺兰公很感兴趣地望了望遮盖了自己视线的火树一眼:“不过这扶桑神木比起你前一次演化的,倒多了一分神韵——此招何名?”
“便如你所见,炎官控朱鸟,扶桑驻金乌,为了活烤了你这贼鸟,这一回我可是一口气催动了洞阳八炎变两重变化。说起来,这两重变化都是受你启发而出,先得道声谢了。”
“余下六重变化何在?”
“尚在研发中。”魏野无所谓地一耸肩,冷笑着答道:“不过你肯定是看不到了。”
剑诀向下一引,桃千金清鸣一声,化作一道流光腾飞而上,落入仙术士手中。虽然这当中多少是借着洞阳八炎变的阵势挪移之妙,算不上是真正的御剑之术,可总算是没有在贺兰公面前露怯输阵。
桃千金在执,魏野望着贺兰公,微微一笑:“毕竟是挂着好些个尊号的地神,近身搏杀也好,比拼法力也罢,我都不是对手,只能借阵法稍稍弥平些差距,贺兰公,你不介意吧?”
听着魏野这得了便宜卖乖,贺兰公懒得再与他废话,只是点点头。
不管魏野用不用计,排不排阵,彼此的体量、手段,那差距都如同老鼠和大象。便是让魏野圈入火阵之中,又能弥平几分的差距?
贺兰公只是将枪尖向上一指:“此战君必死,你那跛足道兄必死,大贤良师也必死,本座如今便从你杀起。只是念在你给本座看了这许多有趣的幻术戏法,本座就勉为其难,大发慈悲,为阁下留一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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