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之后
天色是如此蔚蓝
是因那碧色晴空和璀璨阳光
我的眼泪才更加清晰可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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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之后他没有选择留在首尔,而是第一时间回了一趟釜山的家。
回到釜山那天天气是出乎意料的晴朗,连绵许久的淅沥雨水终于渐止。头顶积压已久的阴云散去,和煦日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在雨后平澈的水洼中倒映出春日晴空的碧蓝澄澈。
从离家最近的公交站台下车,他一语不发地沿着行人稀少的道路一路向上。
沿途的景物依旧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模样,站在街角枝叶葳蕤的羽扇槭下驻足远眺,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白色的海鸟舒展羽翼恣意翱翔。
如果能像海鸟一样自由那该有多好……没来由地,他突然轻柔弯起苍白的唇角,水色温润的瞳孔被春日柔和的日光所浸染,宁静安然一如沉寂在幽深湖底蓦然被温凉日光映亮的漆黑磐石。
不用沉湎于任何过往的挫折苦难也不必自哀风暴所带来的遍体鳞伤,因为身下只有暗流汹涌的温澜大海所以此生都找不到停留休憩之处,无论遭受什么即使翅骨折断鲜血溢出也只需铭记飞翔。
如果他能活得像只海鸟……那该有多好……
沉默着转身不再凝望远方海风喧嚣的海洋,他循着记忆穿过街角,不远处开满淡色樱花的庭院就是他许久未归的家。
放慢脚步缓缓经过曾经生满朝颜花的窗前,没有了老人的悉心打理,生命力顽强的藤蔓犹自在萧瑟隆冬的禁锢褪尽枯败焦黄的落叶,经过春日温暖的雨水浇灌,原本沿着栅栏攀援生长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整面墙壁,潮湿的微风吹过,白痕斑驳的墙壁上就像是在瞬间浮动起碧绿的海浪。
“咔哒——”一语不发地掏出钥匙嵌入门锁,细微的开阖声过后,他伸手轻轻推开面前锈迹斑驳的房门。
老人去世后这间失去主人的老房子便再也无人造访,因为不想看到这间存满他与老人过往回忆的房子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中被尘埃掩埋,所以住在医院里接收治疗的日子里他特地花钱托人来定期打扫房间。
没有试图踏入老人居住的卧室,或许是大病未愈的身体让他的神经也连带着过分敏感脆弱,他始终无法鼓足勇气触及那些老人曾经留下的痕迹。即使反复发作的抑郁情绪已经在药物的心理治疗下趋于平和,但每当他看到那扇紧闭着的红木房门,从心底深处骤然蔓延开的窒息与酸涩还是让他忍不住退缩。
赤着双脚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扑面而来的空气里除了灰尘浅淡的气味还带着阳光洒落的柔软温凉。
房间里的摆设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他在首尔生活的这些日子里老人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着他留下的痕迹,无论是墙角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的零碎物件还是书架上摔碎一个角的黑色八音盒,所有的一切就连墙壁上歪歪扭扭的涂鸦也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沉默着俯身蜷起双腿坐在落地窗前,他伸手轻轻摩挲着踝骨尚未褪色的疤痕,亚麻色的窗帘被和煦的暖风轻柔卷起,釜山四月的阳光在那水色温润的眼底温柔倒映出窗外金绿交织的斑驳光影。
骨折受伤的脚踝拆掉石膏,经过一段时间的艰难复健后终于能够和正常人一样行走,除了那道烙印在苍白皮肤上的深色疤痕和每至雨天都会隐约传来的刺痛外几乎已经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但仿佛是在瞬间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起身望向墙边落满灰尘的穿衣镜。
伸出泛白的指尖轻轻拭去光滑镜面上的纤薄灰尘,出现在镜中的少年身穿宽大的黑色连帽衫,半张面孔都胧在阴影之下,裸露在外的尖瘦下颔却是出乎意料的苍白。
没来由地,他突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微颤的手指紧紧攥住帽檐上扬,和同龄人相比稍显纤细的手臂上形形色色的伤痕蜿蜒交错,层层叠叠就像是一副错乱而疯狂的画。
“砰——”膝盖触及地面的沉闷撞击声。
一片微凉的沉寂中,他迎着盛夏金绿的微光缓缓睁开漆黑的双眼,纤细的手腕无力垂落,白到毫无血色的指尖触及脚下冰冷的地面。
映射在光滑镜面上的少年依旧是曾经温和细致的眉眼,本就浅淡的嘴唇因为身体虚弱而褪去了仅剩的血色,苍白一如庭院里开至极致的晶莹樱花。
然而和曾经不同的是,少年曾经黑若鸦羽的漆黑碎发,却仿佛在一夜之间被隆冬白雪无声斑驳浸染,此时此刻在和煦日光下泛着如雪般哀戚的色彩。
满头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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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韩国经济的中心,所有人印象中的首尔,或许正如想象中那般繁华富庶,高楼林立。即使时至深夜,也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盛景。
但又有谁知道,就在首尔赫赫有名的富人区JN区旁,从75层高的摩天大楼俯瞰而下,就是全首尔最大的贫民聚集地——九龙村。
贫穷与富有将这里硬生生地分割为两个世界。依傍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破烂不堪的铁皮屋就像是被孩子摔坏砸碎的玩具,歪歪扭扭地被丢弃在脏乱的地面上无人理会。
即使事前已经对此地的状况有所耳闻,但姜瑾安还是在亲眼所见的瞬间,感受到了自心口传来细微的错愕刺痛。
这里居住着的,大多是没有任何政府补助的老人。无家可归的他们用破旧的铁皮和塑料板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土地之上东拼西凑出一个破旧不堪的栖身之所,瑟缩在不到几平方的逼仄房屋中残喘余生。
穿过布满垃圾和废水的小巷,左转右转深入这瑟缩在首尔繁华中的荒土,他踩着满地凌乱丢弃的垃圾废纸向前走去,错乱分布的电线分割了头顶狭隘的天空。
“请问您知道李世龙李先生住在哪里吗?”他弯下腰,低头向着狭窄房屋中的老人轻声询问道。
而老人似乎是因为年龄过大导致听力衰减,直到他一连说了好几遍才最终听清楚了他的询问。
“你说的是李先生啊。”年迈的老人低低地咳了一声,花白的头发在寒风吹拂下微微颤动,她颤颤地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身后狭窄小巷的尽头,旋即低头微微叹息道,“他跟着他儿子离开了。”
“离开了?”闻言,少年微微一怔,苍白的鼻尖因为在寒风中吹了许久而泛着淡淡的微红。
“是啊。”坐在床上的老人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手撑着破旧的桌面似乎是想要起身,却因为腿脚不便而显得有些吃力。见状,他连忙上前搀扶着老人的手臂从椅子上站起来。
门外天色渐暗,阴晦的天空似乎隐隐透出些许雨意。
“其实李先生的家境很不错,据说儿子还是首尔大学的教授,在JN区有好几套房子,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住在九龙村的铁皮屋里。”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的儿子到他住的地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或许是终于回心转意了,没过多久他就跟着他儿子搬走了。”
“想来也该是这样,放着好好的福不享又何必来这种鬼地方受苦呢……”
“年纪大了,就算生活再苦也已经尝不出苦涩的滋味了。”老人吃力地起身拿起一边的拐杖,脚步踉跄着把放在门外的花搬进屋子,“住在这里的老人这辈子最后的心愿都是死后还能有安息的地方。但李先生不一样,他虽然是火车站的清道夫但住在这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该是一辈子待在这里的人。”
“那您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老人回头静静看着他漆黑的双眼,“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在有钱人的眼里,我们这些住在九龙村的人就是臭水沟里的垃圾,今天吃饱了还要担忧着明天该怎么活……”
“对于我们来说,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上等人的生活不是像我这样的贫民能去了解的。”
屋外的天空乌云汇聚,远处的天际隐隐透出风雨欲来的黯淡墨色,年过七十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逼仄的铁皮屋中,抬头看着他嘶哑开口道:“但是我记得李先生他曾经提起过一个孩子。”
“他还说,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孩子来这里找他,就让我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闻言,他缓缓抬起水色温润的双眸,沉默些许后,用带着微微沙哑的嗓音轻柔问道。
“李先生说,道谢什么的就不必了,只要能好好珍惜上天恩赐的性命竭尽全力地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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