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剑士卡尔(一)
巍峨的城墙将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的青砖房屋拥在怀里。
绵绵细雨下了半日终于停下,红日从云层里露出头,将城中心的喷泉水池映照得波光粼粼。
水池旁边,铁匠汉斯赤着上半身,高高举起手里的大铁锤,一下又一下用力挥舞着。
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烧得通红的铁胚在锻造台上渐渐被敲打得变形。
汗水顺着他身上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缓缓流淌,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一双穿着破靴子的脚忽然出现在锻造台前,踩在落满铁屑的青石地板上。
汉斯挑了挑眉头,脸依旧埋在火红的炉光里:
“我说了,你要是能弄来巨人的战斧,就把皮甲套装送你!”
瓮声瓮气的话语刚落,一把半人高的巨大斧头重重砸在锻造台上,将刚塑造成型的铁胚弹进水桶里。
溅起的一枚火星钻进汉斯浓密的棕色胡子,顿时冒出缕缕青烟。
汉斯连忙甩开大铁锤,顾不上被砸痛的脚指头,手忙脚乱地将胡子里的火星拍灭。
卡尔稍显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拍拍身上的破旧皮铠,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算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要一副新皮铠就行……”
“说话算话!”
汉斯的气顿时消了大半,连忙将巨斧扔进炽热熔炉里。
卡尔撇了撇嘴,打量着汉斯背后一排排挂满各式精良套装的商品挂架。
再低下头沿着自己破烂的护腕、开裂的护腿、露出脚趾的布靴一路看下去。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最好再给我配一对护腕…还有一双护腿…还要一双皮靴,恩…要是再有个皮盔就更好了!”
汉斯本来欢喜的脸越来越黑,恨不得把熔炉里已经变形的战斧扔回去。
阴阳怪气道:“我再给你一柄流星锤和一个指环,刚好凑成一副完整套装!”
卡尔大方地摆摆手:“流星锤就不要了,免得天天抗在肩膀上,像个棒槌!”
汉斯脸色有些青地将肩膀上的大铁锤悄悄放下,转身从挂架上取下一副皮套装狠狠扔给卡尔。
“这斧头是不是你趁巨人睡着了偷来的?”
“从你这偷一副皮套装走,比从巨人那里偷斧子容易。”
卡尔得意地摸了摸斜挎在腰间,已经生满锈的长剑。
汉斯盯着那把破兮兮的铁剑,眼睛里直冒精光。
“把你那柄剑给我,我把套装给你换成青铜的!”
卡尔摇了摇竖起的手指:“黄金的!”
汉斯紧绷着嘴唇犹豫不决,无意间瞥见卡尔嘴角玩味的笑容,一下子明白过来。
“狡猾的小狐狸,我就算答应,你也会反悔!”
“知道还问!”
卡尔扛着打赌赢来的新套装,意气风发地转身离开。
汉斯:“我最近需要些牛怪的角和皮,你要是有空帮我猎些回来,有多少要多少,一头三个金币!”
那个远去的背影毫无反应,汉斯咬了咬牙:“五个!”
“最多给你六个,不然我情愿自己去抓!”
“成交!”
……
卡尔刚绕过喷泉,一个绿色长裙的少女兴冲冲跟上来。
“卡尔,你发财了?”
“发了,发了…”卡尔被头盔挡住的半张脸道。
少女一把将皮套装接过抱在怀里,上半身瞬间淹没在皮铠后面,累得直喘气也不愿卡尔帮手。
少女:“我最近新做了一批药水出来,质量很不错!”
卡尔乐得轻松,自顾自地走着,仿佛没有听见。
“一个体力药水三十金币,我只收你二十八个!”
卡尔还是不说话。
“二十七个,很划算了!”
卡尔:“就不能再少一点吗?”
“再少一个,我发誓,最多一个。”
卡尔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刻着‘勇者酒馆’四个大字的招牌。
卡尔:“安娜,谢谢你帮我拿东西,不过忘了告诉你,我发的财就是这副皮套装,你明白我意思吧?”
安娜的脸瞬间红扑扑的,将东西狠狠扔回卡尔怀里。
“卡尔,你就是个混蛋!”
卡尔哈哈大笑,抱着皮套装走进酒馆。
酒馆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一身开了叉的红色长裙将丰满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她撩了撩额头的秀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卡尔。
“一杯酒,莉雅!”
卡尔将套装胡乱扔在柜台上。
莉雅蹙了蹙眉:“你还没柜台高的时候叫我莉雅阿姨,刚及柜台高叫我莉雅姐姐,现在倒好,直接叫莉雅了!”
“那说明你越来越年轻,我越来越聪明了!”
莉雅听了俏脸如春,笑容里透着妩媚,把酒桶前的木头杯子灌得满满的。
卡尔端起杯子大喝一口,背靠着柜台打量酒馆大厅。
大厅里嘈杂不堪,喝得醉醺醺的剑士三三两两围坐在一团。
有的大声说笑,划拳作乐;有的含泪哽咽,低声诉说;还有的又哭又笑,听不清在讲什么。
“他们变弱了。”卡尔忽然开口道。
正在擦杯子的莉雅微微一愣,抬起头瞅着酒馆里一个个熟面孔。
几年前这里的人更多,不过后来大都葬身在魔化怪物嘴里,剩下的这些也浑身带伤,通通被岁月染白了鬓角。
如今鲜有年轻人再来充满陈旧气息的勇者酒馆,他们有更好的寻乐场所。
人就是这样,年轻时老是厌恶陈旧的东西,到自己变陈旧时又彷徨不安,生怕被别人厌恶。
“他们老了。”曾经艳极一时的舞后莉雅,有些感伤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卡尔奇怪地瞅了她一眼:“我说的是城外的怪物。”
莉雅扔来一个白眼:“变弱不好吗,我们能少死很多人!”
卡尔展开双臂枕在柜台上,一时间信心满满。
“我要组建一个战盟,最强大的战盟!”
莉雅嗤笑了声,低下头继续擦酒杯。
莉雅:“你说的话,都是坐在这里的人年轻时说过的,现在他们只能坐在这里。”
卡尔:“我要除掉魔王昆顿!”
什么?莉雅手里一颤,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卡尔的脸。
“这句话总没人说过吧?”
卡尔笑眯眯望着莉雅,表情分不清真假。
昆顿的名字太久没有人提起,那个恐怖魔王留下的阴影至今能止小儿夜啼,人们就算吹牛也最多加上他手下魔鬼戈登的名字。
莉雅觉得他是在说笑,玩味地斜睨着卡尔腰间锈迹斑斑的长剑。
“就凭你那把破剑?”
卡尔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就凭我这把破剑!”
……
组建战盟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卡尔看起来应该是个穷人,但偏偏他有一大笔钱,除了经常和他交易的汉斯,别人都不知道。
卡尔的家是一个狭小的青石屋子,里面靠墙放着一张木架床,另一边就是吃饭的木桌。
不足十平的一个单间,除了门口的炉灶用来做饭,吃饭睡觉都在里面。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即使盗贼也不光顾这样的屋子。
卡尔从木架床下拖出一个巨大的圆形陶罐,移开上面压着的青石板,里面装着满满的金币。
这都是他这几年通过猎杀城外的魔怪和汉斯交易攒下来的。
积少成多的道理大部分人都懂,但是鲜有人能做到。
卡尔把金币一枚又一枚拿出来数了数,距离组建战盟需要缴纳的费用还是差一千个。
他叹了口气,将手里最后一枚金币扔进罐子里,砸得一阵叮当响。
木匠的老婆突然来到卡尔家门口,将他家摇摇欲坠的木门拍得快要塌下来。
“卡尔,快开门,出大事了!”
一打开门,身材臃肿的木匠老婆就捉着卡尔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拖着就走。
出事情的人是木匠,与卡尔东西两头同住一条街上。
木匠卧病在床良久,木匠家也由一个殷实家庭变得破落难堪、食不果腹。
卡尔是一个善良的人,几年前,正是因为勇者大陆居民的一丝善良才让他活了下来,并在这里有了一处栖身之地。
所以他并不介意在不影响生活以及生命的情况下,提供给别人一些善良。
前些天他看见木匠老婆满脸菜色,所以将猎来的牛怪分给了她家一头,而正是这头已经死去的魔化怪物引发了祸事。
木匠老婆大饼一样的脸上情绪复杂,不愿跟卡尔细说事情发生的经过。
左邻右舍聚在木匠家门口,帮忙的、出主意的、看热闹的,围了一层又一层。
本该躺在床上养病的木匠此刻双眼通红趴在门边,因病而变得瘦弱的身躯不停抽搐着,嘴里还不时发出牛一样的嚎叫。
“卡尔,木匠到底怎么了,莫不是得了疯牛病?”
“胡说,只有牛才得疯牛病,我看是得了疯人病!”
卡尔面对人群里的争执只含笑点头却不说话,走到木匠身前细细打量。
木匠额头鼓起两个大大的包,将皮肤撑得油亮亮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眼睛也瞪得铜铃一样,红得吓人,明明天气闷热,扩张的鼻孔里却喷出一道道长长的白色热气。
卡尔正准备进一步检查,木匠忽然发了疯,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朝卡尔扑去,惊得周围人连连后退。
此刻的木匠身材瘦小,力气却大如蛮牛,用头顶住卡尔的胸口,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卡尔毫不惊慌,借着木匠顶来的力量,一个灵活的翻身落到人群边上,并顺手解开几个妇女腰间的裙带。
木匠虽然力气变大了,但是理智不在,顶飞卡尔后傻乎乎站在原地嚎叫不停。
卡尔兜了个圈子绕到木匠身后,一脚踢在腿弯处,借着木匠跪倒之机,用裙带将他的手脚捆绑起来。
“是牛怪,木匠变牛怪了,快杀了他!”
人群里响起一声怨毒的尖叫,一个褐色头发的妇女浑身颤抖盯着被制服的木匠,仿佛有滔天冤仇。
勇者大陆几乎每户居民都有亲人朋友葬身在魔化怪物口里,他们已经对城外的魔怪恐惧厌恶到极点。
长期笼罩在这种氛围下,就总会催生出一些极端的人。
“你见过牛怪长这样吗?他不过是中了牛怪身上的毒而已。”
卡尔目若针毡,冷冷扫了那个说话的褐色头发妇女一眼。
褐色头发妇女缩了缩头,眼有不忿却不敢再吭声,本来蠢蠢欲动的人群也安静下来。
卡尔无奈地摇摇头,蹲下身将木匠的脸掰正,触手滚烫烫的。
那张苍白的面孔扭曲地不成样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似乎要爆出来。
卡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花了几十个金币买的解毒剂,倒了半管到木匠嘴里。
良药入口,本来暴躁不停的木匠立马恢复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在周围惊奇的目光下,木匠额头两个快将皮肤撑破的包,开始肉眼可见地慢慢缩小,并最终消失不见。
恢复意识的木匠大嚷着要喝水,于是卡尔将他抱进了房里。
周围居民连连称赞着卡尔的善良和聪明,然后纷纷事不关己地离去。
当木匠老婆端着一碗水走过来时,卡尔注意到她脸上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有些神色难明。
卡尔皱紧眉头不着急离开,趁着给木匠喂水的空档悄悄走进厨房。
看着炉灶上放着的半边牛怪大腿,锅里炖着的胡萝卜烧牛肉,他瞬间明白木匠中毒的缘由。
卡尔:“我是让你剥掉牛怪的皮和角,卖些钱补贴家用!”
木匠老婆低着头,手在围裙上搓个不停:“我知道,但木匠说想吃烧牛肉……”
卡尔:“勇者大陆的小孩子都知道魔怪的肉不能吃。”
木匠老婆:“我一时昏了头……”
“昏到自己不吃,只给木匠吃?”
“我看你是嫌木匠的病拖累家里,所以才故意给他吃牛怪的肉,好让他早点死掉减少负担吧?”
“如果被发现了就推脱不小心煮错牛肉,甚至可能推脱给我?”
卡尔的声音冷静刺耳,一下又一下将木匠老婆的谎言撕得粉碎。
木匠老婆惊疑不定,端着水碗的手不停颤抖。
“不会的卡尔,她不会陷害你的!”
躺在床上的木匠忽然开口说话:“其实吃的时候我就知道是牛怪的肉!但是我愿意吃,你知道吗,卡尔,我心甘情愿地吃!”
木匠望着卡尔,眼睛里神色黯淡,泪水顺着枯黄的皮肤下淌。
卡尔在心里叹了口气,牛肉和牛怪的肉怎么会分不清呢?只不过又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木匠老婆这才知道原来事情早就露相,低头望着那张蜡黄的脸突然放声痛哭,和木匠紧紧相拥着,久久不愿将脸从木匠的怀里抬起。
对于这样的场面卡尔从来不愿意多看,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木匠应该活不久了,大病之中又被魔怪的毒感染,再贵的解毒剂和再高深的魔法都救不了,不过这应该正合了他的心意。
人要是活得不如意就总想着寻死。
大概他们没法决定怎么活,所以只能决定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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