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5,给老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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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人在门口站了好一阵,也没等到有人进来迎接他们,只听得墙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服务员一句又一句“注意一下,菜来了”的提醒;而一墙之隔的外面却是北风呼呼,肚儿空空,一群人,像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不敢光明正大走进去,只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时不时派一两个小辈跑到大门口去瞧一瞧,亮亮相,以期被墙内的人,最好是主人家发现,然后出来迎接他们。
这光景,不用说,大概是这群人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凄惨”,“最遭孽”的境况了。
等了半天,一直没等到有人出来,大家一直站在门外喝西北风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王勃的几个伯伯婶婶嬢嬢们便又开始怂恿老八刘明发,让他主动一点,去见见“刘波”,是死是活,“刘波”还认不认这些曾经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叔伯姑婶,让“刘波”给他们一个痛快话——认,他们就进去,给他现在的继父王吉昌上柱香;不认,他们掉头就走!一直没有结果的等待中,吹着冷风,饿着肚子,对比墙内热热闹闹的大吃大喝,一种类似屈辱和愤怒的因子慢慢的在众人的心头滋长,酝酿!
刘明发是有些瞧不起他身边的这些哥哥姐姐的。今天几个哥哥姐姐还有嫂嫂串联撺掇,说要约着一起来参加王勃继父的葬礼,他也很不愿意来,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没那个脸来!当初刘波和刘波的母亲跟他大哥离婚后,周围的叔伯妯娌是怎样很快翻脸无情的对待那对孤儿寡母,欺负人家,一心想把人家从刘家院子赶走,他可是一清二楚。他虽然跟刘波母子之间没什么恩怨,但在刘波母子最潦倒落魄的时候也没能帮他的侄儿和二姐,一来他当了上门女婿,隔得远,很难照拂得到,二来那个时候他才结婚不久,欠了一屁鼓的债,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也难过,爱莫能助。等经济条件稍微好转,有余力帮忙的时候,二姐已经带着侄儿改嫁了。
刘明发清楚,如果只有他自己一家人上门,看在过去大家关系还不错的份上,侄儿和二姐肯定会欢迎他,至少不会赶他。
但是现在跟着一群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现在明摆着想来跟发达的侄儿和二姐重归旧好,来沾便宜,巴好处的人在一起,他心头就没那么笃定了。
这是一个坑,是一个霉头,他才不会主动去凑!
“要去你们去!我反正不得去!”刘明发依然是那句话,“你们再逼我的话,我现在就走!我今天本来就不想来,也没那个脸来!”
刘明发这句直接打脸的话让身边的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们不由一阵脸红。
他三哥刘明建怒了,横眉冷对的看着自己的八弟:“老八,你说的是啥子话?啥子叫没脸?你把这话给我说清楚!”
“老八,哪个在逼你嘛?!大家这不都在跟你商量?”
“就是!真是不明白你今天为啥子不安不逸,这么大的火气!吃了火药了嗦?”
“他这是在端架子,想我们求他——真以为这里只有他跟波儿的关系不错似的。波儿小时候,我这个当六伯的还给波儿做过火药枪呢,还给了波儿一个小电动机,花了我两块钱——那可是88年的两块钱啊!当初波儿喜成啥样了,一直拿着电动机玩,直到把屋头手电筒的两节电池的电玩光,被他老汉儿打,我还护着波儿,不让大哥打。这些事,波儿肯定记得到……”王勃的六伯刘明岩开启了回忆模式。
“说到对波儿好,你们大概忘了波儿在我屋头看电视的事。经常看到深更半夜,电视台都不放节目了才回去睡。二姐为此经常说波儿,我却告诉二姐,小娃娃爱看电视很正常,波儿想看就让他看嘛,她自己睡她自己的。自己的亲伯伯屋头,有啥子好担心的嘛?”紧接着刘明岩,他三伯刘明建也开始向众人述说起对自己侄儿的好来。
老三,老六一带头,其余的老大老五和老七也跟着开启了回忆模式,迫不及待的向周围的人说着各自对侄儿刘波的好,什么给刘波买过米花糖啊,给李波塞过过年钱啊,让刘波挨着自己睡,刘波尿床,把被褥尿湿,当嬢嬢的也从来没嫌弃过他啊……诸如此类,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只听得另外两个旁支的几家人暗笑不已。他们今天之所以跟着来,其实也是刘家几兄弟和几妯娌的怂恿,想着曾经跟那对孤儿寡母并无过节,自己的儿子,女儿小时候还跟刘波耍得颇好,算是发小,现在刘波发达了,如果能够攀上关系,那绝对是好事一桩!要知道,他们的子女,不管是刘轩,刘梅还是刘芳,中学毕业这么多年,一直没个正经的工作,种田也种不来,一直在家啃老,让他们当父母的操心不已。若是那发达的隔房侄子能够看在同是刘家人,小时候跟他哥姐一起“玩泥巴,过家家”的份上,给堂哥堂姐找份体面钱多的工作,那还是一下子鸡犬升天?
所以,刘家几兄弟一提起,几个隔房几乎没怎么犹豫,立刻就点头同意,要来祭奠他的继父。
王勃三个伯伯,三个嬢嬢,外加跑进来凑热闹的他们的子女,除了刘明发一家人,全都叽叽喳喳,一脸冒光的回忆和诉说着以前对刘波的“各种好”,跟他们侄儿/堂哥/表弟“和睦相处”,“和光同尘”的“美好日子”,随着入戏的深入,一个二个,竟然是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感动,很快陷入到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直到大门口突然走出男女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人,才一下子闭嘴,瞬间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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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刘波儿,你来了呀!”
“十多年没见我们刘波儿了,想不到我们刘波儿竟然长这么高了!”
“你们看,我们勃儿长得多好?又高又俊,完全是个帅小伙子了!”
“是啊,如果在街上碰到波儿,我恐怕都不敢认了。俊,真是俊,呵呵,呵呵……”
“波儿,你妈喃?你妈在哪里?叫你妈莫怄,莫伤心,知道不?你也莫怄,莫伤心。你继父虽然走了,还有我们这些当嬢嬢,当伯伯的在!”
“就是!莫要怄,波儿!对了,我们二姐喃?我要去看看我们二姐!好多年没有看到我们二姐了,实在是想死了!你们哪个跟我一起?”
“波儿,我是刘梅,你梅姐,你还认得到我没有哦?呵呵,这么多年没见,肯定认不到了哈!”
“波儿,我是刘芳,你芳姐……”
“勃儿,我是你轩哥哥。好怀念我俩小时候从早到晚,形影不离的疯耍啊!”
“波儿……”
沉默的气氛仅仅维持了不到五秒,七嘴八舌的声音便争先恐后的响彻在王勃的耳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衰老而又变型的,但此时此刻,却全都笑嘻嘻,带着他无比熟悉的讨好的脸。他们争先恐后的表达,问候,问候他,问候他妈,你挤我我挤你的朝他身边拥挤,但又不敢挤得太近,仿佛他身前有层透明的墙。他正想张嘴说两句什么,这时,终于有人挤到了他的面前,将一卷卷成一团,看起来起码有十来张的百元大钞朝他的手中塞。
塞钱的是以前跟他母子关系最不好的,差点跟他母亲打起来的三伯刘明建。
刘明建这一塞钱,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开始迫不及待的拿出他们这辈子准备过的最丰厚的红包,一一朝王勃递了过来。
众人不甘人后的动作,让一走到大门后,便处于当机状态的王勃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立刻说:
“各位伯伯嬢嬢,你们能来参加我老汉儿的葬礼,送我老汉儿一程,我很高兴,但是,礼就不要随了,我心领了,收回去吧。”
“那囊个要得喃?”
“就是,波儿,要不得!这多少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说着,又把拿着钱的手朝他的跟前伸。
王勃身后的嬢嬢舅舅们终于看不惯这群刘家人的虚情假意,便跨前两步,走了上来,帮王勃当掉随礼,让刘家人收回诚意。刘建明等人还要苦劝,王勃的三舅突然一声吼:
“说不要就不要嘛,你们咋个不听劝喃?勃儿今天定的规矩就是不收随礼,四方市政府,党委,人大,政协那些当大官的送的红包都被他挡了回去,你们觉得你们比市委市政府的官员还要特殊吗?”
王勃三舅这平地惊雷似的一声吼,尤其是他嘴里的“市委市政府”,彻底镇住了一群在村长面前都要点头哈腰的土老帽,齐齐不敢言,手上捏着的钱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十分的尴尬,而且感觉难堪。
王勃没理一群尴尬的“上门亲戚”,见他八伯刘明发没有随众上凑,反倒站在了最外面,笑呵呵的,但又带着点畏惧的,近乡情怯的目光望着他,他便分开人群,走到了刘明发跟前,拍了怕刘明发的肩膀,笑道:
“八伯,还有八嬢,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噻?”
刘明发没想到这位十几年没见,形象大变,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侄子竟然第一个跟他打招呼,又意外又受宠若惊,微微弯着腰,笑道:
“好,好,都好,就是老了。”
“呵呵,你这是老当益壮。”王勃抬起头,视线环绕一圈,借助从院子里洒出来的亮光,又看到了他小时候的玩伴刘轩,还有刘轩的堂姐刘梅,以及跟他拜过堂,甚至“上过床”的隔房堂姐刘芳。
“轩哥,梅姐,芳姐,你们好。”王勃向三个小时候的玩伴点了点头,又向他们的父母打招呼,“大伯,大婶,二伯,二婶……”
该喊的喊了一圈,不该喊的当然没喊,比如欺负过他母子的两位伯伯婶婶,以及虽然没明着欺负,但却在背后说过他妈坏话的三个姑姑,王勃是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招呼打过,王勃走回门口,让一群躲在墙角阴影的亲戚们看清他的脸,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
“提醒一下各位叔叔伯伯和嬢嬢,我现在不姓刘,姓王,三横一竖的王,叫王勃,生机勃发的勃。大家注意不要叫错了!你们可以喊我勃儿,或者王勃,其他的称呼,我不会应,也会不高兴,希望各位叔叔、伯伯和嬢嬢们注意一下,不要犯了我的忌讳。”
提醒完,王勃又重新浮起一丝笑容,冲目瞪口呆的众人喊道:
“八伯,八嬢,小弟,还有大伯,大婶,二伯,二婶,轩哥,梅姐,芳姐……你们都快进来吃饭嘛。那个……三舅,小嬢,你们帮我招呼一下。”
说完,王勃就准备闪人离开了。这群忘恩负义自辈,除了他八伯以及少数几个平辈,其他人他实在没什么好感,更没搭理的兴趣。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在王勃的身后颤颤巍巍的响起:
“那个,波……不勃儿,你老汉儿,还……还在后面……”
王勃一愣,全身僵住,犹如掉进了冰窟窿,而后,便是勃然爆发的熊熊怒火。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咆哮着吼了出来:
“叫—他—给—老—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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