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开春大审
平育历1173年，早春，太京
这世间的万物运转，不管少了谁都不会停。。不知不觉间，自沈沽恩离开太京始，已有两月。
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不管天下再怎么暗潮涌动，永和每年例行的公事都不会变，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开春大审。
自太祖皇帝李泰岳于平育历372年建国以来便定下种种规矩。除了每四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两年一次的牧野述职之外，便是这年年都有的开春大审。
这里说的大审，并不是审判犯人的意思，而是指在新的一年里，审核并向皇上报告前一年财政上的各项开支以及新一年的计划。其他几国都是在年末审核，为什么独独永和要在开春的时候审核？这就和永和帝国幅员辽阔有关了。
众所周知，永和帝国分为卧凤道，青屏道，东海道，嘉兰道，长乐道，赤野道六道，版图辽阔。即便是太京有通往各道的官道，但从各道首府将资料案牍传递到太京也需要不少时间。每年年末都是各道先做好自己的财报，备案，以及需要皇上批准的开支，比如军队粮饷或者说重大工程。之后再由各道官兵将其护送至太京，其间，哪怕是离太京最近的青屏道都得花费最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将资料送至太京。其后，再由户部统一审批，再经由皇上过目，确定哪些项目可以拨银哪些不能，哪一道官员需要问责，哪一道官员给与封赏。
这一天，正好是大审之日。
太京皇城，泰和殿。
此时刚到午时，偌大的皇城主殿内却只是稀稀拉拉地站定不到十个官员，但其中最差的也是穿着白鹤朝日官袍。毫无疑问，那几人便是当朝六部尚书。这些官员自辰时开始就在此等候。因为倒春寒的缘故，暖洋洋的日光熏得那群官员昏昏欲睡。
这时，道磬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老太监袖手踱步至殿中心，扫视一圈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便站在了闭目养神的杜澍身侧。
“杜老，杜老？醒醒，您老胸前那白鹤真要飞走了。”老太监笑道。
“薛公公，莫叫了，我刚才还做了个大梦，梦见一只白鹤飞上青天，绕着太阳转呢。“杜澍睁眼笑道。
“杜老这梦真是吉利得很。”
“白鹤伴日而飞，的确是个吉利梦。“
“难得这泰和殿这么热闹，众爱卿，朕让你们久等了。”这时，身着一袭明黄道袍的皇帝缓缓从大殿深处踱步而出。
“皇上心系苍生，日理万机。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常常自责不能为皇上多多解忧，皇上切不可自责啊。”一旁的杜琰赶忙说道。
“哈哈，杜爱卿言重了。想必众位爱卿已经知道朕今日唤你们来所为何事了。”
“皇上，这时今年整理出来的各道的用度开支，请您过目。”
“呈上来。”皇帝转身，大殿中央高台之上的龙椅。薛元屛上前结果杜澍双手递上的的蓝皮账本。这时，他突然发现杜澍的眼中藏着一丝不安，薛元屛虽然不解，但还是轻轻地拍了一下杜澍的手背。
“皇上....“薛元屛呈上账本，转身看去，杜澍以及杜琰父子此时立于一旁低头不语，户部尚书顾旭袖手站在一边冷笑不已。兵部尚书刘诩冷眼旁观，工部尚书贾硕奕闭目不语。
老太监心中暗忖，便默默立于皇帝身侧。这时，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李隆盛，却发现其面无表情，正在一页页地慢慢翻看账本。
李隆盛在翻了一半之后便将账本合上，交给一旁站着的老太监。这时，李隆盛笑了。
“众位爱卿，怎么一个个都这种表情？”泰和殿内此时静默一片。
“杜老，你先说说吧。”皇帝闭上眼睛靠坐在龙椅上。
“回皇上，今年，帝国财政入不敷出，此事是老臣监管不当，求皇上降罪。”杜澍在杜琰的搀扶下慢慢跪地。
“哦？”
“启禀皇上，前天夜里，臣与贾大人，刘大人两位尚书连夜查账，最后发现帝国今年财政出现赤字。虽然很多漏洞可以抹掉，比如今年嘉兰道例行的派发军饷，各道修建官道。这些都属于正常用度，可唯独在礼部这里出现的漏子却怎么都抹不掉。“顾旭冷冷说道。
“顾旭，你切莫血口喷人！你说的漏子到底是什么，今日当着皇上还有这么多大臣的面别打马虎眼！”
“好，杜大人。那我问你，之前招待掩霜国使者，起先你那记了一百万两白银，可是为何前天我查账的时候又多出了两百万两？”
“顾旭，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开始贵使来太京，在路上由我礼部报备并通知各地开道，并派官兵护送，这些我就不说了，这银子，每一笔我都记得明明白白的。至于后面，贵使又在我太京听潮阁住了一月有余，其间用度花费，我当时只是记下，准备留待审核之日时一齐报上，这些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杜大人。”顾旭冷笑一声。
“两百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实在是想不出来，那贵使在这里住一个多月是怎么花出去这么多银子的。”
“好，顾旭，那我便一笔一笔地给你码上！贵使在听潮阁，每日三餐最起码也得是十道菜才能开桌动筷，光是吃住，在那销金窟里就花了有八十万两雪花银。其次，贵使又喜好古玩杂物，那一个半月里，光是太京宝周记这古玩老字号就去了不下十次，又花了一百万两白银。最后贵使走时，虽未再通知沿途官员开道放行，但我又通知皇宫御马监备了六匹望桑先前送来的汗血宝马，加上马车，这又花了一百多万两白银。我杜家见所花太多，还变卖部分田产屋宅以冲销部分费用。今日你拿这说事，摆明就是血口喷人心怀不轨！皇上，您可要明鉴啊！“杜琰磕头如捣蒜。
“好好好，杜大人果然牙尖嘴利。”顾旭气极反笑。
“若这件事是我疏忽，那我问你，今年漕运上多出的三百万两银子贾大人和我又全然不知呢？“
“哼！今年为了让南方丝绸锦缎能更快运到太京，今年多开凿的那条运河想必两位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此事为本官亲自督查，自然清楚。可是修建运河所用土木材料以及民夫饷银这些花费当时已经全部结清并报账，可是我怎么就找不到这三百万两银子用到哪去了？“贾硕奕睁眼冷冷道。
“启禀皇上，此时是老臣自作主张了。”杜澍先是对李隆盛磕了个头，之后又起身对贾顾两位尚书拱了拱手。
“本来那批丝绸是要走水路一直北上运到太京，可是因为去年的那场秋雨，河道泛滥，为确保货物能够按时抵达，我便主张走官道，中间又增派了不少人手，导致多花了这么多银子。”杜澍叹道。
“杜大人，那兵部今年用度又为何多出两百万两银子，还望大人解惑。”这时，刘诩从队列中站出指着杜澍冷冷说道。
“刘诩，你放肆！”
“杜琰，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爹！”
“住嘴！朝堂之上无父子，这里只有杜大人，没有你爹！”杜澍狠狠一跺脚，尽管杜琰气急，但也只能把到嘴的话给咽下。
“失礼了，刘大人。”杜澍拱手。
“不碍事，但还请杜大人为下官解惑。”刘诩眯着眼睛。
“刘大人也知道，现今北方形式缓和，因此并无多余开支。这笔银子，其实是花在了卧凤道。”
“哦？下官可不曾听韩牧野提及此事。”
“韩牧野主管卧凤道军政，当时韩牧野递交的其实是两本账册。“这时，杜澍从袖中掏出一本崭新的黄皮账本递给刘诩。
“众所周知，卧凤道白铁关曾有昔年周室布下的以防西方望桑国道门入侵的别仙阵。虽然这些年帝国与望桑结好，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仙阵年代久远，不少大阵节点腐化失效，因此，韩牧野又请来沧浪仙宗的上仙前去维修，耗资巨大。但因别仙阵一来并非军粮器械，不能算是军队开支，二来，别仙阵又属于旧朝礼器，因此这部分账目又记在礼部的账上。”
“我父子二人为国家尽心尽力，今日却由奸臣诬陷，望皇上明察，还小臣一个清白！“杜琰此时对着正坐在高台上龙椅假寐的李隆盛狠狠地磕了个头。
”行了，行了。各位都先听朕说两句。”李隆盛睁眼，几位尚书赶忙又站回原位。
“吵吵好，吵吵好啊。想当年太祖皇帝做的多少决定都是在这泰和殿里吵吵不停在做出来的。各位若是都哑口不言反而不美。看到各位爱卿为国事争论，朕倍感欣慰。”李隆盛笑道。
“今日，这朝堂之上，没有奸臣。朕看到的是一群为国家尽心尽责的忠臣们。”
“谢陛下明察秋毫，小臣日后定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杜爱卿不必如此，有杜爱卿此等良才忠臣，我永和定当国祚万年。”
“陛下....“顾旭此时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可却被李隆盛挥手打断。
“顾爱卿，这些账目，朕已经看过了，没有问题，就先抹了吧。”
”皇上，这......“李隆盛挥手。
“当务之急并不是相互推辞。漏子既然有了，那就得想办法填上。填补的方法不外乎开源节流，不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启禀陛下，小臣有一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杜爱卿快快请讲“
“回陛下，永和划天江以北多为良田，更有沧浪仙宗上仙做法，因此每年都风调雨顺，收货颇丰。但同时，每年余粮甚多，难以消化，导致北方粮农多贫。然而划天江以南丝绸业发达，农户多擅养蚕种桑。若是将南方稻田改为桑田，则每年又可多产约三百万匹上好丝绸。之后，则可将其分做三批，一批向东先走水路至青屏道，其后向北走官道运至东海道。这其中运到东海道的一批则有可以拿去与海外瀛洲妖族做交易换取珍珠珊瑚等更为昂贵的宝物。第二批则可以向西，先走陆路至赤野道，其后向北至卧凤道，再向西，一路运到望桑。当然，帝国此时也开始与掩霜结交，那也可以再分一批，过赤野道后入雄关，至掩霜，做交易。“杜琰说完后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几位尚书，而反观刘诩等人面色则极为难看。
“启禀皇上，若是将南方稻田改为桑田，则势必会对南方粮价产生影响，到时民怨沸腾，反而得不偿失啊。”顾旭拱手道。
“之前贾大人说道明白，小臣也听得清楚。今年那条运河已经竣工，陛下何不物尽其用，借运河将北方粮食运到南方，南方锦绸送到太京。这样的话，既可以为帝国增添收入，又可以避免浪费.......“
“杜琰你放屁！你在这里说的轻巧，若是碰到旱季，运河水位低，那些大船怎么入河送粮？到时南方饿殍遍地，你就是千古罪人！”
“贾大人，陛下面前，莫言粗鄙之语。”杜澍平静说道。
“杜爱卿，你来说说，若是南方改稻为桑，可以为帝国财政多添多少银两？”
“回皇上的话，若是将南方稻田改为桑田，以南方现在的生产力来看，最起码每年可以多产丝绸一千五百万匹。这些丝绸，瀛洲每年可以吸纳两百万匹，望桑约可吸纳七百万匹，掩霜国因为刚与我国建交不久，难以确定可购买的丝绸数量。但是按照户数来看，每年购买四百万匹也是不难。生下的两百万匹可以拿来用做内销，其中部分也可充入皇宫府库，用以赏赐大臣。”
“杜爱卿继续讲。”李隆盛饶有兴趣道。
杜琰点头。“现今，南方种桑，养蚕，抽丝，织锦，染色有其固定的工序以及产业，因此大规模织锦可以被实现，同时成本也极为低廉。一匹上好锦缎，其中包含的人力成本，机器折旧成本，桑树种植成本种种成本加起来约莫二两银子。但是，南方十匹上好锦缎运到东海道，再经由瀛洲派人以物易物交换的话，则可以换到一颗价值最低三百两黄金的上好深海贝珠，或者玳瑁五十只。五十匹丝绸便可换到两尺来高价值千两黄金的血玉珊瑚。按照往年交换记录来看，瀛洲每年可以向东海道输送四千颗贝珠，六百株血玉珊瑚，黄金一百万两，正好可以用两百万匹丝绸结清。若是依次交易，则光是在东海这一块就可以赚取五千两百万两白银。“
“杜琰你算盘打得倒是好，瀛洲妖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现在是有蓬莱仙宗，敬黄亭在看着那里，那将来呢？谁能保证日后他们不会兴风作浪？更何况，长乐道距东海道相隔何止千里？其中人力物力所耗甚巨，你为什么没把这些算进去？最要紧的是，物以稀为贵，若是真的照你这样和瀛洲做买卖，日子久了，那些珍珠珊瑚的价值则会越来越低，最后不说一文不值，至少那时候的价格就和现在相去甚远。况且，交易时，瀛洲往我永和输送大量黄金，其也定会影响我国物价水平，到时银钱贬值，贻害无穷！“
“杜爱卿，说下去。”李隆盛被杜琰一码码算出的帐挑起兴趣，直接无视顾旭的话。
“启禀皇上，这五千两百万两白银单单只是可以从东海道瀛洲一家赚取的利润。小臣之前连夜查对历年我国和望桑国交易账目，发现与望桑交易若依此法，虽说利润和瀛洲想必有所不及，但也是大有可图。最起码，每年也可以多赚取一千四百万两白银。若是再加上刚刚结交的掩霜国，与三家交易，再加上我国内销，约莫可赚取八千万两白银。”
“杜琰，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顾旭恶狠狠地说道。
“启禀陛下，杜大人此议看似有利可图，实则为空中楼阁，镜花水月。若是长久依此法行事，则丝绸价格定会暴跌。更何况，我国最近十几年来虽风调雨顺，鲜少有天灾人祸发生，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若是碰上了涝灾旱灾，桑田毁没，不说丝绸，到时候就连北方都自顾不暇，难以对南方施以援手。那是，南方饿殍遍野，各地百姓定会揭竿而起。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则又必将是一场大祸！“顾旭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地说道。
“顾大人切莫杞人忧天。我帝国何其昌盛，何来出现此种情况？杜大人此举名为忧国，实则祸国。提高财政收入，充实国库，不外乎开源节流二法。若是依杜大人所行事，那我帝国则会白白少了一大经济支柱。到时，若是北方再度入侵，国库空虚，无法派发军饷，士兵军心不稳。若是真的有个万一，拥雪关被破，蛮子南下，那才是赤野千里烽火狼烟，社稷危在旦夕。这后果，顾大人担得起吗！”杜琰字字诛心，顾旭气急，一番白眼，竟直接晕了过去。
“顾大人年事已高，今日在这里站的太久，身体不适。薛老，还不快把顾大人扶下去？“李隆盛笑道。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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