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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早朝上,  禹王献上了管理户部账本的新式记账法,举朝皆赞。圣上当朝诏敕由六部向下推行此法,一同推行的还有新式计数法,  更诏令官府将后者推广民间。

        下朝后,宁王直接带着誊抄本去了刑部。

        到了衙署后,他面色不善的直接将那誊抄本扔了案上,  招那刑部官员过来再行誊抄。自也一并转达了诏令,  让他们往下推行,推行效果将纳入年底功绩考核之中。

        见宁王情绪不佳,官员们哪里敢触霉头,无不识趣的将那誊抄本拿到稍远些的案台上抄。刑部侍郎却躲不过,毕竟他手头上还有些案宗需要对方朱批,遂只能硬着头皮捧着卷宗呈上来。

        宁王扔了暖手炉,  随后翻过最上面的卷宗。

        刚翻了一页,他却眉头一挑,  却原来这案宗恰正是那梁州茅常案。因着曹兴朝当日提过一嘴,所以他对这案子是有些印象的。

        “都审核无误?”

        “回王爷的话,刑部官员们都仔细核查了口供、人证、物证等,皆无差漏。”

        宁王掀眸看他:“梁州刘知府的人可有私下找过你?”

        刑部侍郎忙道:“是拜访过,不过下官并未接见。”

        宁王在他面上扫过几番,提了朱笔批过。

        “溺死的往往都是河边走多的人,你且记牢了。”

        “下官谨记,  下官不敢。”

        宁王回府时,曹兴朝已经在府上候着了,  见他回来,忙迎上前去。

        “九爷,您找我有事?”

        “是有事。”

        进了正殿,  宁王由人脱下羽缎氅衣,示意身后下人抽出一誊抄本给他。

        曹兴朝狐疑的接过,翻过两页之后,咦了一声。

        “九爷,这是……新的记账方式?还有新计数方式!”

        宁王几步去炕桌那端过热汤喝口,轻蔑哧笑:“老七倒是借此好生风光了一把,举朝上下皆要推行他的计数记账新法,可谓是春风得意的很。”

        “禹王爷献上的?”曹兴朝惊异,又翻了几页,忍不住道:“不过这计数方式却是难得,能在商行的话将大有裨益。”

        宁王不冷不热扫他一眼,“要没用我给你做什么。”

        听出了对方情绪不善,曹兴朝忙闭嘴不说了,只兀自翻看起来。

        “自个回府去看,别在我跟前碍眼。”

        等曹兴朝默默的拿着那誊抄本离开,宁王把空碗放下,问王公公她人呢。

        “天寒地冻的,她也外出不得,自然是在屋里头呢。”

        “她窝在屋里干什么?”

        “画画呢,不是您前头给的那叠子画像,她还在画着呢。”

        宁王朝殿外看了眼,“天天画天天画,也不怕将眼珠子画瞎了。让人把她给我叫来。”

        寝殿内,歌舞升平。

        暖炕上,时文修与宁王相对而坐。

        她在研磨,他则在皱眉翻看着誊抄本,不时的提笔写写画画。

        寝殿里舞姬们又弹又唱又跳的,她是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学习办公,反正总归是影响不到她研磨的。

        他瞥见她看歌舞的时候几回都似躲闪着目光,就斜挑了眉道:“你要看就看,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又不是不让你看。”

        ‘没心虚躲闪。’

        她迅速蠕动着唇道,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明白,而后就转了眼去看殿中的歌舞。顶着他那狐疑审视的目光,她硬是好长一会眸光没再躲闪,硬是将那两舞姬颤巍巍的□□看了个真真切切。

        她也不想像个偷窥狂似的去看人家,可是只要目光一投向殿中,就不由自主的又开始追逐着那两舞姬的身影而动。

        主要是,她们俩跳的,与旁的舞姬很不一样。

        在感到他将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公事上时,她也暗松口气,慢慢也将目光移开。

        他忽的斜眸睨她,见她好似在专心致志的研着磨,不免就往殿中也扫了眼。没看出什么错步之后,他就收了目光,继续去看手里誊抄本的记账法。

        过了约莫两刻钟后,他将誊抄本往外一推,招手让人端来热茶。

        “竟弄些鬼画符,也不知埋汰谁。”

        时文修不经意的转眸,却下一刻却神色微顿。

        见她目光落在那摊开的誊抄本上,他就直接将那誊抄本往她面前推了下,没忍住奚落道:“来,瞧个仔细,这可是你老东家的手笔。话说你曾待他也算忠心耿耿了,这般机密要事,他可曾让你听个一鳞半爪的啊?”

        她的目光缓缓从那熟悉的记账法上落下,同时放下了手中墨条。

        此时此刻,再回想当初那旧事旧景,好似心中也没多少波动。

        他见到她垂了眼帘,安静的用湿帕子擦着手,不免狭眸生郁,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又忆起从前那所谓‘旧主’。一边隐隐暗悔自己为何又无端提起那赵元璟,一边却又忍不住的想骂她识人不清,狗眼无用。

        她却在此时突然抬了眸,抿唇冲他一笑。

        他的骂声噎在喉中的同时,他见她轻动了唇瓣。

        ‘我知啊。’她好似是做着这般的口型。

        他遂忍不住问:“你知?你知什么?”

        她细白的手指在誊抄本上叩了叩。

        他斜挑墨眉,焉能相信。

        “他能让你知道?”

        语气说不出的笃定,也说不出的冷嘲。

        时文修没有回应,只是将誊抄本推向了他,而后从案下拿过一整张宣纸,铺在了桌面上。

        伸手拿过他面前搁着的笔,提笔蘸墨,由右至左书写。

        他眼皮抬了两下,在她沉静的眉目间游移过后,就饶有兴致的去看她笔下写的什么。可越看,他轻慢的神色就渐渐被凝重取代。

        时文修一直都未抬头,笔尖未曾停顿的写下了单式记账法与复式记账法的区别,写下了从一至一百的大小写数字,还写下了加减乘除等口诀公式。

        她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他越看越狐疑,越看越吃惊,最后看向她时已经是惊疑不定。

        那个誊抄本她可是一页未翻。却罗列的比誊抄本都详尽。

        更何况,最后一项所谓的口诀公式,却是誊抄本未曾出现过的。

        在她落下最后一笔时,他伸手一把掐了她的下巴抬起,狭长幽深的凤眸紧盯着她。

        “你说实话,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时文修垂眸看着写满字的一整张纸,失神了一会。

        不可否认的是,在将这些落在纸上的时候,她压抑心底的情绪好似无形中发泄了一遍,整个人似有种微微的轻松。

        动了动眼帘,她缓缓抬了眸,看着他,慢蠕动了唇。

        ‘我忘了。’她如是说。

        他狭眸急促收缩了瞬,后脊当即紧绷。

        “忘了?如何就忘了?”

        话问出口的这一刹那,他脑中突然就想起一事。

        他想起,当日被他剑鞘砸过头部时,是有些传言道是她被砸坏了脑袋,好多事情不记得了。

        那时他当然是不信的,他见她时她人又能说又能笑,哪里像脑袋坏的样子?他也只以为,这是她迷惑那赵元璟的手段而已。犹记当时,他还几分赞她颇有些心计急智。

        那如今呢,如今他可还能秉承着那般的想法?

        在他脑中纷乱的时候,她却已经蠕动着唇,无声道——

        ‘从进禹王府那日,我就不记得从前了。’

        大概是今日她心情好,竟也愿意耐心的缓慢对他蠕动着唇,以期他能看得明白,甚至说到最后,她还浅浅笑着,不知是不是有意戏谑着道——‘你不说我是从宁王府出来的人吗?难道,这些不是你九爷教的?’

        他脸色变幻莫测,松开对她下巴的钳制,随即沉凝了细眸一目十行的扫过那纸,着重在字迹上反复打量。

        很快,他就将那张纸抽到一边,又重新铺了张宣纸。

        “拿起笔,我念着你写。”他有几分气息不稳,迅速念了几个人名,而后双目死死盯着她笔下看。

        时文修也依言提笔写上,人名她也不知哪个字,却也不问,全按照自己的第一反应来写。

        等她落了笔,他直接抽出纸张来看,从左至右,从右至左,恨不能将每个字都拆开笔划来看。

        “都给我退下!”

        他突然暴喝了声,殿里的众舞姬还有下人们全都瑟缩的退下。一时间整个寝殿鸦雀无声。

        赤足下了地,他铁青着脸在殿里来回踱步。手里的纸张早就攥成了团,在走过几步之后,被他狠狠的掷在地上。

        在三两步去了竖柜前翻找出一摞书信后,他面色难看的过来,将书信重重的放在她面前。

        “一封封全打开来看,告诉我是不是你写的。”

        时文修刚开始还不解,拆开第一封看时,看到那陌生的人名,宛如告密信似的字里行间,还多少有些弄不清头绪。

        直到他突然说了一句:“这都是那刘老三传递过来的信件。刘老三你可知,就是在高台上,被你亲手砍掉头颅那人。”

        这番话,直接让她拿信的手一抖,那轻飘飘的信件就划着手心飘落。

        这一回,换她变了脸色,本来就霜白的脸更白,唇瓣更是完全失了血色。

        她冲他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蠕动出一个字形。

        “是不是你写的?”

        他又问,语气有着紧的逼迫,又似有小心翼翼的求证。

        他后脊始终紧绷着,狭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只要这个答案。好似这个答案于他而言至关重要,是他要万分谨慎对待的事情。

        她没有回答,而是颤着手去拿笔,仓促而不稳的在纸上写到——刘老汉他,可有家人?

        他的目光牢牢抓住那几个字,先看的字形,而后方看的意思。

        “你不必多想,他的家人我皆安排妥当,保证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说完,他就再次掀眸着紧盯着她,要一个答案。

        她终是给他了一个答案,不是。

        在得到确切答案的那刹,他心里铺天盖地的掀起各种情绪,似是轻松,似是雀跃,又似是压抑难言的悔意与疼惜。

        各类复杂的情绪斑驳交错,彻底融化了他内心最后的一丝隔阂。

        头一回,他在非床榻的地方主动抱她,按着她的头用力靠着他滚烫的躯膛。

        “我信你。”

        他道。在一室的寂静中,他又似如释重负道,“我原谅你了。”

        她没有回应他,眸光只是直直看着案上的那摞厚厚的书信。

        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原来,那人叫她送的那食盒,却是暗藏玄机。

        是从什么时候让她送那食盒的?对了,是在与她刚上过床不久之后。

        前一夜那人还与她在床榻间翻云覆雨耳鬓厮磨,扬言会善待她,可一转眼却能和颜悦色的将她利用个彻底。

        真是,有意思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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