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077章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阮溪和阮洁在第二天早上到站下火车。站在月台上深深吸口气,转头望一眼初升的太阳,再对视一笑,两个人一起出火车站。
出站后找到公共汽车坐到学校附近,两人没急着去学校,而是在路边先找了家早餐铺子吃早餐。
油条加上豆腐脑,吃完身上便热乎乎的了。
拎着行李从早餐店出来,阮溪拉一下脸上的围巾挡住嘴巴拦住冷空气,吸一下鼻子转头跟阮洁说“走,先送你去学校。”
到底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来上学,阮溪自然不是特别放心阮洁。她把阮洁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她进学校大门,走入学校深处,自己才转身拎着行李走人。
到站台掏钱坐车去到自己的学校。
下车后找到学校大门外面,阮溪拎着行李包站在大门外仰着头,望着大门上的四个大字。身边有其他学生背着行李进去,脸上无一不是都挂着兴奋的神色。
她的笑靥藏在围巾下,但一双眼睛足够晶莹明亮。
深深吸口气,阮溪笑着踏进学校大门。
水龙头下水流如柱,把手转一下水柱消失。
白皙的手指落进搪瓷盆里,掬起清透的温水扑到面上。
拿毛巾擦干脸,阮溪倒了脸盆里的水,拿起装着牙刷牙膏的漱口杯回宿舍。
到宿舍放好洗漱用具挂起毛巾,拿着梳子到镜子前梳头发。
她的头发乌黑柔亮发质很好,梳子放上去一梳便能从根梳到尾稍,但她一直没有把头发留得特别长,只留到胸口的位置,扎起来不是特别麻烦。
把头发梳好编成两根整齐的麻花辫,用发绳绑紧。
刚绑好头发,忽看到旁边床上的室友李晓芳挠着头发坐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阮溪,带着浓重的鼻音问“这么早起来,是去图书馆吗”
来了学校一周一直没休息,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大家都稍微晚起了那么一会。
阮溪绑好头发拿起梳子,“不是,我今天有事出去。”
李晓芳说话鼻音仍重,“哦。”
她是到学校没两天就感冒了,到现在还没有好,鼻子还是堵着的。
阮溪这便没多等她,自己拿上书包背起来,小声和她说“那我先走啦。”
李晓芳点点头,仰身往床上一倒,又继续睡去了。
阮溪去食堂吃了早饭,背着书包出学校。
没穿越以前她自然是来过首都的,但是没来过七十年代的首都。这个年代的四九城还没有那么繁华热闹,居民房多是灰瓦小平房,街景便都是灰扑扑的。
她背着书包在胡同里转悠,看到一个修车铺。
修车铺前搭了一个防雨的棚子,靠路沿上摆着一排旧自行车,有的八成新有的三成新,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坐在棚子下修自行车。
阮溪没多看那小伙子,只在那排旧自行车前看了看。
小伙子修车的时候抬起头看了她两眼,然后扔下手里的修车工具,洗了手过来,站到阮溪面前打量她一番,问她“想买车”
阮溪看看这小伙子,又看看他修车铺的名字,片刻问“你卖”
小伙子笑一下小声道“我卖不卖,那得看你想不想买。”
阮溪狐疑地看看他,又问“那你这些车怎么卖啊”
小伙子指着旧自行车说“这种旧一些的算你四十,这种八成新的得要八十。”
阮溪又看看他,“这不算投机倒把吗”
小伙子不慌不忙看着她笑,“你要是买的话你也是投机倒把,一样的罪名,你总不能告我去吧你要是不买,那我也没有投机倒把,您说是不是”
拿个手续合法的修车铺子当掩护,一边修车一边干投机倒把的生意,胆子够大的。
不过阮溪不管这些事情,她现在确实想买辆自行车。本来她是打算买新车的,听说黑市上有人卖自行车票,但是她又算了算,实在是买不起。
自行车票就要卖到一百二左右,再加上新的自行车本身要一百五,这都快接近三百了。三百块钱可是巨款,她就算掏得出来也舍不得。
于是想来想去,就想着能不能看看买辆二手的。
刚好,就让她转到了这里看到了二手的。
既然这个人都敢卖,那她有什么不敢买的,于是她在自行车里挑了挑,挑了个半新不旧的,和小伙子讨价还价半天,用五十块钱买了下来。
小伙子收了钱把自行车推给她,拍拍坐垫说“包你骑的满意。”
阮溪接了车走人,结果骑出去不到五十米,车链子掉了。
“”
阮溪调转车头,把车推回来放到小伙子面前。
小伙子倒是一点不尴尬,连忙把车链子给阮溪上上。
结果阮溪骑出去又没到五十米,车链子再一次掉下来了。
这次她把车推回来,看着小伙子说“你听我是外地人口音,看我是外地人年纪又小,所以坑我呢吧这车能值五十,我看十块都值不了,我不要了。”
还好没离开铺子就掉了两回链子,这要是走远了,回来都说不清了。
小伙子看着她笑,“妹妹,怎么可能坑你呢你看我这车,正宗飞鸽牌的。”
阮溪看看自行车又看看他,“别就这根杠是飞鸽的吧”
“”
小伙子这下笑得有点微妙起来了。
确实只有前面的一根杠是飞鸽牌的,其他零件都是乱凑的,全都不是好东西,但也都是他辛辛苦苦组装起来的。之前还好好的,谁知关键时刻掉链子
阮溪看明白了他的表情,瞪起眼道“退钱丢首都人民的脸”
小伙子倒是不生气,又叫阮溪,“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我算你便宜点。”
哪有被骗了还在这买的,阮溪冲他伸手,“不要了。”
小伙子不是很情愿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把五十块钱还给阮溪了。
阮溪拿着钱果断走人,继续往别处逛去。
小伙子也没多纠结,坐回棚子下又修车去了。刚才那辆一直掉链子的车他也放在旁边,打算修完手里这辆,把那辆再捣鼓一下。
太阳的光线在棚顶上移转角度,在傍晚棚影落在东侧的时候,上午打算买车那姑娘又回来了。她还是背着书包走着路,好像走一天很累了。
小伙子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回家,看到阮溪回来,便问了句“没找到啊”
阮溪看看他,出声应“嗯。”
这年头买东西是最麻烦的,今天能撞到这个铺子已经算是幸运了。因为早上一出来就撞到了,所以她以为大城市投机倒把的人多呢,结果也并不多。
小伙子还是在继续收拾东西,“你以为谁都敢干这种事啊”
阮溪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话。
小伙子被她盯了一会不自在,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又打量她一番说“这年头从外地过来的人不多,看你也不像是过来走亲戚的,是来上大学的”
阮溪还是简单应“嗯。”
小伙子点头道“大学生,不错,我没考上。”
说完又问“你特别需要一辆车”
阮溪看着他还是应“嗯。”
小伙子笑了笑,“看在你真有困难的份上,为了给咱首都人民争光,我给你攒一辆好的。你下个星期天来提,这次绝对不骗你不坑你,给你弄一辆好车。”
阮溪脸上有了别的表情,微微放松起来,“真的”
小伙子道“你下个星期过来看,不好你不要就是了,我也不会强买强卖。”
阮溪放轻松应下,“行,那我下个星期再来。”
阮溪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宿舍洗漱一番,爬上床坐着看会书,困了把书塞枕头下也就睡了。
因为学校规矩严,也因为很多人和学校告别了很多年,在工厂或者乡下受了很多折磨,所以现在重新获得了学习的机会,都是拼命地恶补知识。
上课认真听讲是最基本的,除了课堂时间,剩下的时间大家也几乎全是在学习。平时不是在自习室就是在图书馆,有心思干别的事的同学并不多。
当然,阮溪是这部分同学中的一个。
当然她的心思不是用在学校明文禁止的谈恋爱之类的事情上面,而是有时间就出去了解外面社会上的情况。每时每刻关注动向,为以后要干的事情做准备。
上大学的第二个星期天,她依然没有留在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看书。
吃完早饭,她背着书包找到上周去过的修车铺。
那小伙子仍穿着蓝色的制服,看到她来到铺子前还冲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他在棚子下起身进屋,从屋里推出来一辆看起来有八成新的车,油漆黑亮。
小伙子直接把车推到阮溪面前,也不废话,竖起拇指和食指,“这车我给你攥了一周的时间,零件全都是用好的,收你八十。”
被骗过一次自然要谨慎的,阮溪看着他说“我要试骑。”
小伙子倒是大方,直接把车给她,“骑吧。”
阮溪绕过来走到自行车左边,握上把手推到路上。她上车在修车铺前面的这条胡同道上骑了几个来回,能感觉出这辆车确实很不错,骑起来轻松又丝滑。
骑完她推着车回到修车铺,看着小伙子问“能便宜点吗”
小伙子说“这车我推出去随随便便都能卖到一百,我是看你年纪小又真的很需要一辆车,才八十给你的,基本是没赚你手工费。”
阮溪看看车又看看小伙子,还是觉得八十好贵。
不过也找不到比这更便宜更好的车了,于是她松口气点头,“好吧。”
小伙子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掏钱,从她手里接了钱数一下装起来以后,他忽又说一句“这样吧,你等一下,我再送你一把钢丝锁。”
阮溪在外面等一会,便见小伙子从屋里拿了把黑色的钢丝锁出来。
她从小伙子手里接下钢丝锁,笑着道“谢谢。”
小伙子看着她又问“你哪个学校的啊”
阮溪笑一笑,“北大的。”
小伙子听了神色一肃,“唉哟,这是真了不得,栋梁之材啊。”
阮溪没和他多聊,把钢丝锁锁在车上,骑上车便走了。
当然她也没有回学校里去,而是骑着车在四九城里好好转了一番。
这一天没有全部转完,下个星期天又出来继续走街串巷。
巧不巧地又在胡同里遇到了那修车的小伙子,小伙子认识她也认识自己组装的自行车,拦下她问“你到底是北大的学生,还是胡同串子啊”
阮溪回他“北大的学生就不能当胡同串子吗”
小伙子,“得,我是修车的胡同串子”
大一这一年的课余时间,阮溪除了埋头画衣服的设计稿,设计一些符合这个年代审美的衣服,打版做出纸样,剩下的时间都是骑车在外面转。
四九城逛遍了她又往郊区去,到郊区主要就是看看都有什么厂子。当然她要找的厂子都是和做衣裳相关的,什么纺织做布料的厂啊,做纽扣皮筋的厂啊。
摸透了城郊所有的厂子,自行车所能到的距离有限,她又买票坐火车稍微往周边的地方去一去。主要就是在铁路沿线,看看还有没有相关的厂子。
当然这一年她只是看,只是和看门的大爷闲聊,并没有任何的举动。
阳光刺破雾霾前的最后一年,很快便过去了。
一九七九年。
阳春三月,冰河化冻。
这一年惊蛰一声雷,惊醒的是沉睡了十二年的经济市场。
修车铺前的防雨棚下,小伙子穿着一身蓝色制服,咬着树枝看着外面细雨如油,雨声淅淅。棚檐上聚起水滴来,滴落下大颗的水珠子,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溅起细细水花。
正在他发愣出神的时候,忽见一个穿白色厚外套的姑娘收伞进了棚子底下来。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就是去年来买二手车,后来又在胡同里碰到过几回的那个漂亮的北大高材生么后来没在胡同里见过她,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阮溪倒是不客气,收了伞放到一边,直接问他“你怎么一直都不在啊”
小伙子吐了嘴里的干树枝,没回答问题,只看着她问“怎么自行车骑坏了”
阮溪走去他面前,“我车没坏,但是我想找你帮点忙。”
小伙子伸手拿个小马扎,撑开往面前一放,“坐下来慢慢说。”
阮溪这便在他面前坐下来,看着他问“你应该对四九城很熟吧”
小伙子点头,“嗯,从小就是胡同串子,在这里混大的,满四九城,前门午门正阳门,东单西单王府井,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阮溪就是想到他应该很熟,所以才来找他的。
她自己去年逛过几天四九城,那只是走马观花。学校里同学间的关系虽然不错,但能帮到她校外忙的也没几个,所以她就想到了来找这个修车小伙子。
但是开学后她过来找了几次,修车铺都是关着门的。
感觉自己是找对人了,阮溪看着他说“我叫阮溪,你叫什么虽然咱们不熟,你还坑过我,但也算认识一年了,从今天起正式交个朋友吧。”
小伙子忽端起架势道“我叫谢东洋,人称四九城谢三爷。”
阮溪“”
她看着谢东洋,“咱别吹牛了成吗”
谢东洋清清嗓子,“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
阮溪不跟他绕弯子,“我想买一台缝纫机,可我手里没有票,也不想去黑市买票买新的,太贵。我还是想买一台二手的,你有没有门路”
说完她又道“也不白找你帮忙,我给你钱。”
谢东洋看着她,“三爷我可不是在乎这几个钱的人。”
阮溪吸口气清一下嗓子,“我看三爷您刚才目露忧思在看雨,这段时间也都没开门,您是遇上什么烦心的事了吗要不您说出来,我帮您参谋参谋。”
谢东洋盯着她看一会,想起她是北大的,便忙换了表情和语气道“还真是遇到事了,这不是改革开放了嘛,是不是我们老百姓也能上街摆个摊卖点东西”
因为是首都,政策落实下来还是快的。
阮溪冲他点点头,“可以的,就是会被人瞧不起。”
尤其是这刚开始的阶段,大家的思想还停留在之前的政策里,十几年的观念一时间改不过来,便十分瞧不起这种投机倒把的行为。怕被指指点点,做的人也少。
在大家眼里,还是有编制有工作才体面才叫人看得起。
在街头上摆摊卖东西的,会被视作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小流氓。
当然,确实也都是那些没有工作的人,没办法才会干这个,实在找不到工作总不能在家躺着等死,总要想办法赚钱,而有正经工作的人看都不屑看一眼。
谢东洋说“我不怕被人瞧不起,只要能赚钱就可以。你是大学生你应该比我们有见识,你说我是守着这个修车铺更赚钱,还是出去摆摊卖东西更赚钱”
阮溪毫不犹豫道“摆摊”
谢东洋看着她,“你说说为什么”
阮溪道“因为国营商店太少,商店里的商品也太少,而城里的居民很多。现在摆摊的人也特别少,只要你能进到货物,你想一想,有多少东西卖不掉”
谢东洋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家里人不同意。”
阮溪道“四九城的谢三爷还要听别人的”
谢东洋瞬间挺起胸膛腰杆来了,“你说得对”
但片刻他又塌下腰来,“可是去哪进货呢凭我这么了解四九城,也没找到地方进货。在郊区找了一些厂子,都说不让私人拿货,必须要有单位的证明。”
他这些日子没来修车铺,也就是出去跑这个去了。
阮溪看着他“我找到了几个,我带你去。”
她找的时间足够长,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先是摸清了所有厂子的地址,然后在国家政策有变动的时候,又去挨个问了他们厂子里的政策上有没有变化。
谢东洋眼睛一亮,“真的”
阮溪点头,然后把话题拉回去,“缝纫机的事,你能不能帮我”
谢东洋二话不说道“下个星期天你直接过来提。”
说完他又补一句“只要你能带我去厂子里拿到货,以后所有这些小事我都帮你办,四九城没有我办不了的事。朋友就是朋友,咱也不提那钱不钱的事。”
阮溪笑笑,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行,那我们下个星期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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