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童声咯咯(14)
燕时洵没有等来那小鬼的回应, 却先迎来了宅子里的异动。
就在燕时洵的注意力被壁炉里忽然响起的撞击声吸引时,一楼客厅后面的走廊里,却响起了“吱嘎——!”的开门声。
那声音很慢, 刺耳得令人牙酸,回荡在安静的宅子中时, 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后背蔓延而上。
原本也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壁炉的赵真,被开门声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去。
没有灯的走廊被黑暗吞没, 而走路的声音, 却慢慢响起。
似乎是有谁的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但是当侧耳细听时, 又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呼啸着穿过窗户缝隙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无限扩大。
几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煤油灯的灯芯爆闪了几下, 将几人投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就像是那影子里隐藏着别的东西,脱离了主人的意志而活了过来。
它们张牙舞爪的在墙壁上乱晃,咧开锯齿的嘴巴无声的笑着。
燕时洵也慢慢移动着目光, 向最先发出推门声的方向看去。
踩过木质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像是有谁在慢慢靠近客厅。
然而在几人的视野中, 走廊上却始终空荡没有人影。
但是直播前的观众却并不这样认为。
[艹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啊!他是人是鬼,还活着吗!]
[我——去!!这家伙, 一身都是血啊!人的身体里真的有这么多血吗?]
[是我看错了对吧对吧,他走过的地板上淌下来的那些液体是水对吧!一定是水没错吧!]
[……你不觉得,水更可怕吗?正常人谁会穿着衣服弄得自己满身水?你这么一说,我想到的只有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尸体, 化冻了,淌水出来……]
[啊啊啊啊啊别说!你这样一说,还不如是血呢!]
[但是这个出血量,真的还有可能活着吗?]
[嘶……等等!好像不太对啊,你看燕哥的视线,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人。还有赵真他们也是,又不是法医或者刑侦人员,普通人要是突然看到这么个浑身是血的人,怎么可能这么镇定!你要是说燕哥因为见得多所以习以为常,我信。但是赵真和池滟也还算得上是镇定,这就不太对了。]
[没错,以燕哥的谨慎程度,他不可能把后背漏给那个奇怪的小男孩吧?但燕哥现在就像是根本不知道他旁边站个孩子一样。]
[也不是,燕哥刚刚不是问了吗?我觉得燕哥他们可能是真的看不到,但是燕哥猜到那里有东西。]
[……好的,更吓人了,明明鬼就在你身边站着,你却根本看不到。]
[沃日!前一秒还在午夜街道疯狂飙车,下一秒就要面对这么刺激的场景,李导是不是想要吓死我?心脏快要吐出来了。]
观众们眼睁睁的看着镜头突然间从路星星的车里,转到了井宅的客厅里。
午夜无人的租界区,却有一辆黄包车停在路边,做着车夫打扮的李雪堂昏迷在车上,毫无自保之力。
但四周却渐渐聚集起穿着旧社会官服的僵尸,它们的脸上贴着黄符,行动僵硬,却像是被活人的血肉味道吸引,逐渐向李雪堂走去。
甚至在镜头里,僵尸青黑色的手指已经伸向了李雪堂,眼看着就要碰到他的脸。
在路星星“安南原你敢不敢适可而止!我说我学过怎么对付僵尸但没学过对付丧尸,是让你给我消停点,不是让你给我搞出个僵尸丧尸大乱炖啊!!”的绝望嘶吼中,注意到了李雪堂存在的路星星飙车冲向黄包车旁边,想要借助车子本身的势能冲散这些僵尸。
观众们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里,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然而下一秒,视野忽然天旋地转,镜头给向了井宅。
很多观众原本还在焦急的抱怨,急切的想要看看路星星他们的情况,但在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出现后,他们忽然就像是统一哑了一样,屏幕上的弹幕清空了一瞬。
几百万人实时观看的直播频道里,足足过了几秒钟,才有弹幕重新发出。
只是这一次,观众们紧张和恐惧的对象,变成了这个推开房门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道袍,但却和众人印象中的现代道袍有些许区别,更像是旧社会的打扮。而现在,蓝黑色的道袍被液体浸透,在黑暗的走廊里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男人走路歪歪斜斜的,像是大脑无法控制四肢,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面上。而他没有被衣服遮掩住的地方,却露出了凹凸不平的质感,像是……血肉被撕了下来。
但他对自己的状况都漠不关心,只睁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直愣愣的向燕时洵走去。
说也奇怪,男人本来对外界没有反应,但当他走到燕时洵旁边时,却像是猛然回过来了神,挣扎着抬起手伸向燕时洵。
不少观众们立刻尖叫起来,害怕得不敢继续看下去。
[啊啊啊啊这怎么办啊!燕哥根本看不到他,他要是想要害燕哥,燕哥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啊!]
[等等,好像不太对?我怎么觉得他没想害燕哥呢,反倒像是在向燕哥求救。]
[好像真的是!他嘴里好像也在说什么……卧槽!他一张嘴我才看到,他嘴里全是血啊!牙好像也是碎的。这人真的还活着吗!]
男人一手比划着指向自己,又胡乱的指向燕时洵身边的孩童,原本无机质的眼球下也堆积起血液,像是硬生生有血泪想要流淌出来。
他想让燕时洵看懂他想说的话,想让燕时洵救他,但燕时洵,却根本看不到他。
旁边抱着球的孩童歪了歪头,一身小西装连体裤将他衬得可爱又有礼貌,但是当他看向那男人时,男人的脸上却浮现出深重的恐惧,想要拽向燕时洵的手臂寻求保护。
孩童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男人吗,似乎是在嘲讽他的徒劳无功。
绝望吗?
孩童张开嘴巴,咧开一个纯真的笑容。
但他的眼睛却像是在问——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感觉,怎么样?
没有人看得到你,没有人听得到你,在别人眼里,你是个早就不存在的人。你所有的求助都不会被听到,而那些驱鬼者,将你当做要清除的垃圾。
没有人会帮你。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这种滋味……你也终于品尝。
男人似乎读懂了孩童想要表达的意思,他的眼神越发惊恐,长大了嘴似乎是想要大吼出声。但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压顶而来,强制压着男人走向反方向的路线,硬生生将他从燕时洵身边拖走。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有力的推着男人,让他在极端的恐惧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操控着,一步步走向壁炉。
燕时洵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空间,慢慢皱起了眉。
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燕时洵能感觉到有一股阴冷的气息随着脚步声向自己靠近,虽然并没有人影,但就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他。
可是那视线却又没有恶意,反倒带着令他熟悉的情绪,就像是过去那些来找他,想要寻求他帮助的冤魂。
直播前的观众们已经快要吓疯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人和那小孩绝对有问题!你们没看到他们刚刚好像在对话吗?他们是一伙的!]
[完了,燕哥和赵真怎么办啊呜呜呜,他们两个会不会联手对付燕哥啊?燕哥都看不到他们,怎么打啊。]
[呃,好像不太对?这是个什么走向啊,那个人怎么突然往壁炉走……卧槽!!!!他在干什么?自杀??]
[他跳进壁炉了!这是什么操作!]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没办法再自杀了吧,而且壁炉里又没有火,火……卧槽!有火了!我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刚说完就突然着火了也太可怕了!]
[等等,这个人不是死了吗?那他为什么在惨叫!听得我都快吓疯了,赶紧把音量键按下来之后手都在抖。]
[燕哥要是没别的反应我信,但是池滟他们还这么平静?我不信,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男人僵硬的抬起腿,迈过壁炉前的铁艺小围栏,然后将自己成年人的身躯,硬生生塞进那个对他的体型来说狭小的空间里。
就在他的身影彻底钻进壁炉里的时候,原本黑洞洞的壁炉里“呼!”的一下燃烧起了火焰,火舌迅速舔舐着男人,无情将他吞没其中。
男人仰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声,像是连同魂魄也一起被灼烧着,却只能被活活烧死。
壁炉里忽然燃烧起来的火焰立刻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他来不及疑惑为什么没有柴火和火种却能燃烧,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壁炉上方的烟道掉进了火焰里,发出重重一声撞击声。
“咚!”
就像他刚刚听到的那一声异响。
燕时洵错愕了瞬间,然后他迅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一具尸体。
旁边的池滟被吓得喊出声来,赵真也惊疑不定:“燕哥,那,那是什么?”
燕时洵没有时间理会他们的疑惑,他快步上前,一把抄起壁炉旁边立着的用来整理柴火的雕花铁杆,伸进火里翻动着那具掉下来东西。
他的猜测很快被验证,正是尸体。
但是,当尸体被燕时洵翻动着仰了个身,面孔朝向他时,他却愣住了。
这张脸,他见过。
——正是死在酒店楼梯间里的那个大师。
火势凶猛,几乎要顺着铁杆一直烧向燕时洵,他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招呼着赵真去找水源来灭火,一边口中低声念着驱邪符,准备从源头上在制止火焰继续蔓延。
没有火种和点火之人,所处又是这种环境。
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鬼魂点燃的火焰,只有驱除鬼气,才能让火势停下来。
赵真也很快就在后面的厨房里找到了水,他拎着水桶飞快的跑回来,将尸体已经被点燃的衣服泼水熄灭。
火势很快就弱了下去,最后熄灭。
只有那具尸体还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蜷缩在壁炉里,身上带着被灼烧后的焦黑,死相显得尤为骇人。
燕时洵叫赵真来帮了把手,将尸体从壁炉里抬出来。
——死尸竟然以这种方式和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并且,燕时洵敏锐的发现,死尸身上穿着的衣服,和他在酒店楼梯间里看到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
虽然迅猛的火势将死尸身上的衣服迅速碳化,不少线索都化为了灰烬。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那位李雪堂导演请来的大师,死在酒店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休闲西装,现在却穿着道袍。
并且,这道袍不是现在通用的款式,反倒更接近于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百年前的旧道袍制式。
所以燕时洵猜测,是否连死去的人也持有身份,甚至可能是剧本中十一人里的其一。
但光是看着,答案可不会自己跳到人眼前。所以燕时洵利落的将尸体拖出来,想要在更宽敞的地方仔细看一看。
赵真紧紧皱着眉,即便他有精湛的演技,和在娱乐圈里多年来学会的表情管理,但此时也不由得流露出恐惧和厌恶,强忍着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
看得观众们一阵怜爱,有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赵真的表情,看起来比我弟弟那次一觉起来发现有大蟑螂跑进他嘴里的表情,还要恶心多了……]
[??一时不知道你弟弟和赵真到底谁更惨。]
[普通人怎么面对这种场景,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别看大家在游戏里有多口嗨,要是现实里真看见尸体,不知道吓得哭成什么样呢。尤其这个还被烧过……我想想以前老家烧猪皮的味道,就快要窒息了。]
[不过现在我开始觉得,之前有个弹幕分析的对了,燕哥确实看不到那个人,要不然他不会在火烧起来之后才去灭火抢尸体。]
[好像也看不到那个小孩子,燕哥刚才直接从那小孩身边走过去的,要是他看得到的话,不应该没有闪避的动作。而且那小孩真的很奇怪啊,一般小孩看到这种场景早就哭出来了吧,你看赵真那么成熟沉稳的性格,都快要被恶心吐了。但是这孩子不仅不哭不闹,还一直抱着皮球在看着燕哥,像是在观察他。]
[嘶……我躺在被窝里,都被你说得打了个冷战。那而且尸体看起来好像是从壁炉上面掉下来的,之前谁都没有留意过壁炉这种东西,也就是说,这尸体可能从一开始就在这了。]
[想想大家坐在客厅里的时候,一直有一具尸体被藏在壁炉里,和他们共处一室……呜呜呜,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可怕啊。]
[球球李导,别再给尸体镜头了,这烧得焦糊的,有的地方皮肤被烧焦后还能看到下面的肉和血管,我都快要看吐了,呕。]
[李导是不是太敢拍了一点啊,这真的是国内恐怖片该有的东西吗?不应该是两个人你爱我我爱你,我们吵架和好赌气离家出走遇到鬼被吓得半死,最后发现其实是你精神有问题吃药导致的幻觉……类似于这种桥段吗?这怎么一上来就这么刺激?]
[只有我一个吗?我开始觉得,这个剧本是不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组提供的啊,真的很有之前那几期的风格,反倒不像是导演会拍的东西。]
[说起李导,如果真是他拍的,为什么他本人在路边的黄包车里啊?不应该在镜头后面吗?啊啊啊啊不知道李导到底怎么样了,我好焦虑啊!]
赵真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在和燕时洵一起合力将那尸体抬出来之后,就迅速的将包手用的布料甩在了一边,看起来像是想要有多远离多远。
一直躲在客厅另一侧的池滟,却像是忽然有了勇气,迟疑着却还是走了过来,看向那尸体。
在看清那在火焰灼烧中还算完整保留下来的脸后,池滟无法抑制的惊叫了一声,美目大睁,满脸写着惊惧。
燕时洵没有错过池滟的表情,他立刻怀疑的看向池滟:“你认识他?”
池滟勉强笑起来:“当然认识,他不是在开机仪式时的那位大师吗?”
“不对。”燕时洵缓缓直起身,看向池滟。
他的眉眼锐利,像是足以穿透乌云的闪电:“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扎起开机仪式之前,你就认识他对吗?”
“但在开机仪式的时候,他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相识的事,一直在极力避免和你有眼神接触……”
燕时洵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池滟:“你们是多年前就认识的关系,并且,他是不是帮你做过什么他后来不愿意提起的事?为什么想要掩盖?是会给他带来麻烦,还是他觉得那时候做的事情,足以在现在败坏他的名声?”
“池滟,你身上的罪孽几乎吞没你的魂魄,但我猜,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不然你不会这么疯狂的找人来帮你。”
燕时洵冷笑着质问:“你养的小鬼,很久之前是他在帮你,是吗?”
池滟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惊恐的看向燕时洵。
现在,小鬼已经挣脱了供养人的控制,强大到无人能够抵抗。
最开始经受操办的大师已经死了,死相诡异可怖。那下一个……会是谁?
又会如何死亡?
一声轻浅的童声,在客厅里响起。
“咯咯咯……”
就在此时,燕时洵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迅速转过身,目光锋利的看向客厅落地窗的外面。
似乎,外面有什么在接近这里,带来强烈到无法忽略的鬼气。
……
在听到楼下传上来的池滟的惊叫声时,张无病系扣子的手抖了一下,像个鹌鹑一样缩了缩。
他犹豫着想要从衣帽间走出来看看情况,但刚一回头,就对上了邺澧冰冷死亡的目光。
“快换。”没有燕时洵在身边,邺澧身上的人气和温度也跟着失去了:“换完立刻下楼。”
言下之意:我不想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只想立刻下楼去找燕时洵,待在他身边。
张无病出于对死亡危险的预感,竟然福至心灵的听懂了邺澧的话,他赶紧像是兔子一样缩回了脖子,低下头拼命扣着扣子不敢浪费时间。
“奇怪。”张无病本来已经要走出衣帽间,但他却忽然觉得那面巨大的落地镜,似乎有点不对劲,于是就又顶着要被邺澧用眼刀剐死的压力退了回去,重新站在镜子面前仔仔细细的看,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
然后张无病就发现,那镜子表面似乎凹凸不平,但用手从上面划过去的时候,却又是平滑没有凹陷的。
张无病心里犯着嘀咕,就沿着那条纹路一直按下去。
当摸到最底下的时候,张无病皱着眉看着镜子良久,手指却忽然间不经意的扫过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听“砰!”的一下,他眼前的镜子边缘竟然弹开了一条缝。
猝不及防之下,张无病被吓得大喊了起来,同时踉跄的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邺澧原本要推门离开的脚步也顿住,面无表情的回身向张无病看来。
张无病感觉自己的耳边只有“噗通噗通”自己的心跳声,在他紧张到大气不敢出的注视下,那镜子像是在被重力推着,边缘的缝隙从里向外,缓缓推开。
一缕黑色的头发从镜子里滚落出来,搭在地面上。
那一刻,张无病下意识的张着嘴就要大喊燕哥救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蹦出了嗓子眼里。
然而下一秒,镜子开到一定角度后,一个重物忽然失去了支撑力,直接从里面撞开了镜子滚了出来。
张无病差点就表演了一个原地弹跳起飞。
阻止他的,是那张从头发里露出来的,熟悉的脸。
竟然是之前一直没有踪迹的白霜。
张无病没想到会是这样,呆愣了两秒,然后焦急得迅速扑了上去试探白霜的脉搏。
白霜一直都是个甜美又招人爱的女孩,但现在,她却失去了她招牌式的笑容,面色惨白如纸的昏迷在地上,皮肤冰冷得张无病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碰到的是一具尸体。
不过好在,张无病很快就发现白霜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在持续的跳动。
他几乎喜极而泣,然后习惯性的转身想要喊燕时洵:“燕哥,白霜她好像失去意识了,需要……”
话说到一半张无病才想起了,燕时洵没有在这里。
但他怂叽叽的并不敢麻烦邺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邺澧看着他的眼神很可怕,尤其是在他靠近燕时洵的时候。
光滑如水的绸缎从地面上滑过,华美的长裙在行走间闪着漂亮的光泽。邺澧缓步走来,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向地面上倒着的白霜。
“没死。”邺澧说完后,在看到张无病那张忐忑又似乎想哭的怂包脸时,顿了顿,迟疑的又补充道:“放心。”
“酆都没有她的名字,她的时间还没有到。”
对邺澧而言,这已经是他对除燕时洵外其他人能够拿出的最好态度了,但很显然,张无病并不这样认为。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没有退去的哭腔:“那她怎么不醒?”
邺澧面无表情,与张无病对视。
——要是曾经那些惊惧惶恐,却无论如何都求不来鬼神帮助的驱鬼者们,看到张无病这种态度,恐怕已经吓得能把自己吓昏过去了。
他们曾满心绝望和无力的跪倒在天地间,乞求一个生的奇迹,想要让大道不要无情至此。但是天地大道和鬼神统统拒绝了他们,酆都不曾对生死和大道心软。
于是,那些在俗世无不拥有极高地位名声的驱鬼者和修行者们知道,鬼神无情。
然而现在,邺澧在静默了数秒之后,还是开了口:“头上。”
邺澧抬起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白霜的头发,为依旧听不懂的张无病解释:“头上有伤。”
张无病恍然大悟:“哦哦哦!你早说嘛!”
邺澧:“……”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如果还想承认和燕时洵的夫妻关系,那也要承认这个“女儿”,不能直接甩袖离开。
不然燕时洵也会问他,为什么没有和这个“女儿”一起回去。
邺澧难得有耐心强制忍耐,看着张无病笨手笨脚的翻看着白霜的头顶。
和笨拙的张无病不同,整个世界的真相都仿佛呈现在邺澧的视野里,他一眼扫过后,便看出了白霜之所以会昏迷而虚弱,是因为有人砸破了她的头。
如果张无病再熟练些,就会发现白霜头发的发根处凝结着血块,并且钝器击打的痕迹,和头发里缠着的一点玻璃碎片,也和楼下客厅里摔破的酒杯对得上。
池滟向燕时洵说,她在醒来时摔在地毯上,旁边是酒杯碎片。然而那些玻璃碎片,却出现在二楼白霜的头发里,让她昏迷不醒,又被塞进了镜子后面。
邺澧掀了掀眼眸,冰冷的视线看向眼前的镜子。
二楼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林婷的,另一边则属于井玢的两个孩子。
似乎是因为年岁相仿,或是两个女孩关系不错,所以她们共用书房和衣帽间。而很显然,这个年龄的女孩正是顽皮的时候。
邺澧曾行走在枪林弹雨之间,近距离的冷眼观察这个世间,但流弹无法伤及他分毫。
在那个时代,邺澧因为天地间指引的生机,曾见过井玢。
井玢穿着精致的定制西装,却站在街头向年轻人们慷慨激昂的演讲,也温和的笑着帮旁边的摊贩捡起东西。
邺澧曾与井玢交谈。
‘世文只求世间清朗。’井玢的眼神清澈坚定:‘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以邺澧知道,井玢从一开始就对他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他知道如果继续按照他的理想走下去,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被很多人针对甚至暗杀。
井玢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他却很在乎家人的安危,他将井氏婉秀托付给自己的朋友,为了林婷而奔走,自然也不会遗漏自己家中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白霜被塞进去的镜子,就是井玢为两个孩子准备的安全屋。
镜子采用了那个年代舶来的新技术,后面隐藏着能够让两三人容身的小空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危机时刻两个女孩可以藏身在镜子后的空间,逃过一劫。
但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安全屋,却被某个人用来掩藏白霜的踪迹。
她被砸昏了头,体力和体温都流失得迅速,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套裙。在这个季节的温度下,如果真的任由她一直被藏在镜子后面过夜,那几乎可以预料得到,她不会撑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
而将她害到这种境地的人……
邺澧的视线下移,扫过白霜,随即便已了然。
“啊……找到了!”因为白霜是个女孩,所以张无病对查看她伤势这件事有些犯难,他的手掌紧握成拳,紧张又不敢接触的在白霜头顶翻了好久,才终于摸索到白霜的伤口。
张无病立刻兴高采烈的回身看向邺澧,邀功道:“竟然是真的!她头上真的有伤,你好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已经知道了全情的邺澧漠然转身,耐心耗尽,并不想和张无病继续在这里无谓的浪费时间。
——或许是因为和燕时洵待的时间太长,他对于生人的印象,被潜移默化的提高到了和燕时洵同一水平的程度,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下意识的以为,其他生人也和燕时洵一样敏锐而聪慧。
直到张无病现在光是找个伤口就快要找到世界末日的架势,才让邺澧回想起来,人间世的真实模样。
张无病看着转身就走的邺澧,傻了眼:“诶?诶诶诶?你怎么走了?”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刚刚拉近了一点qaq。”
邺澧:他忽然觉得,他其实也不太需要一个女儿。有时洵就够了。
而邺澧沿着楼梯下楼,刚看清客厅的模样,就脚步顿了顿。
在他和张无病在楼上的时候,节目组其他人也都找到了井宅。
路星星双手抱头坐在沙发上,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和他身上那身点缀满钻石亮片的浓绿色西装所带来的张扬形象,完全不符。
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放在一具烧焦到一半的尸体。
燕时洵的外套后摆被他的手肘支了起来,他双手叉腰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看着尸体,想要从上面找出些有用的线索。
安南原坐立不安的看着地面上那尸体,像是被吓得不轻。反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宋辞,嗤笑着在嘲笑他的胆小。
至于李雪堂,他惊魂未定的撑着客厅墙边的五斗柜,像是还不能适应现在的情况。
在这样没有人说话的安静空间中,邺澧从鎏金楼梯上走下时长裙滑过台阶的细微声音,也让被吓得神经紧张草木皆兵的人们抬起了头看来。
看清邺澧形象的那一瞬间,众人的眼中闪过惊艳,眼睛像是突然被点亮了一般。
邺澧绝非雌雄莫辨的少年人身形,正相反,他的骨架结实高大,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和与顶级男模无异的身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成年男性的身形。
但应该是女性穿着的长裙穿在他身上,却半点不显得突兀,反倒有种神秘古老的美感。
路星星呆呆的看着邺澧好半天,才迟疑的收回视线。
燕时洵抬头匆匆看了眼邺澧:“你回来了,小病呢?他不是换衣服吗,怎么,扣不上?”
邺澧也漠然收回扫过其他人的目光,看向燕时洵:“我上楼的时候,这里似乎发生了很有趣的事?”
他笑着,极为自然的靠近燕时洵道:“正巧,我在楼上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邺澧握住燕时洵的手掌,将他引向楼。
李雪堂纳闷的发问:“其他人我还有印象,这是谁?”
邺澧不带一丝感情的自我介绍,更像是不走心的敷衍。
“导演助理。”
路星星却在起身时拍了拍李雪堂导演,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建议道:“人有的时候好奇心不要太重。”
“没听说过,好奇害死猫吗?”路星星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关心邺澧的真实身份。
对他来说,这个人是他师叔燕时洵带在身边的人,这就足够了。
况且,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带给他的压迫感之重,甚至远远超过他师祖李道长。哪怕海云观现任住持和其他高功道长,也没有谁能带给他这种危机感。
“说不定他以后是师婶呢,毕竟天才们的世界,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路星星漫不经心的抬手将手臂搭在李雪堂导演的肩膀上,像是关系很好的兄弟两个一样,勾肩搭背。
而李雪堂不过从客厅走到楼梯,就莫名变得和路星星关系亲近了起来。
李雪堂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回想不起来。
倒是走在后面围观了全程的安南原,发出了惊叹:这就是自来熟的威力吗?路星星这张嘴,真是没人能抗拒他的亲近。
而邺澧在听到路星星那句“师婶”时,唇边的笑容也加深了一点。
看来海云观的道士,确实比其他地方的修行深很多。
他记得,时洵的师父李乘云,也曾经是出身海云观?
或许,下次海云观的道士向他求助,他会考虑回应。
邺澧轻笑着,握紧了燕时洵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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