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晋江
白三叔家的院子里。
虽然白三叔借口说自己不舒服而离开, 但是对大家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让大家更自在了起来。
唯一的坏处是,晚饭是别想了。
因为张无病糟糕的调味, 毁掉了好好一锅面条, 所以大家边心疼那锅面条, 边骂着张无病。
其中情绪最激烈的, 当属安南原。
因为他嘴快, 所有人都一起下楼吃饭的时候, 就他一个人先端起了面碗,因此尝到了张无病难吃到差点把他送走的手艺。
安南原现在坐在厨房里,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无病, 嘴巴里还含了一口温水咕噜噜的漱着口。
张无病心虚的摸着鼻子,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安南原。
旁边的赵真哭笑不得:“南原你也真相信张导的手艺啊, 他一看就不像是会做饭的人,你怎么能这么信任他挑了那么一大筷子面, 还吃得一点犹豫都没有的?”
张无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对对对, 你怎么能信任我呢……”
“我不是以为这是滨海风格的浓油赤酱面条吗!”
安南原悲愤道:“别人家黑乎乎一团一般都很好吃,怎么这定律到了张导这就不好使了?张导你是什么反常体质吗?”
刚刚还想顺着赵真的话,为自己辩解的张无病:“…………”
赵真更是一言难尽的看着安南原。
该说不愧是选秀出道的吗?真会说话, 那黑乎乎中药一样的一碗东西, 还能被美化成浓油赤酱……滨海菜系大厨同意吗?
而听说了有晚饭吃,所以才艰难的扶着楼梯下楼的路星星,等他颤巍巍走到厨房的时候, 就看到大家或坐或立, 横眉立眼, 空气中的气氛剑拔弩张。
大家在还残余着些许面食香味的厨房里神态各异, 但就是唯独没有人在吃饭。
路星星:“?”
“你们这群牲口,生产队的驴都没有你们能吃!”
路星星惊恐的看向众人:“我就多睡了这么一小会儿,你们就一点都没给我留饭?这朋友还能不能做了!”
众人:“呃……”
张无病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一路小跑着去里面的热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给伤员端回来。
“面,面是没有了。”
张无病心虚道:“要不星星你喝口水顶顶饿吧,等燕哥回来再做饭,我燕哥做饭其实还挺好吃的,最起码毒不死人。”
没有底气的张无病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呐呐如蚊。
路星星疑惑的看着张无病,他在厨房里扫了一圈,这段时间跟着燕时洵而硬生生被锻炼出来的眼力,让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安南原旁边灶台上的几碗面。
虽然面碗里的面汤黑黄难辨,但在灯光下泛着油星,对于失血过多继续补充体力的路星星而言,也极具吸引力。
“说什么呢?这不是有面吗?”
路星星一把推开身前的张无病,古怪的上下看了他几眼:“一碗面你都不肯给我吃?大病,至于这么抠门吗?你放心,吃你一碗面,回滨海我还你十碗。”
说着,路星星就往安南原旁边走,伸手就要去拿面碗。
却被赵真赶忙制止下来。
“欸欸欸不行!你本来就有伤在身,不能再这么自毁健康了,不要想不开。”
路星星发现,赵真和安南原的视线竟然都落在了他身上,眼带紧张。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看了看眼前的面碗,又看了看那边明显心虚的张无病,渐渐想明白了什么。
“张大病你……”
路星星惊恐的看着张无病:“你真是,不愧是和燕哥师婶他们住在一起的啊!连这种事情你都要遗传师婶吗!”
张无病:“啊是是是……嗯?啥?”
本来以为路星星要指责他,所以虚心愧疚的做好了被骂准备的张无病,刚点头道一半,就懵住了。
他抬起头,满脸茫然的看着路星星,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路星星说的是邺澧的厨艺。
在滨海市的时候,张无病也好几次都以事情太多谈到太晚现在出门回家不安全为理由,耍赖留在了燕时洵家几次。
毕竟以他的体质,说自己怕走夜路撞见鬼简直是最好的理由,就算是邺澧也不好挑出什么。
但问题是,虽然张无病本来想要针对的是井小宝,不想让这个会说甜言蜜语的小鬼单独留在他燕哥身边,抢走属于他的宠爱。
可也同时招惹上了邺澧。
毕竟有张无病在,燕时洵的注意力就会被分出去很多,就连操心的事情都变成了张无病的节目,经常和张无病谈论到深夜。
这引起了邺澧强烈的不满。
——他都没有和心爱的驱鬼者深夜秉烛夜谈呢。
于是,张无病顺理成章的被邺澧当成了试菜的工具人,也和井小宝一起,负责尝试邺澧的厨艺。
邺澧把他们当做提升自己厨艺的工具人,但无论是井小宝还是张无病,都恍然有种自己是个垃圾桶的错觉。
然后,井小宝连夜逃回地府,哭着说做阎王都比吃邺澧的饭要轻松。
而张无病眼含热泪的给家里司机打了电话求他来接自己,表示就算自己向张父低头,都要比邺澧的菜要容易下咽。
邺澧:“……”
不过那个时候,邺澧虽然很不高兴他们对自己厨艺的不支持,但总体上而言,还是很满意家里就剩下他和时洵两个人的情况。
而这种场面,路星星也“有幸”撞见过几次。
因此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但路星星没想到的是……张无病这家伙,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要遗传邺澧??真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话了。
路星星和张无病面面相觑,旁边赵真和安南原迷茫的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等路星星为他们解释了缘由,并且重点介绍了一下张无病和邺澧厨艺的相似之处时,就连沉稳如赵真,都不由得惊叹。
“这还能遗传的吗?啊不是,张导也和燕哥他们不是一家的吧?不能用遗传这个词。”
从童星出道开始,就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的赵真,真情实感的向张无病询问道:“张导是怎么做到的?做菜这种事情,正常人不都是一进厨房自然而然就会的吗?”
旁边只会煮泡面的安南原:感觉你连我都一起骂上了。
但是张无病并不服气,一股冲动从他心里涌现,像是来源于魂魄深处的身胜负欲,驱使着他道:“那不行,要是他做饭难吃,那我必须比他还难吃!”
不管是比什么,反正绝对不能输给酆都的那家伙!
众人:“啊……这个不用比也行。”
头一次看到这种事情还要攀比的,张导你醒醒!你在做什么?
话一出口,张无病才像是惊醒了一样猛然回神。
他眨了眨眼,看到众人都在围着自己看的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打补丁,道:“不行,我爸爸只能有我一个好大儿,当然是我来遗传!”
一说起来这件事,张无病就想起了井小宝,顿时真心实意的生起气来。
张无病:看到没?我才和我爸爸是一家的,井小宝这个半路出现的是哪里来的小鬼?
众人沉默良久,就听安南原面无表情的道:“对,人家白三叔把面都做好了,就差放点调料就大功告成的事情,张导你都能做出这个东西,当然是天赋异禀,常人难以望其项背。”
安南原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的模样道:“感谢张导,让我们现在只能喝水了。”
路星星按了按自己咕噜噜叫着的肚子,只能垂头丧气的猛灌热水。
张无病:“……”
有,有杀气qaq。
他默默的退后,生怕他们谁一个不冷静就对自己干点什么,兔子一样跑得飞快。
宋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是平常对生活品质格外挑剔的小少爷,这一次却一言不发。
他只是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背对着厨房的光亮和温暖,静静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谢麟,眼带担忧。
刚刚谢麟从外面回来后说的那句看到妹妹的话,让宋辞对谢麟的状态很是担忧。
但即便小少爷怀疑谢麟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毕竟谢麟之前就干过这种事。可现在这山林野外的,也没有医生可以看。
他只能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强制让自己冷静,并打定主意只要离开白纸湖,就第一时间压着谢麟去看医生。
谢麟虽然也对宋辞解释过,但宋辞明显没有相信。
而且现在以宋辞对谢麟的观察,这份担忧也逐渐加深。
谢麟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走神。
就算有人和他说话或者打招呼,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连笑容都是明显的敷衍,一看便是脑子还停留在外面那个妹妹身上还没有回来。
宋辞抿了抿唇,漂亮的眉眼间满是烦躁。
其实,很多人并没有对谢麟说实话,反而是他这个数次捡回谢麟的人,被人当成了谢麟的监护人,告知了全部的真相。
谢麟……不可能找得到他的妹妹。
当年的鉴定报告已经说了,被绑架的谢姣姣,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极大概率在绑架团伙的黑吃黑中遭到了波及,被带走杀害了。
之前,宋辞也通过宋家的关系,想要帮谢麟找到谢姣姣。
虽然小少爷从来唯我独尊,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把生命的意义放在其他人身上,因为其他人的死亡,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了。
但是如果找回谢姣姣,能让谢麟重新振作,再次成为很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站在神台上振臂一呼万众欢呼雀跃的歌神。
那宋辞不介意帮谢麟找回谢姣姣。
——找回谢麟生命的意义。
作为与谢麟最亲近也最了解他的人,宋辞即便不高兴,但也知道谢麟这个人啊,从来不珍惜他自己。
谢麟的命,是谢姣姣的。
离开村子进县城打工端盘子也好,被慧眼识人的导演带进娱乐圈从此大放异彩也好,谢麟做的所有事,最开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养活谢姣姣,给这个妹妹最好的生活。
从吃百家饭浑噩长大的少年,到万众瞩目无限风光的歌神……只差一个谢姣姣。
宋辞眼神复杂的看着院子里的谢麟。
谢麟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对面房子的方向,不管谁和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宋辞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看不过谢麟这副颓然的模样,转身上楼,准备去翻翻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有没有带着谢麟的药。
而宋辞前脚刚上楼,谢麟终于打定了主意,抬脚往大门的方向走。
融身于黑暗中的邺澧掀了掀眼睫,漠然看向又走过来了的谢麟,抬起手臂拦住了他。
谢麟莫名其妙的看向邺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没有燕时洵在,邺澧明显对生人兴致缺缺,连想要解释一句的想法都没有。
本就是不理人间的鬼神,邺澧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女娲那种舍己为天下的,也无意效仿在人间多有信众的诸神明,他就没把善良和救世这种事情看成过自己的责任。
酆都本职,本来就是审判和死亡。
邺澧此时能守在院子大门口,都只是因为这是燕时洵希望他保护众人,所以他才这么做了。
——能用鬼神看大门,也只有燕时洵一个人能做得到了。
还是天地间如今仅剩的最后一位鬼神,连大道都想尽了办法才能艰难请动的存在。
至于对其他人多余的解释……
邺澧漠然的站在黑暗中,即便谢麟注视着他,也没有半点开口的想法。
千百年来,酆都之主从未回应过人间。
无论是得道高僧,还是门派祖师爷,在酆都之主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漠视不加理会。
唯一的例外,就是拥有鬼神全部偏爱的恶鬼入骨相。
想要让鬼神亲切的解答?
做梦都会比这现实一点。
谢麟耐心的等了片刻,还用眼神示意了邺澧多次,但邺澧都无动于衷。
他无奈,只得文质彬彬的向邺澧问道:“这位……助理先生,我准备出门一趟,能让开吗?”
邺澧重新垂下了眼睫,一副睡过去的模样,维持着原本伸手拦下谢麟的动作,不发一言。
谢麟说了很多,结果发现邺澧依旧是那副听不到看不到的模样,心头也渐渐火起。
他是这一期才因为宋辞的关系而补位进来的嘉宾,无论是燕时洵还是邺澧,他都不熟悉,只是听宋辞介绍过一些,只知道燕时洵身边的这位助理,名为助理实为燕时洵的恋人。
但此时邺澧阻拦他去找对面,还是让谢麟有些生气,语气不由得渐渐加重,带上了质问。
邺澧这才掀了掀眼睫,脚下的阴影悄然蔓延,将谢麟笼罩其中,替他拂去了不敬鬼神而带来的因果。
酆都虽为鬼城,却是天地认可的正神。
辱骂鬼神,即便鬼神无心责备,天地也不会任由发展。
邺澧无所谓他人对自己的态度,他所看重的,也唯有一个燕时洵而已。
但他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就折损谢麟的气运。
不过,既然谢麟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邺澧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善良的圣人,也不是割肉喂鹰的佛祖。
在他看来,所有人神鬼,都不过是因果自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生人拥有这种自由。
——如果这是他们本来的意志。
因此,邺澧只瞥了谢麟一眼,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自负因果?”
这可和谢麟之前出门不同,那个时候,燕时洵就在对面,谢麟就算去那里,也会从邺澧的保护范围进入燕时洵的视线内,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可能。
但现在,邺澧一眼便看出谢麟焦急心系于对面的房子,急迫的想要去那里找人,可燕时洵并不在那里。
因为这里的皮影戏被乌木神像镇守,所以即便是邺澧,在面对千年前的自己时,也在失去了沟通天地之能的同时,看不清被掩盖于神像力量下的真相。
谢麟不知邺澧所想,只冷笑道:“我做什么是我的事情,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用,谢谢。”
邺澧收回手臂,不再阻拦重新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而谢麟则神情激动的大跨步走出了大门,直奔向对面郑树木的家而去。
邺澧微微侧首,看到谢麟敲响了对面的大门。
那个在面对所有人时都清隽沉稳的歌神,此时却像是青涩的年轻人一样急切,站在郑树木家的大门前,急迫的想要立刻得到一个肯定或否定的结果。
或者……
只是单纯的看一眼让他想起妹妹的小女孩,以解他对妹妹痛苦的思念,也能令他稍感安心,这苦痛的生命,也还有继续撑下去的力量。
谢麟等了片刻,门内才响起细碎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朝大门走来。
门板被谨慎的打开了一条缝隙。
小女孩不高兴的撅着嘴巴,手背揉着眼睛朝外面看去,像是睡梦中被人吵醒了一样。
“谁呀?”
郑甜甜眨了眨眼,才抬头看向谢麟,惊讶的道:“哥哥你怎么来啦?”
谢麟在看到郑甜甜的笑容时,也被感染而扬起了嘴角。
但等听到她的话时,才惊觉自己来得确实毫无理由。
即便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搞清,自己在看到郑甜甜时,为何会想起自己的妹妹,为何总觉得郑甜甜那么像他的妹妹。
但是无缘无故的和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说这种话……
谢麟抿了抿唇,担忧自己会吓到郑甜甜。
就在谢麟绞尽脑汁想要编理由的时候,却见郑甜甜乖乖巧巧的侧身让开了大门的空间,示意谢麟进来。
“哥哥进来说吧。”
郑甜甜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说:“我不喜欢我家的门开着,总要担心有调皮的小动物跑出去。”
“你还养宠物吗?”
谢麟顺口问着,应邀迈进了门槛。
大门也在他身后慢慢闭合,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不远处的黑暗中,邺澧半垂着眼眸,注视着这一切。
当谢麟的身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时,他便兴致缺缺的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院内厨房的方向。
邺澧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觉得,今晚的张无病,让他格外的厌烦。
还有刚刚那可笑的胜负欲……
邺澧阴冷的注视着张无病,低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
总会让他想起百年前地府的那个鬼神。
恰在此时,张无病也似有所感的回首,在温暖明亮的厨房中,望向黑暗院落中的邺澧。
但这个总是哭唧唧追着燕时洵抱大腿的小傻子,此时看向邺澧的眼眸,却只有一片清透的平静。
就好像,他已经穿行过无数次生死,直面过天塌地陷的灾难,人间所有黎民的哭嚎和血色,都刺痛着他的眼眸,群鬼哀嚎却不得救。
而后,所有的苦痛和愤怒都堆积在他的魂魄中,逐渐沉淀下来,变得厚重而沉稳。
张无病的眼眸沉沉无光,在转眸低头的刹那,唇角带上一丝笑意。
厨房里缭绕的雾气升腾在他身周,而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脖颈。
就如仙鹤,于缭绕雾气中优雅独立。
张无病偏了偏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意加深。
燕时洵……
天幕无光。
田埂间一片昏暗。
足有一人高的植物覆盖了整片田地,让人分辨不出哪里是哪里。
燕时洵追寻着女人和鬼婴的脚步一路前来,却在看到少年的身影忽然出现时,猛地顿住了脚步。
那少年瘦骨嶙峋,头发乱如杂草,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手脚袖口都短了一大截不说,还每一块都是不同颜色的布料,看起来是用别人家施舍的碎布头勉强做出来的衣服。
他像是游魂一般走在田埂间,时不时弯下腰摸索着地面。
少年支离可见的骨头让人担忧,会不会下一刻他就会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燕时洵知道少年在做什么。
捡粮食。
其他人家遗留在田里的些许粮食,都是这少年弥足珍贵的口粮。
从少年的体型和衣着来看,他过着的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饿得头昏眼花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来吃。
但是现在,田埂里不仅有零星粮食,还有……
燕时洵的视线下落,落在了鬼婴身上。
刚刚乌黑狰狞的一团,现在汲取干净了母亲的全部力量,已经在血染的襁褓中安详睡去,脸颊粉嫩。
但似乎是被少年的动静惊醒,鬼婴不舒服的啼哭了几声。
引得少年警惕而惊愕的看了过来。
燕时洵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少年,但是少年却更快一步踉跄着跑向襁褓。
在看清啼哭的婴孩时,少年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即是愤怒的张望。
他大概是以为这是哪户人家丢出来不要的弃婴,气愤的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干的。
但是婴孩的声音让少年很快就顾不上愤怒,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襁褓从田埂里抱起来。
少年姿势笨拙,却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骨头硌到婴孩,弄疼了她或是吓到她。
在被少年抱进怀里的时候,婴孩仰起头,看向少年时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扑腾着肉乎乎藕节般的手臂,咯咯的笑了起来。
少年的神情一瞬间柔和了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你是被放弃的生命,我也是。”
燕时洵听到,少年对那鬼婴满怀着柔软亲昵的道:“他们不要你,没关系,哥哥要你,以后哥哥来养你,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
少年握住了鬼婴的手,做下了一生的誓言:“我来保护你。”
雷霆与闪电突然暴起,划破夜幕,轰隆巨响,天地都在震颤着。
像是天地大道在怒吼着要斩碎鬼婴。
然而鬼婴被生人抱在怀里,就像是被保护在其中,令大道无法越过生人斥责,雷电也只能无力的闪耀于天幕。
燕时洵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明白了那个从生下来就代表着大凶之兆,甚至耗尽了母亲生命的鬼婴,为何能够存活下来。
——来自于生人的誓言和保护。
天地不仁,却不会在毫无因果的情况下,无理由的伤害无辜的生命。
即便大道看到了一切,知晓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但,只要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因果还没有落实,大道就不能在生命还没有背负因果罪孽之前,做出任何举动。
正因为一视同仁的约束所有存在,所以才会是大道。
但这无形的限制,也会被狡猾的鬼婴钻了空子。
当少年抬起头时,闪电划破整个天空,照亮大地,也照亮了少年的脸。
燕时洵锋利的眼眸缓缓睁大。
即便那张脸此时尚稚嫩,又因常年的营养不良而枯槁,瘦得脱了像,但是燕时洵依旧能够在那张脸上,看到熟悉的痕迹。
燕时洵深知,当这少年长大之后,那张脸渐渐长开,会引起无数人如何的疯狂和追捧。
这少年,将会开启一个黄金的时代,大江南北都将传唱着他的名字,将他奉为偶像与神明,狂热的将一切美誉和褒义的词汇冠以他的名字。
他是……
谢麟。
那这个鬼婴……
燕时洵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愣神的视线下滑,落在咯咯笑着的鬼婴身上。
他想起了从宋辞那里听说过的有关于谢麟的事。
谢麟有一个捡来的妹妹,没有血缘关系,却格外的疼爱,甚至将妹妹当做自己生命和奋斗的意义。
谢姣姣……
“这是你的妹妹,她死在母亲的腹中,以鬼婴之身出生,母亲为她取名郑甜甜。”
燕时洵声线喑哑的向身边的郑树木道:“她也是谢麟那个失踪的妹妹,谢姣姣。”
郑树木长长的一声叹息,而后,轻轻的闭了眼,偏过头去不再看眼前的画面。
“燕先生,如果是你,你要如何选择?”
郑树木声音低落:“当你满怀愧疚和遗憾之人,有可能会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但是她毁掉的,只是你厌恶的东西……你会,制止她吗?或者,你会如何对待她?”
“以亲人的身份,还是以驱鬼者的身份?”
郑树木苦笑。
他明明是在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浑浊的眼珠里没有光亮,只有血泪从眼底翻涌而上。
郑树木缓步走向旁边,他蹲下身,伸出手,将倒在地面上皮包骨没有了血肉的骸骨,轻柔的抱进怀里。
血泪一滴滴砸下来,落在那尸骸身上。
女人被郑甜甜带走了所有力量,此时只剩下一具狰狞的骨架。
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死死的注视着郑甜甜的方向。
像是想要呼唤一声——
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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