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巴图鲁
尤绾并没有昏厥太久, 她心神并不安稳,总觉得周围有人走来走去,眼前忽明忽暗。
直到听见熟悉的人声,她渐渐清醒过来, 睁眼便瞧见四爷坐在她床边。
四爷还穿着席上的深紫色袍服, 额角浸着薄薄一层汗, 明显是从九洲清晏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他对上尤绾的视线, 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浓重, 捏了捏尤绾的指尖。
“我这是被送回来了?”尤绾打量着周围, 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天然图画。
四爷轻轻颔首, 握着尤绾的手, 双双覆在尤绾的小腹上, 他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做额娘了,怎么这回还这般疏忽?”
元哥儿那次正值南巡, 孕吐被当做是晕船, 险些坐胎不稳,四爷都担心了许久。
这回幸好没什么大碍。
尤绾意识有些恍惚, 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听不懂。她愣愣地看着四爷,又垂眸盯着自己的肚子,过了良久,才仿佛做梦似地开口:“我又有了?”
四爷眸里的欣喜都要溢出来:“府医说, 已经两个月了。”
尤绾仔细算算日子, 大概是来了圆明园才有的。这两个月热得人发燥,她又忙着宴请,小日子不太正常, 她倒没往那方面想。
四爷也意识到尤绾这两个月累着了, 道:“后面这几个月, 府里的事情都交给旁人,你不必再操心,好好安胎要紧。”
尤绾当然不会逞强,她也并不热衷于攥着管家权。
“不如就交给李侧福晋和耿格格吧,正好让大格格上上手,她也该学着这些了。”尤绾道。
四爷都答应下来。
安胎药正好端来,四爷扶着尤绾坐起,看着尤绾将药喝了下去。
这时,院中传来元哥儿的嚷嚷声:“额娘!额娘!”
四爷喊人开房门,好让元哥儿过来。
没想到小家伙进屋的时候红着眼,一把扑到尤绾的床边。
元哥儿神色戚戚,小脸上写满关切:“额娘,你怎么了?我听人说你晕倒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眼里就已经蓄满泪水,马上就要落下来。
尤绾和四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好笑又心疼。
四爷伸出两只手托住元哥儿的腋窝,将小家伙抱到自己腿上,斟酌了一番用词,道:“额娘没有大碍,之所以会晕倒,是因为额娘肚子里有弟弟妹妹了。”
“弟弟妹妹?”元哥儿睁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懵懂地看向尤绾的肚子。
他定住许久,问道:“弟弟妹妹会让额娘晕倒吗?那赶紧让他们出来。”
尤绾和四爷听了啼笑皆非,尤绾花了小片刻时间,终于让元哥儿明白,弟弟妹妹还得在她肚子里待上八个月,才能出来和他见面。
元哥儿好奇又小心地趴到她肚子上,认真地看了好半晌,才敢出手摸一摸。
尤绾垂眸看着他,嘴角微勾,露出个美丽至极的笑容。
四爷靠着床柱,看着这一大一小,眼神不自觉盛满温柔。
可是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尤绾担心四爷扔下宾客们,自己一头栽进天然图画,怕是有几分失礼。
她开口让四爷回席上去,四爷磨蹭一会儿,终究是转身出了门,顺带将元哥儿抱走,免得他打扰尤绾休息。
回到九洲清晏,四爷带着元哥儿坐下,让苏培盛单独给元哥儿支了张小几。
元哥儿坐不住,背着小手下来乱晃,他嘴又甜,嘴里一通叔叔伯伯乱喊,倒是哄骗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还把每位叔伯席上的点心盒子端了来。
这些大人们都不碰甜腻腻的点心,倒是正好便宜了他。
离四爷坐得近的几位皇阿哥,此时都关心四爷方才着急赶去做什么,四爷处变不惊是出了名的,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惊慌。
十三爷注意到四爷脸上带着浅笑,想来是心情不错,便大胆问道:“四哥,你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说出来也让我们高兴高兴。”
四爷轻抿一口酒,注意到元哥儿暗戳戳地想碰他的酒壶,便朝苏培盛使了个眼色。
苏公公赶在小主子得手前,先将酒壶撤了下去。
元哥儿无趣地瘪瘪嘴,又迈着小腿哒哒跑到十四爷身边坐下,开始套路他十四叔。
四爷眼里划过笑意,放下酒杯,语气淡然平常,却还是能听出些许欢喜来:“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小四嫂方才诊出两个月的身孕,我去看看罢了。”
能让四哥抛下满院子人去看望,又联想到四哥是抱着元哥儿出来的,十三爷略想一想,便知道肯定是尤侧妃有喜了。
四爷晋封亲王,如今府里又要添丁进口,可谓是双喜临门,十三爷实在是为四爷高兴,一连敬了四爷三杯酒。
四爷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来者不拒。
十四爷在旁边听得分明,见元哥儿盯着他的酒杯,眼睛都不错一下,十四爷便拿起筷子点了点酒液,往小家伙嘴里一放。
元哥儿被辣得直皱眉,嘶哈地呼着气。
十四爷逗他:“你额娘要给你添弟弟了,以后就不疼你了。”
元哥儿才不信,瞪着他:“十四叔骗人,额娘方才说了,我是额娘永远的小宝贝,额娘永远都疼爱元哥儿,元哥儿也会疼弟弟妹妹的。”
十四爷听得牙酸,他自认自己算是情绪外放的了,不过这“小宝贝”可实在是说不出口,他家那几个小子,哪个不是被他打怕了,见到他就跑。
元哥儿嘴上可不饶人,他气鼓鼓道:“十四叔骗我,我要去和阿玛告状。”
他就要站起来,十四爷连忙伸手拦住:“哎哎!你可千万别去和你阿玛告状,十四叔不说了,再不说了,行吧?”
他现在可是越来越怕四爷了,尤其是四爷封了亲王,爵位足足比他高出一大截,加之四爷积威日重,他时常被四爷训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还被这么个小不点儿拿捏住了。
元哥儿鼓着脸看着他,显然是不满意十四爷的话,十四爷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个人来。
“十四叔带你去见你那黑舅舅,好不好?”他诱哄道。
“黑舅舅?”元哥儿好奇道。
“对,就是你额娘的弟弟,十四叔告诉你,你那舅舅可不是一般的黑,要是把他扔到煤炭堆里,那可都认不出来。”十四爷想起尤运那张黝黑的脸,不由得感叹道。
元哥儿从未见过自己的两个舅舅,越听越有兴致,拽着十四爷的袖口道:“那十四叔快带我去。”
十四爷抬手招来个小太监,问清尤家父子在哪个方向,便牵着元哥儿走了。
上首的四爷看到他们离开,忙让苏培盛拨个人跟上。
九洲清晏东边,尤家父子正坐在一处喝酒。他们家里出了位侧福晋,尤绍军是三品武官,大儿子又是入了翰林的探花郎,坐在此处自然是众人的焦点。
宴席过半,已经有十多个人来这边敬酒了,尤绍军和尤运不善言辞,都是尤进出面应付,他文质彬彬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能将人打发回去,既全了礼节又不会出错。
尤绍军边吃菜边说道:“也不知道你额娘她们在里面如何,有没有和绾绾说上话。若是咱们也能进去就好了,还能见见元哥儿。”
尤绍军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尤绾,每次都是从喜塔腊氏嘴里听到女儿的近况,更羡慕喜塔腊氏能见到小外孙,每回去四爷府上,都能抱到元哥儿。
他听说元哥儿生得漂亮又聪明,心里真的是痒痒的,就盼着能看一眼。
尤进笑道:“妹妹如今已是侧妃,额娘和她说话比之前更会容易许多,阿玛无需担心。”
尤运知道阿玛每每都要念叨上几回,他嘴笨不会安慰,只好埋头吃菜。
正要抬头给自己倒杯酒,尤运突然发现小腿处被人戳了戳。
他低头一看,一个顶多到他大腿高的小男娃,身着喜庆的小红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带,脚蹬龙纹履。
小男娃仰着白玉般的团团脸盯着他,那双明亮精致的眸子让尤运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就是我小舅舅吗?”元哥儿背着小手问道,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尤运。
他的出现惹来尤绍军和尤进的注意。
尤绍军已喝到半醺,一时脑子犯昏,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尤进最先看出来元哥儿的身份,元哥儿脸型肖似四爷,但那双眼睛可是完完全全遗传了尤绾,尤进一眼便认了出来。
元哥儿见没人回答他,又问了一句:“你是姓尤吗?是我小舅舅吗?”
尤运愣愣的,还是尤进先把元哥儿拉过来,嘴上笑道:“你额娘是不是尤侧妃?”
元哥儿乖乖点头。
尤进脸上笑意更甚,指着尤运道:“那他便是你的小舅舅了,我是你的大舅舅。”
尤绍军这时猛地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这、这就是元哥儿?是绾绾的六阿哥?”
元哥儿睁着大眼睛打量他半晌,忽地咧开嘴唤道:“郭罗玛法!”
尤绍军被喊得极为受用,嘴里哎哎应了两声,又摆摆手道:“不能叫这么大声,可别被旁人听见。”
从血缘关系上说,他确实是元哥儿的郭罗玛法,只是元哥儿毕竟是皇孙,他又不是四爷的正经岳丈,实在不敢担这个名头。
尤绍军想要伸手去抱元哥儿,又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有酒气,忙收回手。
尤运比他动作更快,一把将元哥儿摞到腿上,哄他叫舅舅,元哥儿不停地笑。
“是谁带你来的,有没有人跟着?”尤进问道。
元哥儿道:“是十四叔带我来的,他和别人喝酒去了,有人跟着我的。”他指指不远处的灰袍小太监。
尤进放下心来,就怕元哥儿是自己偷跑过来,到时候大人找不到他,心里着急。
元哥儿对小舅舅更感兴趣,他摸摸尤运的脸,想试试能不能摸到煤炭灰,直到发现尤运脸上果真是那么黑,他惊讶道:“小舅舅,你长得可真威风!”
尤运听过人说他黑,说他壮,还是头一回听人说他长得威风,炭黑似的忍不住发红,只是落在旁人眼里,只是觉得他肤色更深了些。
他羞赧开口:“小舅舅是粗人,日日在军营里晒,所以不太俊俏。”
元哥儿哇了一声:“小舅舅你是军营里的,那以后会不会做大将军啊,就像十四叔说的那样。”
“大、大将军?”尤运还真没想过。
元哥儿点头:“是啊,额娘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小舅舅你以后可要做大将军啊!”
小外甥开口了,尤运哪怕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时候也不想让元哥儿失望。
他连连颔首:“好好好!小舅舅答应你。”
元哥儿开心笑笑,看见尤运的案几上有他喜欢的牛肉丸子,便让小舅舅喂他吃。
在场的三个男人都不太精细,哪怕是尤进心思细腻一些,也不太会带孩子。因此元哥儿趁此机会吃了个肚皮圆圆。眼瞧着宴会要结束了,尤进才让小太监带着元哥儿回去,免得自家妹妹忧心。
宴席结束,众人纷纷动身回自家府上。
男客们大多骑着马走在前头,女眷们都坐着马车。
年家马车内,年夫人瞧着面色苍白的小女儿,语气微急:“今儿究竟发生了何事?怎得我才走没一会,你就摔到尤侧妃面前去了?在场的福晋们可都看得分明,她们回去也不知会如何嚼舌根!”
年夫人想不通,小女儿在家向来都是乖巧的,从没惹过事端,偶尔出府几回,也没发生过什么。怎么今日,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样的丑事,还把人家侧妃吓晕了?
雍亲王府日后再不给她们家下帖子,这传出去都是笑话啊!
年亦兰咬着唇瓣不说话,身子簌簌发抖。
年素心见妹妹这般可怜,忙拥住她,对年夫人道:“额娘您别急,或许这回不关小妹的事儿,许是那位侧妃身子不好,自己晕了呢?”
年夫人连叹几声,对着年亦兰问道:“你和额娘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年亦兰低着头瑟缩半晌,直到姐姐也忍不住问她,年亦兰才道:“我、我只是想给侧妃敬酒,可她轻蔑于我,屡次推脱,就是不愿喝我敬的酒。我想着不能丢阿玛和哥哥的脸面,才坚持站在那里,却被侧妃叫丫鬟推倒了……”
她说着说着,泪水就止不住地从眼眶里落下来。
年夫人素来疼爱她,瞧见女儿哭成个泪人,又听到尤侧妃对小女儿不善,心里的怒火顿时就转移了对象。
“这尤侧妃家中不过是个三品武官罢了,还是包衣出身,怎么就敢如此怠慢于你?!雍亲王宠爱这样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侧妃,可见也不是个眼明心亮的。”
年亦兰听见额娘说四爷不好,忙开口道:“额娘慎言,咱们可不能编排王爷的不是。”
再说了,在她心里,四爷也不是那样的人。
年夫人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面色郁郁地闭了嘴,心里还是不忿。
年亦兰往窗边靠了靠,悄悄掀开帘子,看着逐渐远去的圆明园,眼中浮起暗色。
宴会过后,尤绾有孕的消息在园子里传开。
福晋依旧窝在桃花坞里不出门,听说是日日汤药不断。李侧福晋心里不太舒服,只是大格格的婚事占据了她的心神,李侧福晋也没空去想这件事。
有孕就有孕吧,就算生下来是个男孩,那也是七阿哥,比二阿哥和三阿哥小了近十岁,没什么要紧的。
其他的格格们自然是纷纷送上贺礼。
尤绾有孕虽让人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她独宠多年,倒现在也只得了元哥儿一个,除非四爷夜夜当柳下惠,不然尤绾肯定是要再怀上的。
今年中秋,皇上就在圆明园旁边的畅春园过,倒是省了四爷府上众人进宫的功夫。
尤绾跟随着福晋和李氏来到畅春园,被人领到德妃的院子里。
四爷之前已将尤绾有喜的消息知会给了德妃,因而才进院子,德妃就开口给尤绾赐座,还专门给她准备了点心和牛乳。
“你如今是双身子,想必容易饿,宫宴还得等到午时,你先吃些东西垫垫。”德妃说道。
尤绾忙起身谢过,才安心坐下。
对面的十四福晋和两位侧福晋对她友好地笑笑,四福晋和李侧福晋倒是表情淡淡的。
德妃先看向四福晋,问道:“本宫听老四说,大格格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你们可都觉得妥当?”
大格格定的可是德妃的亲外甥,福晋哪里敢说不好,当然是顺着德妃的意思夸赞了几句。
德妃点点头,道:“大格格满意最好,你们也都要仔细相看,多用点心。这婚事虽然定了,但咱们家的格格,也不急着下嫁,且多留大格格两年。出阁时,本宫给她添几件嫁妆。”
德妃说要添嫁妆,那必然不是“几件”就能概括的,这可是给大格格的体面。
李氏听了喜不自胜,忙给德妃谢恩。
德妃摆摆手:“她是本宫的亲孙女,本宫哪有不疼她的道理?”
说到孙辈,德妃抬眼在厅上扫了一圈,没瞧见几个皇孙的身影,她问道:“那几个小的呢?你们都没带来?”
德妃问的,自然是四爷和十四爷家里常常带进宫里的小阿哥。
四福晋没有儿子,不便答话,十四福晋便笑着说:“我们哪敢不带进来啊,弘明在家里日日念着要见玛嬷呢。只是今儿皇上将各个府上的小阿哥都叫去前面了,也不知道玩些什么,这才没来见额娘。”
听到是皇上将小阿哥叫去了,德妃才没继续问,不过她吩咐身边的大太监于留庆去前面看看,省得几个孩子出事儿。
凝春堂前,康熙爷正坐在廊下,两边站着皇阿哥们,至于皇孙一辈,都你挤挤我我挤挤你地站在堂下。
康熙爷看着这二三十个皇孙,脸上都笑出了褶,他抬手让人端上一张弯月弓来。
这弓浑体由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极尽尊贵奢华,银色的弓弦紧绷在弓上,泛着摄人的冷光。
“今日皇玛法想看你们玩布库。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男孩,拳脚上的功夫不能忘,皇玛法今儿便来考校你们。”康熙爷指指那弯月弓,“这是皇玛法出的彩头,你们当中谁赢了,这张弓便归谁,皇玛法封他做小巴图鲁。”
那张弓在众人面前传阅,皇阿哥们都回想起幼时被皇上考校功夫时的不堪经历,唯独十四爷凑到皇上面前:“皇阿玛,不如让儿臣下去和他们玩玩吧,这张弓就归儿臣了。”
康熙爷笑骂他一句:“你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还想着以大欺小,不知羞。”
十四爷挠挠头,笑着站回去。
底下的小皇孙们看着那张弓,眼里都射出惊叹。
元哥儿年龄算是小的,踮足了脚才能看到大半,他惊羡地张圆了嘴,拉拉身边五阿哥的衣袖:“哥哥,我想要那个!”
五阿哥拍拍他的头:“这个你就别想了,皇爷爷说了,得在布库中赢了的人,才能拿到那张弓。”
他低头看看元哥儿的小短腿,摇头道:“你这么小点儿,还不够别人一下摔的。”
五阿哥说的倒不是假话,皇上虽然没有明说年纪,但等皇孙们散开让出中间的场地后,上场摔跤的都是十多岁的。
元哥儿这么个小不点儿,,别人一脚就能把他绊倒了。
元哥儿目露纠结,看看旁边身形瘦削面色发白的二阿哥,再看看十四叔家敦厚壮实的弘春,都不像是能帮他把弓赢回来的人。
场地中央,太子家的弘皙正在和大阿哥家的弘昱僵持。
虽然大阿哥被圈禁了,但皇上对他的儿子们倒是一如往常,照样让他们进宫。
在场的出了几个小的不知事,其他人都明白,最后胜出的定然会是弘皙。
皇上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嘴里时不时点评几句,倒是兴趣盎然。
这时,一个矮矮圆圆的身影从场地边缘跑过,仗着人小,硬是挤到了康熙爷面前。
康熙爷看着眼前这个小家伙,打量几眼,问道:“你是老四家的?”
这张脸倒是和老四像极,就是一双眼睛好看不少。
元哥儿嗯嗯两声,跪下磕头:“元哥儿给皇玛法请安。”
康熙听到这个名字,便记起这是老四家那个除夕出生的小阿哥,心里添了几分喜爱,笑着让元哥儿起来,问道:“你来找皇玛法,是有什么事啊?”
四爷注意到这边动静,忙向前走了几步。
元哥儿却比他动作更快,站起来就道:“皇玛法,元哥儿想说,这场比试不公平。”
“哦?不公平?”康熙爷往前倾了倾身子,“你说说哪儿不公平?”
已经有不少人向元哥儿看过来,四爷忙站出来向皇上请罪:“回皇阿玛,元哥儿年幼无知胡乱说话,儿子这便将他领下去。”
他伸手要去拉元哥儿,却被康熙拦住:“你不听听他要说什么,怎就知道是胡乱说话了?且让他把话说完。”
四爷只好收手,朝元哥儿使使眼色,希望这小捣蛋鬼能见好就收。
可是元哥儿根本没有接收到阿玛的眼神。
他挺直小身板,对康熙爷道:“皇玛法只说将弓赏给赢得比试的人,但是在场的哥哥们有十多岁的,也有七八岁的,还有像元哥儿这样,只有五岁的。这十多岁的大哥哥们一下就能把我们撂倒,我们根本赢不过他们,哪里有机会能得到那张弓?皇玛法方才说十四叔以大欺小不知羞,可是皇玛法方才定下的规则,已经就默认以大欺小了,难道不是吗?”
他语气认真,虽然声音稚嫩,但吐词清晰,说话也算有条理,倒是能让康熙听进去。
元哥儿这是在质疑皇上说过的话,四爷已经沉了脸色,想拉着元哥儿退下去。
康熙爷却不恼,他把元哥儿的话仔细听完,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朗笑两声:“你说的不错,皇玛法竟没想到这一点。”
元哥儿道:“那皇玛法想好怎么改规则了吗?”
康熙爷道:“你让皇玛法改规则,莫非是你也想上场,去赢那张弓?”
元哥儿抿着小嘴,十分严肃地点点头。
这下不仅康熙笑了,旁边的皇阿哥们都忍俊不禁,觉得元哥儿这是在痴心妄想。
大家的笑声传进元哥儿耳朵,惹得他皱皱眉,只是为了让皇玛法改规则,他并没有退缩,依然板直身体,站在原处。
康熙爷道:“皇玛法这张弓可是赏给巴图鲁的,元哥儿才五岁,就觉得自己是巴图鲁了吗?”
元哥儿仰着头:“那当然了,皇玛法您忘了吗?您就是大清第一巴图鲁,但您也有五岁的时候,皇玛法那时没想过自己会当巴图鲁吗?”
康熙愣了两瞬,忽地大笑起来,指着元哥儿道:“你为何说皇玛法是大清第一巴图鲁,有什么依据?”
元哥儿张口便道:“皇玛法曾一日射兔三百一十八只,共计获虎一百三十五只,熊二十只,豹二十五只……野猪一百三十二只,非常人可比,有这样的功绩,还算不得大清第一巴图鲁吗?”
“你这是从哪儿知晓的?”康熙问道。
元哥儿看看四爷:“自然是问阿玛,阿玛告诉元哥儿的。元哥儿也想像皇玛法一样,做威风的巴图鲁。”
康熙眼带笑意,看向四爷一眼,道:“你这个小儿子,倒是比你争气。”
四爷的骑射功夫在康熙眼里并不算出挑,没想到元哥儿倒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此时,堂下的比试已经出了结果,弘皙将弘昱摔倒在地,满头大汗地走到康熙爷面前行礼。
康熙看看他,又朝元哥儿招招手,将小家伙拢到自己身侧,道:“皇玛法看出来了,你很想要那张弓。这样吧,皇玛法也不拦你上场,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你在布库这一项上赢了你弘皙哥哥,皇玛法就再赐给你一把更好的。”
元哥儿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要和康熙拉勾:“皇玛法说话要算数!”
康熙难得地有几分童心,抬手和元哥儿拉勾,说道:“皇玛法是皇帝,君无戏言。”
元哥儿高兴地跑下来,对着弘皙阿哥道:“弘皙哥哥,你才比试完,现在没力气,我不占你便宜。等你歇息一会,我再来和你摔跤。”
弘皙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陪元哥儿玩两下再把他摔倒在地,元哥儿这么一说,他倒是忍不住笑了。
在场的众人都想看看元哥儿能想出什么法子。
只见他迈着小短腿跑回去,解了自家几个哥哥腰间的荷包,拿出好几块点心来,朝着几个与他一般大的小阿哥招招手。
康熙将元哥儿的举动看在眼里,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兴味。
片刻之后,元哥儿带着七八个小阿哥站在弘皙面前,弘皙瞧着这一圈只到自己腰间的小萝卜头,人都傻了。
元哥儿举起手臂高呼:“咱们一起把弘皙哥哥摔倒,拿到弓我就借你们玩一个月!”
小阿哥们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弘皙身上扑,或是抱住他的腿,或是拽住他的手,更有甚者,直接在他腰上咬了一口。
弘皙:“…………”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丢人。
待几个小阿哥制衡住弘皙,元哥儿轻轻勾了下他的腿,弘皙就无法自控地倒下了。
小阿哥们哗的散开,嘴里叽里呱啦高兴地乱叫。
元哥儿当即跑到康熙爷面前,笑得一脸灿烂:“皇玛法,元哥儿赢了!”
他伸出双手摊开:“皇玛法得给赏赐,君无戏言,您自己说的。”
其余众人也都和弘皙一般,看见元哥儿这一系列操作,真是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十四爷忍不住开口:“你这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元哥儿回嘴:“十四叔方才还想着以大欺小呢,怎么就不许我找几个帮手了?再说了,皇玛法说了,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赢了弘皙哥哥就行。”
他蹭到康熙爷面前,手心摇了摇,其意味简直是明示了。
康熙却不像旁人那般惊讶,或者说,当元哥儿开始用点心贿赂与他一般大的小阿哥时,康熙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康熙爷历经沧桑的眼眸如鹰一般锐利,这时却添上了几分打从心底冒出来的愉悦。
他向梁九功下令:“将朕幼时珍藏的那张弓拿来,赏给元哥儿。”
元哥儿高兴得要跳起来,一把抱住康熙爷的腿:“多谢皇玛法!皇玛法您是最威风的巴图鲁!”
康熙爷轻抚着他的头,唇角勾起,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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