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节 流血的撤退(2)
汉军的出现,立刻就让匈奴各部都慌乱了起来。
呼衍当屠带着军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维系的秩序立刻就开始出现了混乱。
许多人哭喊着,被后排的人推搡着掉入了冰冷湍急的河流里。
渔水,可不是什么温顺的河流。
匈奴人也没有点亮游泳的天赋。
所以,短短的片刻,就有百余人被激流卷走,好几个筏子都被打翻,连人带筏一起被激流卷走。
更可怕的是,回家的欲望,让许多牧民躁动不安。
他们在人群里推来挤去。
此刻,整个渔水岸边,不过十余里的河段上,拥挤着数万人和两倍于此的牲畜马匹。
看上去似乎很长,但实际上,汉代一里不过三百步。
整条河段的渡河点,其实换算起来,也就几公里而已。
莫说是在西元前的战争里,便是在后世和平时期,如此密集的人群一个不好,就会引发踩踏事件!
何况是现在?
尽管,匈奴贵族和单于庭的军队都极力的想要维系秩序。
但,这却根本做不到。
急着回家的牧民们,牵着自己的战马和牲畜,背上还背着坛坛罐罐没错,句犁湖是下令要求抛弃所有辎重。
但假如下个命令就可以得到执行?
那还是匈奴吗?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况且,法不责众。
想要匈奴底层的牧民和小贵族放弃如他们命根子一样的财货,那是做梦!
各部头人虽然严令约束,还带头丢弃了许多物资。
但下面的人,却没有几个愿意配合的。
即使有,也是少数。
唯有句犁湖的单于王庭本部是切实做到了要求。
而其他部族,则基本上都将这个命令当成了废话最多做了个样子,抛弃了部分物资而已。
而且,越小的部族,越穷的部族,这个命令的执行效率越低。
没办法大部族和单于的亲信部族,嫡系部族,本部,财大气粗,未必看得上这些破铜烂铁。
但其他广大附庸和中小部族,却不得不跟爱惜命根子一样爱惜他们宝贵的财物。
单于虽然说了,准许大家伙去西域抢个够。
但那也要能去才行啊!
况且,新单于句犁湖,这才刚刚即位,鬼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到草原?即使回去了,鬼知道他能坐稳位置?哪怕他坐稳位置了,他也可能毁约。
但现在,这些带着坛坛罐罐,死也不肯撒手的人,现在终于尝到了苦头。
因为,后面和左右的人,都在推搡着他。
无数人都想早点坐上筏子,去到对岸,摆脱汉朝人的威胁。
而这立刻就在匈奴人里引发了灾难。
许多人都被左右或者后面的人推到在地,他们身上和手里拖拽的东西,现在成为了他们求生的最大障碍。
无数人在混乱中被人踩的哇哇大叫。
有些地方,甚至有成片成片的人群被推到在地。
句犁湖看到这个局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命令各氏族,马上渡河!”他冷着脸下令:“有敢拦我单于庭氏族过河者,杀无赦!”
句犁湖很清楚,他现在,唯一的本钱就是单于王庭的本部氏族。
这一万多不过两万的精锐骑兵,是他未来安身立命的本钱。
其他人都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这些骑兵在,那他回到草原后,就可以通过收复幕南和幕北部族,重新建立起单于庭的秩序,至少,可以维系住匈奴帝国在幕北和西域的统治!
“另外,传令让各部贵人和射雕者以及工匠优先渡河,让其他部族做好阻拦汉朝骑兵突袭的准备!”句犁湖说道。
让领导先走,这是肯定的。
至于其他人?管他去死!
当然,句犁湖也很清楚,让这些人去抵挡汉朝人,那是做梦!
恐怕接触的瞬间,就会全部投降。
但无所谓了。
就算是投降,也可以拖延汉朝骑兵的速度!
………………………………
但句犁湖想不到的是早就已经有人投降了。
在他下令撤退后,十几个幕南部族,没有跟着他北撤,而是趁着混乱,带着部族的人马和牲畜,抬着伤兵和老弱,跪到了渔阳塞下。
所以,当薄世的骑兵从渔阳塞城出来时,首先遇到的,就是这些来投诚的部族。
“我等诸部,愿降大汉王师!”十几个部族的首领,狼狈不堪的趴到了薄世身前,说道:“还望将军仁慈……”
有人甚至拿着一个个绣衣卫发的本子,高高举起:“我等虽然身在匈奴,但心在汉啊!将军,这些都是我等过去为天子做事的证据……”
薄世不在乎这些人是否是来投降的,也不在乎,他们过去究竟给汉家做过什么事情。
他在乎的是,这些人堵塞了道路……
要知道,跑过来投降的这些部族,加起来足有万余人,牲畜将近十万。
他们密密麻麻的将整条道路都堵住了。
而薄世偏偏却发作不得。
毕竟,人家是来投降的!
这让薄世心里面真是哭笑不得:“我军没有被匈奴骑兵所阻,反被其降兵所拦!”
这恐怕是过去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观。
但,却又不得不管这些降兵。
旁的不说,匈奴人不讲卫生,他们中很多人常年都不洗澡,与牲畜同居。
如今又刚刚下过大雨,这些人里许多人都淋了雨。
一个不小心,处置不当,就可能爆发疫病。
而在此时,一场流行性感冒的威力,可比瘟疫还可怕!
这种通过空气和唾沫传播的疾病,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十万人丧命,百万人遭灾。
汉军操典里,就有规定,遇到这种情况,必须将所有俘虏隔离。
没有办法,薄世只好一边派出轻骑,绕过这些人,继续前行,另一方面,派出自己的一支军队押送和保护这些战俘,同时让渔阳塞也派出步兵接应,先将这些投降的人押到渔阳塞后的平谷和狐奴的军营,将他们隔离开来,确保不会有疫病后再做打算。
而趁着这个时间,薄世找来了这些投降部族的贵族和首领,跟他们了解了一下匈奴内部的事情。
而这一了解,立刻就让薄世无法按捺住心里的激动。
“军臣居然死了?”
“新单于名为‘句犁湖’,这是何人?”
“故老上单于之子,匈奴的夏王?乃高帝和亲公主之子?”
这些信息,无比重要,也无比宝贵。
正是得知了这些消息,让薄世做出了一个决定。
“当今天子矢志要在草原上立数十个单于……”薄世在心里思虑着:“先前已有归义单于,不久前,匈奴河西贵族叛乱,拥立其左贤王为单于……”
“这就是两单于了……”
“军臣既死,匈奴分裂就在眼前……”
“这句犁湖单于,还真得放回去不可……”
不把这个单于放回去,草原上就乱不起来!
因为若他和他的军队都葬送在这里,其实是在帮河西的匈奴部的忙。
他死了,河西那边就是正统毫无疑问的正统!
只有他活着,对汉家才最有利!
“这句犁湖名不正,言不顺……”薄世思虑着:“匈奴左贤王乱臣贼子,这样,我汉家的归义单于就当为正统……”
其实,谁是正统,在今天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匈奴的内乱,马上就要开启!
三单于之间,肯定要见个分晓!
这符合大汉的利益!
薄世知道,此战之后,汉家要消化胜利果实,要巩固边疆。
旁的不说,这幕南和河间地区的消化就需要时间。
若匈奴内部,团结一致,对于后年或者数年后的开拓极为不利。
让他们乱成一锅粥,才符合国家的利益。
不过,这个事情,天子做的,他这个臣子却做不得。
做了就是欺君背上,要杀全家的!
但若不做,因此导致匈奴人没有分裂,这罪责也挺大的。
难保未来天子不会怪罪他。
这就让薄世有些难以抉择了。
好像怎么选择都是错。
“罢了!”薄世想道:“就让上苍来决定吧!若我赶到河岸时,匈奴单于还在,那就怪不得我了,只能怨他命不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毕竟,薄世很清楚,假如他想故意放跑匈奴人,别说是单于,哪怕是一个骨都侯,他都可能被那些想捞功的军官给剁了。
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无论是杀死还是活捉匈奴单于,这都是足以名垂青史,被后人传颂万年的事迹!
诗之南仲,不过如此!
………………………………
半个时辰后,当薄世的主力抵达了渔水河岸时,他们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现场。
此刻的匈奴秩序,已经完全崩溃了。
在先前,当句犁湖和他的单于庭本部军队在的时候,匈奴各部虽然混乱,但勉强还有组织。
但现在,人人都在争先恐后的争抢过河的筏子。
甚至有人牵着战马,蹈入河中。
伤兵和老弱,完全没有人去管了。
他们被抛弃在了河堤和山坡上,喘息着,哀求着,哭泣着。
汉军骑兵的到来,没有让他们恐惧,反而让他们看到了救世主。
许多人哭着爬着,在地上拼命磕头,祈求仁慈的汉朝人救他们一命。
而渡河现场,更是充斥了血腥味。
地面上甚至已经铺成了一条尸骸的地毯。
许多人踩踏着尸体,绝望的冲向了河水里,然后被河水卷走。
看着这个场景,不止是薄世,汉军其他军官也都沉默了。
一些在武苑培训过的将官,甚至想起了武苑的元老教授们讲过的楚汉争霸的往事。
在亥下之战中,溃败的楚军,就如同眼前的这些匈奴骑兵一般,他们失去了组织,没有了纪律,自相残杀,相互践踏。
项羽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薄世叹了口气,下令道:“派人去喊话:若放下武器,就地投降,可活命!”
若在以前,汉军当然是巴不得斩首越多越好,特别是北虏首级,非常值钱。
但在今天,汉军虽然已经追求斩首,但捕虏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匈奴战俘在今天,已经成为了汉室工程队伍的主力了。
无论是修渠道还是修帝陵,这些身强力壮的匈奴人都是很好的劳动力。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战俘,汉家才能解放总数超过二十万的司空城旦群体。
况且,这些匈奴人里,说不定还有许多善于养马,善于畜牧的人。
自元德二年开始,受益于这些畜牧技术精湛的匈奴战俘的努力工作,汉室才能开始推行假畜政策。
所以,天子也修改了斩首与捕虏之间的计算公式。
有些俘虏,甚至比首级还贵!
所以,薄世的命令没有得到任何抵触。
立刻就有人策马而出,用匈奴话大声喊道:“奉大汉安东都护府都督薄公之命,尔等听好了,若放下武器,跪地请降,可得活命,如若负隅顽抗,则立为齑粉!”
一连喊了三遍。
匈奴人都没有回应,只是许多人都停止了动作,跟傻瓜一样看着在雨雾之中的汉军骑兵。
人人都知道,只要这支汉骑发起冲击,他们的下场,除了被赶下河喂鱼之外,没有其他选项。
只是,这些人,基本都是幕北的部族幕南部族早就已经跪下来投降了。
幕北的部族不似幕南部族,与汉家打交道的时间多,接触也多。
所以,他们都很犹豫。
因为在传说和宣传中,汉朝人可是会杀死所有匈奴人的。
特别是那支神骑,据说就是要吃匈奴人的脑浆和心脏的魔鬼!
薄世看着匈奴人的反应,挥挥手道:“派人下马,先去救治那些伤兵,收容老弱……”
“诺!”立刻有人领命,带着数百人下马,将那些散落在圹地或者躺在破碎的营垒中的伤兵和老弱收容到一起。
看到这里,匈奴人的心防终于失守。
一把把武器被丢在地上。
一个又一个匈奴人,跪到了地上。
然后,就是一群又一群。
最终,整个河岸边的两万多人,全都跪了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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