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邯郸
仅此一事,已经足够让公子章如此重视,更况于墨家本身的军力、财力、贷款以及在高柳一带的军事力量。
他的堂弟公子朝找的靠山是魏国,魏国现在如日中天之时,当真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公子章也需要更多的支持来对抗可能的威胁。
这行人行至此处既是来迎接索卢参的,也是为了阙与君的事,在公子章看来,这正是趁着叔叔病重的时候收拾自己堂弟的一个契机。
烈侯赵籍死后,公仲连的改革依旧继续进行,国内的许多大臣都是在烈侯时代提拔起来以对抗日渐发展的公族的。
这是一支很强势的力量,他们支持公子章即位。
在这个变革、且因为墨家这几年技术传播导致变革加速的年代,继承权之争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贵族之间的争夺,而是牵扯到变法派和守旧派之争。
如今天下任何一国,只要变法,必要损害旧贵族的利益。
要对抗旧贵族,也就导致士阶层崛起分权,同时士阶层又需要加强王权来对抗旧贵族。
当年赵籍尚在的时候,任用公仲连改革,在死前也与公仲连等人密谈许久,那时候公子章上前年幼,便开始为公子章准备将来的执政班底。
周天子有庶子官之职,用来教育诸侯卿大夫。
三晋则有中庶子,太子、公子、相国甚至于君侯,皆有中庶子。
如今前来迎接索卢参的,正是公子章的中庶子,乃是赵人,正是公仲连改革之后,由荀欣推荐的。荀欣作为中尉,有举荐人才的义务和权力,这一点正可以一直维持着公子章手下有一支不错的班底。
公子章的中庶子姓徐,非是与周天子作对的徐偃王伯益之后一系,而是当年三监之乱迁到鲁国的殷商六裔之后,单名一个益字。
在世卿贵族和士阶层开始争夺权力的时候,纸张和印刷术也已经从泗上开始在各地传播,因而像是赵国这种“中尉举荐人才”的方式,刚刚出现就已经有些落后了。
虽然如果纸张和印刷术倘若不能出现,那么这种举荐的方式终究还是强于世卿贵族世袭执政的,最起码会有一些上升通路。
这种举荐的方式,能够做公子章的中庶子的人物,必然是饱学之士,但也必然是和官员之间有些关联的家族人物,这是不可避免的。
除非是仲尼、墨翟那样名满天下的人物,否则一个人所自己有才能,如何才能被中尉注意呢?
徐益正是内史徐越的族人,但又不是赵国根深蒂固的公族。徐越也正是公仲连改革之后,以士的身份作为内史,以对抗公族世卿加强王权的。
待通报之后,徐益与索卢参见礼后道:“君侯病重,于私、君侯乃公子之仲叔;于公、君侯乃公子之君。是以公子不能亲来,遣我来迎。公西行数万里,至西王母之国,见识繁多,且墨家多贤才,公子最是爱贤,此次不能亲来,让我一定要告诉您。”
索卢参回礼,心中暗笑,心想这时候赵侯快死了,这公子章肯定是要留在中牟的,难不成等到叔叔死的时候,他这个继承人却不在国都?
看破不说破,索卢参微笑道:“公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正要在邯郸停留,还有一些事要处置。”
“虽然君侯有疾,按说此时一些事不该说。但国法无小事,墨家在高柳捕获了一些人,私自转运一些当初赵侯下令严禁与胡人交易的货物,这件事……也不得不说了。”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既然在高柳已经决定将这件事说出去,牵扯到背后的关系,以及赵侯重病的这个节骨眼上,实际上这就是在表态:墨家会支持公子章即位。
越早的表态,就可以越早将魏、韩、齐拉进来。索卢参知道去年田氏刚刚通过魏侯的帮忙,获取了正式的侯位,这件事齐国不可能不有所表示。
徐益听索卢参如此说,称赞道:“昔年赵先君简子铸刑鼎,尔名刑罚,已近百年。且不说墨家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便是赵国之法,这样私自转卖违禁之物的大罪也是不可以饶恕的。”
心知肚明,相互鼓吹了一番后,徐益便邀索卢参登车于左,以示尊重,一同前往邯郸。
早在烈侯尚在的时候,邯郸就有大片的封地归属于年幼的公子章,之后在死前又封了不少土地,因为没有封地的公子是没有话语权的。
徐益作为公子章的中庶子,这些年一直在邯郸经营,墨家在邯郸的一些活动,也都是通过徐益进行的。
一路前往邯郸,索卢参才知道墨家和公子章之间的关系,不只是合作这么简单。
墨家还是公子章最大的债主。
因为公子章此时只是公子,不是赵侯,而且还要面对叔叔以及堂弟的逼迫,他想培养自己的班底、私兵、经营自己的封地邯郸,需要大笔的钱。
修城墙要钱、招揽士人要钱、购买兵器要钱,总之没有钱什么也做不成。
乱世之下,商人活的非常滋润,战国时代的大商人不但可以借贷给天子,还能逼债。
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汉代,吴楚七国之乱的时候,国家缺钱借贷、在长安的一些烈侯封君也缺钱需要借贷以赚取军功、夺回封地,但是很多商人认为战局不明朗,甚至认为七国可能获胜,拒绝借贷。
无盐氏果断地放了高利贷,以本息十倍的超高利息,借给了那些和中央站在一起的烈侯封君,平定了吴楚七国之乱后,收回了本金,同时获得了足够的政治资本。
这种商人干涉政治的行为,在列国纷争的年代最是容易。
而如今若论天下巨富,无人能够和有严密组织的墨家相提并论,这借钱的事自然也就落在了墨家身上。
赵公子章从墨家这里借贷的钱财之多,除非能够获取赵侯之位,否则根本偿还不起。这里面还涉及到许多墨家做保的、牵头的大商人的钱,这些钱都需要将来以各种各样的政策优惠来偿还。
正是凭借了墨家的借贷,公子章得以重新修筑的邯郸城,加强了邯郸的防御,聘用了墨家的技术人员帮着修筑了城墙城防和成体系的行墙。
购买了一些守城用的大炮,初步完成了邯郸城小范围的改革。
欠的债太多,而且也不是墨家一个人出的,而是组织了赵地的很多商人一起出面借出去的,因此赵公子章也不敢违约。一旦违约,这些商人和墨家联合能够推他上去,也一样可以把他拉下来,愿意承认这笔贷款的公族有的是。
谁认这笔贷款,谁就是墨家和那些商人承认的赵侯,至于说是嫡系旁支还是别的,这些人根本不认。
种种因素之下,作为公子章中庶子的徐益,对索卢参极为客气。
索卢参在成为墨者之前,也是低阶贵族出身,饱读书篇,知道邯郸此时虽然非是赵国的都城,但一直以来就是赵氏颇为重视的城邑,也算是赵氏的根基之一。
当年殷商建立之初,在邢台筑城作为首都,邯郸就在京畿地。
再后来赵简子时代,便因为邯郸迁民到晋阳的事,导致了赵氏家族的内讧,引动了三晋的乱局。
赵烈侯生前将邯郸封给公子章,就是在担心自己的弟弟到时候不把位子还回来,以提前为公子章准备一些后路。
昔年赵氏能够凭借晋阳一城,苦战得胜,邯郸城若是能够完全被公子章掌握在手中,那也一样可以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再加上内部外姓臣子的支持,这侯位由叔叔传给侄子也就更加稳妥了。
此时赏赐的土地极多,如此时刚刚成为魏相的公叔痤,他被赏赐的土地有一百四十万亩。
这些赏赐的土地,包括在土地上耕种的人,人和土地是绑定的,贵族不可能亲自去地里刨食,所以绑定人身的封建土地农奴制度是贵族不可能放弃的底线。
在铁器牛耕垄作出现之前,不可能出现那种单纯的货币地租或者完全的实物地租,因为靠石头、木头、蚌壳和铜器,根本不可能保证剥削的效率。
这就必然出现这种人身依附土地的半农奴制的情况,贵族们享受着劳役地租,也享受着这些封地上的农奴的劳动成果。
当年赵籍既然将邯郸封给了儿子,那么邯郸的许多土地和人也都是归属于儿子的。
墨家在邯郸开矿冶铁、传播牛耕马耕的技术、新作物的引入、赵国多马的物质基础,都让公子章在自己的封地内进行一些变革成为了现实。
加上本身公子章的身边,还有一些隐藏的墨者,再加上三晋早已经出现的私亩制度,从赵籍死到现在的十三年时间,邯郸的变革已经初见成效。
甚至于公子章身边的一些士人、属官,也都不是再分封土地的形式,而是给予足够的货币俸禄。
商品经济的繁荣、农业剩余产品的增加,都让货币俸禄有了现实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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