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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总相知,惟愿不负卿卿意。(秦绩)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宇文怜失态的怒喊道,“我兄长病了,凭什么我不能去见他?!你们竟然敢拦着我?你们放肆!”

  “七殿下息怒。”为首的武将单膝跪地,包括自己的同窗,跪了一地。

  “你!滚开!”宇文怜抬脚就踢,可那清秀的武将竟一动不动。

  “七殿下息怒。”

  “给我滚!”宇文怜喘着粗气指着他,“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拦我?!”

  他哪儿管这些多,见人不起开,他便自己从一旁准备过去。

  岂料,那一地的武将忽然站了起来。

  为首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目光犹如北风凛冽。他把剑架在宇文怜颈边,站在他后面冷声说道,“七殿下,陛下有旨,还请您,接旨。”

  宇文怜何时被这样威胁。

  他气的有些发抖,恶狠狠的转过头,一字一句道,“你说就好了…”

  “七殿下不会不懂规矩。”

  这人的意思是,让自己跪下接旨。

  宇文怜早就气得牙痒痒,看了看这样一院子的同窗,他从未觉得大哥高贵他多少,但他知道,若不接旨,便是抗旨不尊,连累同窗。

  他一撩衣袍,单膝跪在了地上。

  本以为这是最大的屈辱。

  可明明圣旨才是。

  请他为国祈福三年,就在山里,除了回府上,哪儿也不许去。

  这就是软禁。

  宇文怜接过圣旨,起身对峙着那男子。

  “你…到底叫什么。”

  这是只发了怒的龙子。

  “末将,秦绩。”

  “我记住你了,现在,给我滚…”

  “还请七殿下遵旨,末将的兄弟,怕是要和七殿下认识认识了。还有,这是一封家书。”他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宇文怜,便行礼告退。

  宇文怜气得险些站不稳。

  他狠狠地把圣旨扔给不知哪个同窗,几乎是跑着回了房。

  拆开家书,只有一句话。

  子惜,你怨我吗。

  亏了我…还担心你。

  宇文怜头有点昏昏沉沉的,难受的很。

  秦绩站在山边,一览长安。

  他不喜欢宇文怜。

  他不喜欢所有让宇文卿头疼的人,更不喜欢所有缠着宇文卿的人。

  宇文怜是,陈贞更是。

  秦绩将长剑收好,风里卷来雨水,时值盛夏,他仰起头,望向更高的天空。雨滴点在眉眼处,落在发端。

  准备回去复命。

  在下山回宫时,他忽然忆起曾经的事。

  那时风光万千,烟霞隐约,自己从千里外赶来,带兵赴长安。

  “秦绩。愿陛下安。”

  大殿上是少年时的自己,眉眼间还是青涩,雨雾还微微的蒙在发上,是换过文官衣裳的,如此一看来,也算翩翩如玉。

  “秦将军安好,一路劳顿,辛苦您。”

  秦绩出身于边境部落,自然是有些张扬的。他闻其言清澈,仿佛长安城外,三三两两,白泠泠的雨珠,落了酒盏。

  如醉。

  他仰起头,看向殿上那人。

  少年清秀,雅致高贵。单薄的身子似乎还有些撑不起冕服,可也已经能当得起君临天下四个字。唇角是一抹浅浅的笑意,即使是在克制过后,秦绩也知道,他还是很开心的。想来,应当和自己年岁一般。

  后来秦绩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卿。那是个十分温柔的名字,呢喃间便呼之欲出的情意。

  秦绩的皮肤不算白净,自己部落是在南方的旷野上,那里从来见不到宇文卿这样干净的少年,也见不到中原这般的山川。秦绩的武艺虽然不是部落最好的,但若是能对上智谋,他应该算是部落里近几十年来最出众的一个。

  宇文卿在长廊上来回踱着步念书,秦绩被内侍带到他面前,还未走近,远远的,秦绩就看到他被风卷起的衣角。

  “秦将军!”见到他来,宇文卿将手里的书递给内侍,意识到哪儿不太对劲,又正经了自己的表情对内侍道,“你先下去吧。”

  内侍略有担心的看了一眼秦绩,但还是不得不遵旨。

  秦绩比宇文卿高出半个头,这样的身高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秦绩居高临下。他低着头,俯视着宇文卿,“你想问我什么事。”

  “听说你武功很厉害,我…我想请你教教我!”

  “没空。”秦绩冷漠的瞥了一眼宇文卿,“真想学的话,我是没有时间好好教你,但是你可以看我怎么做,你就自己摸索。”

  宇文卿一愣,从小到大自己虽说不是特别受宠,但好歹也是皇长子,还没有人这么干脆直接的拒绝过自己。他看看秦绩,悄悄叹了口气,“我可以吗?偷学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不如还是…”

  “我不会教你。”秦绩不想和他争辩,转身就准备按着原路回去。

  “秦将军留步!”宇文卿一咬牙,直接追了上去。

  无奈秦绩腿比自己长,他又在南蛮之地长大,自然是比自己精壮的多,再一个宇文卿自小长在宫里,规矩束缚的总还是多些,于是也就导致了秦绩一步就赶得上宇文卿两步,到最后拉开好大的距离,宇文卿不得不用小跑的。

  正在宇文卿拼命追赶他的时候,秦绩忽然一个转身,一拳就要往自己脸上去。

  宇文卿还没来得及躲,急忙停住脚步,眼看着拳头冲到自己眼前,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就没有了下文。

  “这般蠢笨。”秦绩的拳停在空中,轻蔑的嘲笑了一句,“这样都躲不开吗?还指望能学到什么?”

  “我…太突然了而已!”宇文卿略有不服气的说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笨…”

  他忽然垂下眸子,料想应该是不太开心。

  秦绩在心里白白嘲讽了声,这般的心思,顶多是个娇生惯养的皇族罢了。他想着,若能迟早让宇文卿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也会轻松不少。

  “那这样,你能接我三招,我必然认真教你。”

  宇文卿忙答应了下来,他还没说完感谢的话,就被秦绩一脚踢了个趔趄。也许是天生不服输的劲,宇文卿咬咬牙,又迎了上去。

  结果是不出意料的被他掀翻在地上。

  他用手撑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所及之处是秦绩冷漠的眉眼。秦绩眸子里,分明就写满了废物两个字,这样的轻视,是宇文卿从未受过的。

  “再上来的话,我把你打死,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别想着拿身份压人,我大可把你丢到水里,那样可就真不关我的事了。”秦绩不想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开。

  “我可从来没想…拿身份压过你!”

  宇文卿狠狠心,满头冷汗的站了起来,小腹和肋骨疼痛,搞得他站也站不太稳,“我怎么会死的。”

  秦绩回过身一拳挥在他脸上。

  鲜血顺着唇角划了下来。

  少年天子的英气忽然入了秦绩的眼。

  “你看…我没事…”宇文卿粲然一笑。

  秦绩扬起头,唇角的弧度也被宇文卿看到,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笑。

  “知道了。”

  后来的所有时间,只要和秦绩在一起,宇文卿都是挨揍的份,秦绩从来不留情,每一次都打的自己满地打滚才算是满意。宇文卿也不恼,由着他打,随着他对招式,功夫倒是日益精进。有一日运气好些,竟然也能真正接下秦绩几招了。

  “文纪,话说,你为什么要来这边。”宇文卿和秦绩坐在树下,他揉着自己刚刚被拧疼的手腕问道。

  “和你无关。”秦绩回应道。

  “我想知道啊,都说是为了保友邦之安,修两国的好处,可是我总觉得,你出来不太像是只因为这个啊,你这样的人才,你们部落怎么肯放你。”

  “我是族里下贱奴隶生的,偏偏他们两个,还有一个是外来的。我性子本来就不怎么讨喜,自然是要被扔出来的,我并不算是他们族里的,当然也就留不下。”秦绩瞥了一眼宇文卿,一把扯过他的手,戳戳他的手腕,“这里疼?”

  宇文卿点点头,“我不该提这个的。”

  “我又不在乎。”秦绩认真坐正,手上的动作极其轻柔,“你那样揉,晚会儿还能不能用我都不知道。”

  “是吗…”宇文卿附和道,只管学着他的手法。

  秦绩没有回答他。

  时光从来难以捉摸,有次提起的时候,秦绩才知道,宇文卿竟然比自己大了三个多月。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宇文卿,那是宇文卿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除了冷漠和笑意之外的表情。当时是宇文卿让自己去带兵,并吞边境处那个有反心的部落。

  “你确定要我带兵么。”秦绩问道,“我可是外来的将领。而且那部落,距离我的母族也并不远,你就不怕我跑了?”

  “我当然确定,我相信你,这些人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宇文卿敬了他一杯酒说道。

  秦绩敷衍的和他碰了酒器。他的眼眸向来是有北风拂过,今日几盏酒下,却异常的暖。秦绩不爱喝酒,酒量当然也不是特别好,就只见平常冷静不爱说话的秦绩,今日却突然的话多,直直的看着宇文卿,“我说,我回来,那个,你,能不能,给我一点什么好处。我不是讨赏,我想要点什么,我不做空头的买卖。”

  “你想要什么?”

  “等打赢了回来再说。不过,我要你就给的么?”

  “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秦绩一杯接一杯,无言的喝着酒,直喝到满桌的酒壶都空了,宇文卿也已经睡了很久。他喝干最后一滴酒,替宇文卿把落在地上的外袍搭在他身上才离开。

  那一仗打的是真的好看,赢的举世皆惊,生擒了不少人,且果断的斩了部落首领。这一战就连秦绩的母族也闻之一震,忙趁着他还在边境,派了人让他帮忙把贡品带回卫国,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凯旋回朝的时候,秦绩想起四年前,自己带兵奔赴长安。当时见到宇文卿时,秦绩就对他无端端的生出了些喜爱。

  “朕记得你说过,打赢了回来,朕是要给你好处的。”宇文卿看着大殿下他隐约的眉目,自己也是压不住的喜悦,“你想要什么?”

  秦绩低眉拱手,“不便当廷告君,还请至尊赐臣一些时间,到时臣自会说。”他性子不好,朝堂上多数人都不待见他,这件事秦绩自己也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去讨好旁人,自然说话做事,有时都不太符合礼数,又要被揪出来好一顿斥责。

  下了朝宇文卿便带他到二人常常一起习武的地方,“你想要什么?”

  秦绩破天荒的在私下里低下了头。

  他启唇,却没有说出口。

  “文纪?”宇文卿又问了一次,“你说呀。”

  “我…”秦绩看向地上,那里有只小虫。他犹豫再三,声音极小的说了句,“我想要堂上一人,仅此而已。”

  其实,秦绩觉得,自己声音这样小,那宇文卿一定是听不清的。他想再说一次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了勇气。

  “你听清了吗?”秦绩问道。

  宇文卿一愣,摇了摇头。

  “这样…那你随便给我些珠宝吧。”秦绩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明明是在艳阳底下,可不知为何,显得十分暗淡。

  “我…听清了。”宇文卿自言自语道,“是我吗…”

  二人依旧像是无事一般。后来秦绩的母族来讨他回去,被他十分生硬的拒绝。

  也不知算不算是越走越远,秦绩镇守阳县,就不太能经常见到宇文卿。那个曾经稚气未脱长相阴柔的小天子,眉宇间也终于多了丝霸气。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宇文卿弥留之际。

  那也是秦绩第一次见到陈贞。

  宇文卿交代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一件,是压制宇文怜。

  他太小心了,小心到连自己同母的弟弟都要派兵离开长安,他怕自己儿子年幼,宇文怜和宇文庶这般生活在皇城的亲弟,会有心谋反。

  秦绩这才知道,就连远在封地的宇文曜和宇文智,一直以来他都有在提防。

  这些都是他的弟弟。

  秦绩一声不吭的受命,离开房间时,看到门外守着的陈贞。

  “照顾好他。”秦绩瞥了一眼陈贞,丢下一句话还不等她回复,就已经离开。

  回忆里是尚还幼稚的自己。

  秦绩勒马一怔,他眺望着远处的山水,呆呆的感受山风吹过后的寒意。回宫复命…到底是复的谁。

  宇文卿早就死了。

  新主…是他的儿子。

  “你这一辈子时间再短,关于那件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秦绩的长叹被风卷走,随着阵雨,散在长安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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