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曹锐的笔记（下）

　　“末日之战后第十八年2月10日

　　我花了几天时间走访了几年前社会动乱中的几个典型性案例，他们中间有一个最极端的罪犯，因为绑架并虐杀了一名女性类人，至今仍被关押在蜂巢监狱。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回答很坦然，也很令我震惊。

　　他说：‘我的妻子依然还在她的身体里，但她饱受折磨和摧残，她祈求我帮她解脱，而我答应了她。’

　　我又问他：

　　‘你怎么知道你的妻子还在那具已经被类人占领了意识的身躯里？’

　　他说：

　　‘我通过她的眼神和声音知道她还在。’

　　我故作讥讽地对他说：

　　‘那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他没有出现我预想中的暴怒，只是默然说道：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是因为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的眼中有我熟悉的眼神，趁着当时的混乱我就把她绑回了家。我把她关在地下室里好几天，用尽了各种办法试图唤醒她都没有用。面对着一个你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感觉真是要命。

　　所以我准备和她吃完最后一顿晚餐就放她回去，并且接受事实。我妻子以前和我一样爱喝酒，所以晚饭的时候也准备了酒。

　　她发了疯似的把自己灌醉，然后她整个人就像把两段毫不相干的电影混杂剪切到了一起。一会暴怒地嘶吼着让我放了她，一会满脸涕泪地哀求我结束她的痛苦。我知道其中有我的妻子，我答应了她。’

　　那个犯人在讲述过程中虽然冷漠得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我注意到了他眼角荡漾的泪光，我可以肯定他没有说谎。”

　　...

　　“末日之战后第十八年2月14日

　　摸清张婕的作息规律后，我选择了一个只有她独自在家的机会闯了进去。我把她绑在了椅子上，给她灌了含有少量致幻剂的高度白酒。很快，那名犯人描述的情况也在张婕身上开始出现。

　　在和她断断续续地交谈中，我知晓了几个让我瞠目结舌的情况。像她这样还有残存意志的情况在类人中还有许多，但是程度有所不同；残留意志的觉醒程度和时间有关系，经历的时间越长，原有意志的觉醒就越发强烈。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还有一丝希望，或许假以时日，可以找到拯救他们的办法。但随后，张婕的状态开始越来越糟糕。类人意志开始强烈反抗，我和她的对话已经很难正常进行。

　　最后，我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她在短暂的闪回中反复提到了一个地方——东方钢铁厂，同时请求我结束他的痛苦。

　　这时，她17岁的大儿子忽然回到了家中。不难想象，他那双已经有明显遗传变异特征的大眼睛看到母亲被一个陌生男人绑在椅子上，浑身沾满呕吐物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在打斗中，我失手将那孩子弄成了重伤。而叫喊声和打斗声已经引起了周围邻居和巡街安防官的注意，我只得仓皇逃走。”

　　...

　　“末日之战后第十八年2月20日

　　我在东方钢铁厂潜伏快一周了，这是一座蓉城远郊的钢铁厂，工人只有类人。今天，我总算知道了张婕让我来这里的原因。

　　几辆客车径直驶入厂区，停在了炼钢炉的旁边。从车上下来的人显然不是钢铁厂的工人，而且张婕也身在其中。

　　他们男男女女上百人，整齐地排列在运送焦炭进入熔炉的输送带前。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坚韧地看着前方。之后，他们从衣兜里拿出了个什么小东西，然后吃到了嘴里。

　　几秒钟之后，这百余个类人就像扔在地上的火柴棍一样，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等在旁边的类人走上前来将他们一一抬上了输送带，和焦炭一起送入了熔炉中。

　　在清理完成之后，第二批客车又停到了炼钢炉的旁边。在前段时间范围性地查找张婕的资料时，我记下了很多类人的容貌。而下边这些正在自我毁灭的类人，无一例外都已经完成了4个孩子的哺育。

　　我强忍着胃里的痉挛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场面之时，也看清了类人是一个多么可怕、强大而残忍的敌人，他们的强大不仅仅是在科学技术上。

　　为了能够保证自身种族的纯净，消除所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种群延续的因素，他们竟然可以选择这种人类难以想象的方式来净化种群。

　　更可怕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所有自我毁灭的人没有一丝犹豫和恐惧。他们极高的组织性和对自己文明生存的笃定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

　　现在类人和人类能够和平共存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裸奇点威慑的存在。如果有朝一日，威慑遭到破坏或者不存在了，人类是绝无可能和这样的邻居和平共处的。”

　　...

　　看到这里，周成的脸上已经粘满了冷汗。他的手颤抖得就像寒风中的枯枝，呼吸急促得就像溺水的人刚刚爬回岸边。

　　他闭上眼睛，抹去脸上的冷汗，强忍着喉咙里干呕的冲动感，开了最后一张图片。这张图片上的稿纸与之前的稿纸都不一样，笔迹的颜色也有所不同，这是一封曹锐写给他的信。

　　...

　　“老周：

　　我现在在你家里，这里虽然也是乱七八糟，但房子还没有倒塌。你小子藏的老酒也被我找到了，现在快要入冬了，正好喝两口暖暖身子。

　　这半年我已经尝试过各种方法去和人类高层甚至是联邦沟通，但在这个稳定压倒一切的时代，根本没有用。而我也因为过度调查张婕的事件，被解除了安防官的职务。

　　这个我倒不是很在乎，但可怕的地方在于，我的行为引起了类人的警觉。他们开始在暗地里监视我，并且一直抓着我闯入张婕家中虐待她，并且将她儿子弄成重伤的事情不放。他们坚持要定我的反叛罪，并将我关进蜂巢监狱。

　　他们想彻底解决我这个麻烦，而我非常清楚他们的决心和手段。所以，我只能先逃了出来。在现在这个该死的时代，我没有战友、没有人相信我、我已经无能为力。如果我通过常规方式给你留下讯息，势必会遭到类人的破坏。

　　悬在人类头顶上的屠刀可能会隐藏到云雾中，但绝对没有消失。类人一旦做好了准备，人类的末日必将再次到来。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对我的观点深信不疑。

　　但你此刻还在太空中休眠，我必须要保证你醒来之后能够找到我留给你的线索。如果继续逃亡，我肯定能平安地过完一生，但人类的命运会更加危如累卵，所以我决定要回到蓉城去。

　　既然他们想把反叛罪定给我，那我就让他们有更加充分的证据定我的罪。我可能会在类人的聚居区搞一点大动作，然后束手就擒。没人会怀疑我的罪恶，但是你会。你一定会找出所有线索，看到事情的真相。

　　至于我，你不必因此而感到悲伤，因为我已经成功了！而你还能看到这些字迹，也就说明我们还有机会，人类还有机会。”

　　周成看完已是泪流满面，他一张张地删除了照片，又把储存卡取出来放进碾磨中，咬着牙将那块储存芯片碾成废渣，然后又将白酒倒入撵磨中点燃。

　　跳跃的蓝紫色火焰倒映在周成空洞的眼睛里，他没有目标的看着窗外某处，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这黄金时代将会以怎样绝望的速度冲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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