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番外(完)
第二天一早。
雪郁推开门走出去, 想去巷子外面晒晒太阳,昨晚程驰在他睡的床上铺了两层软垫,把他睡得骨头都是软的。
在这住的人大多没有见过世面, 也鲜少有人见过他,他只用戴上帽子注意一点, 不去码头那种人多的地方, 就不怕被发现。
“后面的别偷懒, 还有好几箱东西没搬, 这日头马上就要晒了,趁着天阴赶紧弄好!”
“快点快点!”
一条巷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 前面有家没住人的,此刻大门敞开。
几个穿着黏腻短衫的工人扛着东西进进出出, 领头的就站在他们后面偷闲,偷闲就算了,还偏要扯着嗓子吆喝,声音大得让人心浮气躁。
雪郁蹙眉,只将目光留在他们身上一两秒,便转身要换条路走。
可在转身那刻, 他又看到了什么。
在工人堆里,有个男人长身玉立, 面色淡淡地站在一旁。
那人的长相是恰到好处的刚济并柔,斯文又不失强韧, 他一站在那,读书人的风度淋漓尽致, 可肩和腰还有肌肉的线条, 全都不输给日夜操劳的工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 他这一身衣服, 和不一般的谈吐,一眼就让这群工人觉得他是个大人物,态度堪称谄媚,嘴边一口离不开一个“宋先生”的尊称。
而那位宋先生从始至终不苟言笑,此时若有所感,眼皮掀着看过来,而且是一眼就看到雪郁。
不是宋桡荀是谁。
雪郁的表情彻底僵在脸上。
他用十秒钟时间消化掉那堆行李是宋桡荀的事。
嘴唇微干,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着就当没看见,可他刚要走,后面的声音就制止了他“过来。”
雪郁扭头就走。
男人脸色微变,穿过工人两三步追上他,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裴家的事你应该听说了,你的处境这么不安全,为什么不来找我?”
雪郁反问他“你在濮江的事不先处理,跑来这又是做什么,还有那堆行李是怎么回事?”
论在濮江,最有自知之明的,当属裴家的小少爷,对于这一传言,雪郁没什么好说的,他确实是,以前知道敌不过宋桡荀的力气,每次宋桡荀捉住他,他都回以自暴自弃的不挣扎。
可这回不同。
雪郁看见有好几个工人都诧异地看向他,眼珠转动,想窥探他帽子下的脸,他不得已,只能往宋桡荀那边站了站,让他挡住自己。
宋桡荀垂下眼皮,不见悔意地开口“事情可以往后推,我先把东西都搬到这里来。”
原本还在暗暗扭动手腕较劲,听到这话,雪郁立马抬起头道“……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等东西都搬妥当了,以后我也会住在这里。”
不知想到何人,宋桡荀紧锁眉,意有所指道“所以如果你是身不由己暂居其他人家,可以现在搬出来,钱由我来付。”
雪郁眨眼,确认没听错,震惊地没再挣扎,全身心都是宋桡荀放着濮江的舒适日子不过、非要跑来和他挤着住同一条小巷子的荒唐事。
他真是……真是看走了眼。
当初他以为宋桡荀是个自尊心高的,绝不会胡搅蛮缠,又见他长得不错,将就地厮混着,而到后面宋桡荀频繁被工作缠身,两天三夜地见不着,他本就想断了,在这关头,宋桡荀还让他做各种不合理的事,他一烦,彻底斩了藕丝。
可宋桡荀不打算放过他,一有空就打听他的行踪,现在竟然直接搬到了这里。
或许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他错在不该接受宋桡荀的招惹,如今是怎么也甩不掉了。
雪郁忘了自己在裴家崩盘后还想过要去找宋桡荀的事,他在愣神间,被宋桡荀带进了家中的小杂房里,和那群工人之间,只隔着一张若有似无的布帘。
雪郁看着昏暗的周围,心感不对,只是在他嗅到危险的同时男人的唇也覆了下来。
这一吻夹着各种情绪,只可惜雪郁一个没感觉到,他肺活量差,被含了含小舌、搂了搂腰,就一副眼含春水快要断气的模样。
他当即就用力推开宋桡荀,眉梢、双眼带着恼意,道“你要真有本事,就想办法让我回心转意,而不是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再这样强来,我们就别见面了。”
宋桡荀目光微动,听到这些话反而没失控。
之前雪郁要断的念头十分决绝,还是那种断了就不能再见面的断,他是黔驴技穷了才做混事,可雪郁刚刚说的话,分明还有余地,这让他恍惚觉得还没到末路。
可要是再像刚刚那样做,可能就真到末路了。
他垂眼道“……对不起,我知道了。”
雪郁撩开帘子就走。
晒太阳的心情完全没有了,他绷着小脸回程驰家,一路上都不怎么高兴。
程驰刚要出门干活,冷不丁和开门的雪郁撞上,滚着喉头叫了他一声,旋即又皱眉,绷紧嗓音道“雪郁,你的嘴……”
雪郁抬起眼,看了下目露紧张还有点无措的程驰,摇了摇头“没事,你要出去吗?”
程驰点头,再然后又摇了好几下头,仿佛要覆盖那一次的点头似的,他重新关上门,也不出去了,去接了杯水递给雪郁。
如果不是雪郁说不用,他甚至还想去翻找有什么药膏能治消肿的。
雪郁也不是第一天领教程驰的大惊小怪了,他握着水杯,让程驰出去工作不用管他,只是破了个小口而已,半天不到就能好。
程驰忧心他的嘴,但又不想不听他的话,两相权宜了下,最后一步三回头出了门。
独自留在家里,雪郁心烦意乱,既在思考今后何去何从,又在想宋桡荀以后会不会再来烦他。
而这个问题他很快得到了答案,自宋桡荀搬过来的那之后,雪郁每天出门,总能碰到这个人,真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孽缘。
宋桡荀每次拦住他,也不再做些折损读书人面子的事了,似乎是把雪郁的话听了进去,但他总要和雪郁说一些话,时不时给他塞点钱。
雪郁从来不要。
他不缺,也暂时用不着,宋桡荀不犯浑了,他也不像以前那么排斥,跟他说话,他也会回。
前几次都没什么,直到有一天,程驰早完工回来,看到雪郁在和一个男人对话,那个男人他认识,就是亲雪郁的那个,穿着光鲜亮丽。
雪郁正让宋桡荀不要老一见面就撒钱,一转头,就看见高壮宽阔的男人站在不远处,闷不吭声提着一袋水果“……程驰?”
程驰跟以往一样轻轻叫了他一声,接着便垂下眼,神情微微落寞,脚步缓慢地绕过他们两个,自己进了门。
前几天从来没这样过,倒是有点反常。
雪郁又心不在焉和宋桡荀说了几句话,也回了程驰家,程驰正熬着粥,听见他进来,喉结滚着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了下来。
雪郁坐到了凳子上,瞥着程驰的背影,默默喝水。
男人能隐隐感觉到他的目光,被他看得背部肌肉绷紧,连带里面的骨头都窜起痒,可还是没有说话,拿锅勺舀粥的那只手臂硬得像一根长铁棍。
七八秒后,他手里的锅勺没拿稳,一下跌到地上,摔出一个响。
程驰心说,完了。
他这样会不会让雪郁觉得他在闹情绪?
程驰紧张万分,偷偷看了眼远处喝水的雪郁,见那张小脸毫无异色,便俯身捡起那个锅勺,起身的一瞬间,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道“……雪郁。”
雪郁嗯了声“怎么了?”
刚刚就觉得程驰有话要说,可也不知怎么,一直憋着不问。
程驰闷声道“和你说话的那个人……”
他不想的,但他确实很在意,嗓音都涩了“他也搬到这里来了吗?”
雪郁没有否认,道“对,前几天刚搬。”
这几天程驰厂子家里两点转,其他事情都没有注意。
听到雪郁这么说,他有点沮丧,他知道两人以前关系不匪,虽说闹了矛盾,可现在就只隔着几户人家的距离,随时都能旧情复燃。
他控制不住自己问“……雪郁,那你是不是要去他那里了?”
雪郁的表情这才有点变化,哑然地张了张口“我为什么要去他那里?”
“你们是……那种关系。”程驰对男风还处于懵懂阶段,不知道用什么词笼统概括,他只知道他光是想一想,心口都是一跳。
雪郁道“早就断了,以后大概也不可能会好。”
换做以前,程驰还不知道仅仅一句话就能勾起他这么大的情绪,他目光微微一亮“那我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呢?他后面说不出口了,总觉得有见缝插针的嫌疑,会惹雪郁不高兴。
谁想雪郁沉默了下,直接揭开他未尽之意“能不能追我?”
程驰眼睛紧张地睁了睁,一时间都失声了,特别是听到后面紧跟着的一句“能啊”,他手里的勺子再一次掉了,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很狼狈。
但是眼底的亮光迅速漫开,脸膛都红起来。
……至不至于这么高兴啊?
像个呆笨的、无时无刻诚惶诚恐的小狗,得到点肉就高兴得不得了。
在充满精明和算计的裴家待久了,这么纯粹容易懂的人倒是极为少见,雪郁喝了口水,转头看向窗外,窗户上映出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世事总是不如人意……比如裴家一夜衰败,比如报刊上花大篇笔墨报道裴家失意的景象,比如外面到处有人要捉他。
但世事又总是难以预料……比如宋桡荀甘愿搬到这里等他回心转意,比如程驰不计回报收留他。
雪郁是倒霉的,但又不全然是。
从现在开始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雪郁以为自己会有点仿徨,但想了想,和程驰这种人在一起生活,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每一天程驰都会尽可能给他想要的,即使他多次制止,程驰还是将攒的钱全拿来花在他身上,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些新鲜玩意。
而宋桡荀呢,他说会想办法给雪郁赎回裴家,现在还差一点钱,所以暂且抛不下濮江那边的生意,两天三头买船票回去,办完了事又马上回来。
有时候出趟国,还在洋人那里买回些洋玩意,他自己不感兴趣,全都给了雪郁,说要典当还是送人都随便。
程驰和宋桡荀偶尔会碰到面,但碍于雪郁在场,无事发生过。
雪郁有时候都在想……老天是不是故意弄垮裴家,让他来过这样的日子的?但这种想法未免有不好的性质,所以他没深想过。
他只是想,这样的生活他很知足。
哪怕以后一直是这样也不错。
……
报刊上的事风风火火一段时间,就被其他事覆盖了。
转眼一个月后。
远在濮江的裴家早已翻天覆地,如今出入宅子的当家人姓秦,因有着广阔的人脉和数一数二的财富,在这块地方只手通天,声势比鼎盛时期的裴家还要大。
听说秦二少爷还在找雪郁,让人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可一个月过去,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在家生了好大一通气,怒骂养着的都是一群饭桶。
干吃饭干放屁不做事的饭桶。
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不知道的是,他要找的人还在码头附近住着,还被拐到了一个笨拙憨厚的糙汉家里,每天都被仔细照料着,吃的是精米,喝的是净水。
日子过得竟比原来在濮江还要闲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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