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兰顿的都柏林之旅（下）
兰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约翰注意到了他。此时的兰顿只有37岁，还只是巴黎的一位博士，并没有成为后世执掌全英格兰的坎特伯雷大主教。
也正是因此，他看上去并没有那种威严，更多的是学究的气息。
“斯蒂芬·兰顿，你有什么事情想说？”约翰问道。
兰顿往前走了一步，从玻璃窗中透过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像披了一层金光。
“首先，陛下，您对都柏林的建设，的确超越了欧罗巴所有的君主。我从未见过如此整洁的城市，也没见过设计如此精巧的街道，如果说这里是天堂，那我也愿意相信。但是，我在深入了解之后，发现这座城市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约翰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认真的态度，静听着兰顿的阐述。
“我在城市里见到了不受节制的商人，教会利用自己的职权牟利，人民沉溺于戏剧胜过对宗教的虔诚。这样的行为，不是一个基督教的国家该有的。”
“而且，您作为一个君主，不仅没有制止这样的行为，还推波助澜，支持这样的行为，实在是难以理喻。”
兰顿的这番阐述，带了一些个人的情绪，因此听上去很有攻击性。
只不过，约翰将其中的攻击性滤掉，留下了有用的话。说白了，就是都柏林的很多事情不符合传统的教法，让兰顿有些不满。
这也是文人的通病，总喜欢对着不符合自己想象的东西指指点点。
“你说的很对，这些事情的确不合规矩。那我请问，如果一切都按照教法来行事，我的钱从哪里来呢？市民们由如何获得充沛的物资供给呢？”
约翰抛出的问题，不是兰顿所擅长的领域，一下子让他哑火了。
“事实证明，教法不能当饭吃。或许你对我的说法有意见，但我还得请你先听我说完。教法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给人提供指导，便利人的生活。而你现在所宣扬的教法，是一套数百年前的人使用的教法，这是不是有些太落后了？”约翰说道。
兰顿不服气地说：“自罗马时代起，圣奥古斯丁和圣伯多禄留下的教法就是稳固的，可以世代相传的，有什么需要改变的理由吗？”
“那你是要否决历代拉特兰会议、尼西亚大公会议之类的决议吗？”
约翰抓住了兰顿的漏洞，发起了猛攻。
“时代就是在进步的。在罗马时代，爱尔兰甚至连犁都没有，那时的律法又如何管到现在的爱尔兰呢？况且，我之前有过有关商业活动的辩论，我不知道教廷那边有没有公开，总之我这里是没有将对话记录放开的，所以你可能不知道。”
阿方索耸肩道：“教宗冕下不希望那些对话被别人知道。”
在一旁的雅克十分识趣，很快就从约翰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了一份记录，上面是约翰先前的宫廷谈话记录。
这上面记载着的，是约翰对商业、金融等行业的阐述。
记录被递到了兰顿手里，让这位巴黎学士耳目一新。要知道，即使是中央集权制度最先进的西西里王国，也没有这样子的办公系统。
约翰还在一旁讲解道：“从神学的角度出发，如果你觉得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我会让我手下的教士去进行新的阐释。你越是质疑，我的理论就越是完善。”
这样的自信，搞得兰顿都不自信了起来。
他看了许久，将这些全部看完，才说：“我没想到您对教会法学的造诣这么高。”
阿方索微微一笑，他当初也对约翰的水平感到诧异，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儿时是在丰特弗洛修道院接受的教育，十一岁的时候到了牛津，你觉得我在神学和法学方面的水平会很低吗？”约翰的反问中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
兰顿道歉道：“是我冒昧了，陛下。”
“不过，没关系的，兰顿，我认为你有质疑是一件好事。我不知道巴黎大学的校训是什么，但我认为，如果没有质疑的话，知识就不会得到进步。”
这本是一句安慰式的话，却对兰顿起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要知道，这可是君主口中说出来的。
现在欧洲的君主追求的都是什么？是绝对的权威，是把整个国家变成一言堂。君主说太阳是绕着地球转的，那地球就不能绕着太阳转。
这一刻，兰顿仿佛看到了一个欧陆上最英明的君主，正坐在自己的面前。
但不论约翰再如何英明，有理念上的冲突，兰顿也绝不会让着他。
“您所说的那些道理，都是正确的，但那也仅仅是从治国的角度来看。穆斯林也一样统治国家，可是他们没有按照上帝的律法进行统治，所以现在圣地归我们，而不是那些邪恶的异教徒。”兰顿说道。
约翰微微挑眉道：“你有没有去过西西里？”
从未去过西西里的兰顿摇头，并且有些困惑，为什么约翰突然提到西西里。
“西西里的君主的作风，你恐怕是完全没有见过。他们无视教法，用希腊人和撒拉逊人的统治方式，去治理国家，却依旧是五十年来最成功的国家。”
“那我请问，为什么上帝没有惩罚他们？”
约翰的语气尖锐，似乎不容兰顿反驳。而兰顿也无话可说，因为他对西西里完全不了解。
要是让他嘴硬说惩罚迟早会到，他也说不出口。
趁此机会，约翰说：“所以，你发现了吗，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是否遵循教法，而是我们的政策和法律能否起到实质的作用。这才是最重要的，天国的归天国，地上的归地上，我们永远不可能在肮脏的大地上，建造一个理想的天国。”
兰顿有些不满地说：“即使做不到，我们也可以努力向着那个方向前进，而不是承认我们的环境黑暗，并籍此借口无所作为。”
但接下来，约翰的话语，才是最重要的。
约翰说：“我希望在不列颠三岛上，建造一个学院，用来和巴黎看齐。法兰西有的，我们英格兰王国也必须有。”
而他这样的话语，也深深地触动了兰顿。
巴黎，这是一座骄傲的城市。他们既不喜欢外来的文化，也不喜欢那些游学者。尽管巴黎有着西欧最发达的学术体系，但却没有西欧最舒适的环境。
而亨利二世治下的英格兰王国，可不像巴黎那样骄傲。在英格兰王国内，即使是犹太人也可以安居乐业，而不必被骚扰。更何况带着知识与智慧而来的学者呢？
“您会在英格兰王国内，建造一所学院，是这样的吗？”兰顿的话语中满含希冀。
约翰说：“没错，就像你说的，即便我们没法建立一个地上天国，我们也可以尽量涤荡这片土地上的罪恶和肮脏。而最好的方式，就是传播知识。”
仓禀实而知礼节，约翰能做到仓禀实，但是知礼节的事情，还得给专业人士来做。
建立学院其实是一个相当有风险的事情。首先，学院得建造在城市中。但是，四处前来的学者，往往会和当地人产生冲突。
历史上，牛津的大学生就曾经和牛津市民产生过冲突，但是国王一般都是支持学生。
而且，建造学校的耗费，往往是巨大的。约翰既要养军队，又要养学生，那压力自然是无比沉重的。
“不过，在建造学院之前，我希望能弄到安达卢西亚纸的配方。有了那个东西，我们才有让知识大范围传播的可能。”约翰说出了其中的关键。
中世纪的时候，纸张的制造技术其实已经传播到了欧洲，但不是意大利、希腊，而是西班牙的穆斯林那里。
安达卢西亚纸，就是这个时代对纸的称呼。
“那些东西不难弄到，只是我有点好奇，您为什么说那是知识传播的关键点？”兰顿问道。
约翰沉默了片刻之后，没有回答兰顿的问题。
眼见约翰没有说出来的想法，兰顿也没有继续质询下去。毕竟，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爱尔兰的君主，自己怎么敢随意追问呢。
突然，约翰对阿方索说道：“阿方索，请你告诉教宗，这一次十字军，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拖延。”
被突然喊到名字，阿方索有点懵。
更让他感觉难以理解的是，世俗君主对十字军往往都是爱答不理，怎么到约翰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只有约翰知道，借着这一次十字军的机会，自己可以发展很多东西。
假如约翰的军队想要前往圣地，那就需要绕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到地中海。这就需要强大的海军，约翰可以借此机会建立一支海军。
而在西班牙，约翰可以尝试着去获取一些技术。等到了西西里，还有自己的姐夫接应，说不定能带走一点西西里的官吏。
等到了圣地之后，再给自己刷一波虔诚，营造一下形象，说不定还有些别的收获。
只能说，这一次十字军，约翰必须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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