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已成灰
阳骁想了想,觉得形势不妙,立即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禀报父皇!”
飞鸽传书将消息带回汴京,却没有收到汴皇的回复。战事随时爆发,阳震与阳骁都有些焦急,连续发出数封信报询问圣意,始终没有消息。直到多日后,域口的官道上,忽然来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浩浩荡荡,围护当中一辆华贵的马车,来人正是微服出行的汴国皇帝。
域口大营接到消息,众人皆是一惊,连忙列队恭迎圣驾。
无暇顾及多日奔波的辛苦,皇帝与众人径直入了营帐,端坐主位,方才沉声道:“凤桐关情况可有何变化?”
阳震上前沉声回道:“目前定国似乎旨在加强军防,暂时没有查到对方有进一步的举动。臣接到消息之后,已经即刻命于士和将军率领一万精兵赶往凤桐关,以防万一。”
皇帝“唔”了一声,点了点头,苏漓在一旁,默默打量着他,此刻,皇帝沧桑的脸上已呈疲态,至少一个月的路程,这么快即赶到,显然也是对目前形势极为紧张。
“晟国提出和谈,陛下心中可有了决断?”阳震随即问道,晟国递上议和书已经多日,仍没有做出答复。
皇帝眉头紧锁,沉默了一阵,看着众人不答反问道:“诸位觉得应该如何?”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决断的信息,原本这场战争的敌人只有晟国一方,如今定国也蠢蠢欲动,确实有点棘手。
“陛下,依在下认为,理应议和休战。”见无人答话,苏漓缓缓开了口。
“为何?”皇帝不动声色道。
银色面具后的女子,神情平静淡漠,语声不急不躁,只是将形势娓娓道明:“如今天下三分,以晟国兵力最为强盛,定国财力雄厚,而在这两方面,汴国都稍逊一筹,我们最有优势的一点,便是丰富的作战经验,和骁勇无匹的士兵。但,并不适宜长期作战,更遑论以一敌二。”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汴国还怕了他们不成?”于将军不满苏漓所言,愤然反驳,“他们想议和便议?凭什么?”
苏漓淡淡道:“在下以为,聪明的人理应顺应当下情势,而选择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才是上策。止战,并非是怕了他们,更重要的是为自己争取更多更有利的条件,待日后另择最佳时机达成目标……咳咳。”她话没说完,心口忽然阵阵闷痛,不禁暗暗皱眉。自从静琬姑姑将内力悉数传入她体内之后,浮云经与乘风两股内力始终不能完整融合。而前不久,她危急之下,接连爆发两次惊人的力量,已不小心伤了内息,不时会出现气血不稳的情况。
皇帝原本专注倾听,见苏漓身体忽然不适,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想到什么,眸光渐渐深了,若有所思地盯着苏漓。
阳骁三步两步窜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扶住,声音里多了一丝紧张,“小阿漓,你怎么了?”
阳震也快步上前,关切道:“你身体不舒服?那快回去休息。”
苏漓摇了摇头,飞快从怀中取出药瓶,吞了几粒凝神静气的药丸,喘匀了气息,方才淡淡道:“我没事。”
她语声平稳,方才那一瞬间的不适仿佛只是一场错觉,苏漓继续没有说完的话,道:“既然对方有心议和,那就看看他们能开出何种条件。”
她这话虽然说的冠冕堂皇,也并非内心真正所想的目的,但却是一番实话。以目前汴国真正的实力,拼力顽抗下去固然仍可坚持,不至于一败涂地,但长期作战损兵折将,会导致国库空虚,根本也讨不到半点好处。眼下苏漓最重视的事,就是尽快促成这次议和,停止战争,顺利拿回白玉指环,父王也能安全回到晟国京都。
阳骁缓缓收回了手,一双乌溜溜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苏漓察觉到他犀利的眸光,仿佛利剑一般,已经穿透自己脸上银色的面具,将她内心此刻所想一览无遗。
阳震转身踱步,手指慢慢抚着箭袖上精致暗绣的纹路,目光低垂,仿佛也在仔细想苏漓的话,他眼角淡淡的余光,在皇帝身上凝了一瞬,无人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阴郁。
皇帝凝眸看了苏漓一阵,忽然发话道:“你们都先退下,朕有话要对阿漓单独说。”
阳震与阳骁均是一怔,心底疑虑丛生,却也只得领众人退出营帐。
此时帐内只有皇帝与苏漓两人。
皇帝叹息一声,直言道:“阿漓,你体内浮云经与乘风的内息,是不是一直没有融合?”
皇帝忽然指明要与她单独谈话,苏漓隐约已猜到是与她方才内息不稳有关,迟疑一刹,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皇帝站起身,长叹一声道:“浮云经与乘风这两种功力若不能及时融合一体,妄自动用内力会对心脉有反噬之痛,你方才身体不适正是由此而来。”
苏漓平静道:“我以为这是内力尚未完全融合的反应,却不知还有反噬一说。苏漓斗胆问陛下,可有办法解决?”
皇帝眉头紧锁,有些欲言又止。
苏漓淡淡道:“陛下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唉,夜阑草是融合这两种内力的最佳良药,乃是世间难求至宝,二十年方能长成型,原本宫里也有,只是现今……”
“现今如何?难道没了?”
皇帝似有几分无奈道:“夜阑草已经被圣女教玄境长老炼成了绝情丹。”
绝情丹?听这名字就觉得古怪,苏漓不禁皱眉问道:“这绝情丹是何物?”
“绝情丹是圣教新炼制而成的丹药,专用以控制人之情欲爱念,一旦服下,终身不得再动情思,否则会引起经脉逆转,痛如万箭穿心,最终功力尽废!”皇帝缓缓道。
苏漓顿时怔住,这症状听起来似乎和当时东方泽中了情花之毒,而不能与她亲密有着颇为相似之处。想到那人,她心头不由一窒,彼时因这诡异之花而衍生的缠绵往事,顷刻化作无数绵针刺痛心扉,那疼痛,细密,绵长。
她忽地咬紧了牙,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忘不掉他?!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她再去心痛半分!如果可以,这一生她都不想再沾惹情爱,无情无心才能让自己过得恬淡自由!
断情绝欲……她脑海忽然灵光一闪,苏漓抬眼望向皇帝,绝情丹……
皇帝也在注视着她,望向苏漓的目光,说不出的复杂难辨,还有几分犹疑不定。
苏漓眼光一冷,原来他早有此意!淡淡讥讽道:“圣女教果然名不虚传,尽出些刁钻的法子。只可惜了这二十年才得一株的夜阑草。”
皇帝眼光一闪,叹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自从昔皇妹十八年前逃走,他们为了防止再有此类意外发生,想了很久,才苦心研究出这个丹药配方。”
“的确煞费苦心!”苏漓面无表情,冷声道:“既如此,苏漓想要治这内力之困,还需得先做了这圣女教的圣女?”
皇帝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错。绝情丹在玄境长老手中,非圣女不得服用。朕……也不能随意更改教令。”
苏漓微沉了眼,没答话。
“阿漓,”半晌,皇帝缓步到她面前,无奈地叹气,似有一丝忧心,“你不会因此对朕心有怨怼吧?”
“苏漓不敢,陛下多虑了。”苏漓淡淡答道,心中冷冷一笑,难怪当日与皇帝初见,他并不急着找回白玉指环,看来早就料到她要解内力相融之困,迟早还会回来,再加上她与东方泽在澜沧江畔断情跳江,天下皆知,做这无情无心的圣女再适合不过。这如意算盘打得着实不错。
不过……也好,东方泽显然已经对她身份起疑,若能借此避开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等这阵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解决绝情丹的困厄,离开这里。
当下打定主意,她定定望住皇帝,轻声道:“不知苏漓可有资格担任圣女之位?”
“什么?”皇帝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回应,“你想当圣女?”
苏漓反问道:“那陛下可有更好的法子能解这反噬之困?”
皇帝微怔,神色复杂道:“朕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希望你能够重振圣女教声威,唉,只是这件事……朕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谢陛下关心,苏漓明白。”
皇帝沉吟片刻,“那白玉指环可在你身上?”
苏漓摇头。
“白玉指环是圣女最重要的信物,你若真是决心想做这圣女,指环务必要在手中,才能证明身份,号令全教。教中除了长老,没有人知道圣女教与皇室之间的关系。”皇帝想了想,踱了几步,“这样,你想办法先将指环拿回来,在此之前,可以好好想清楚这件事。无论怎样选择,朕都不会勉强于你,”
“是。”苏漓问道,“那和谈的事?”
皇帝思忖道:“你方才说的有理,不妨先去看看对方目的究竟为何,再作打算不迟。”
苏漓见皇帝松了口同意和谈,顿时放下心头大石,闲话几句后,向皇帝告退。
刚一踏出帐外,阳震与阳骁一前一后便迎上前来,“阿漓,你怎么样?”
阳震神色如常,语气却有几分关切,几分探究,还有几分担忧。
阳骁总是嬉笑的俊脸也有一点凝重,“父皇……同你说什么了?”他心里隐约猜到答案,急不可待想要证实。
“多谢舅父关心,苏漓并无大碍。”轻浅的暖意漫上心间,苏漓淡淡笑道:“没什么,陛下告诉我一个解决融合功力的方法。”
阳骁脸色一沉,一把抓住她道:“圣女教?”
“嗯。”苏漓轻轻点了点头,“我已决定去做圣女。”
“什么?这万万不行!”阳震十分震惊,当即断然否决。
阳骁不禁也瞠大双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瞥了眼大帐,急切地低声道:“圣女教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圣女是那么好当的?”
“四皇子此话有理,阿漓!你年纪还轻,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不,我绝不允许!”阳震惊痛道,他脸色忽地阴沉无比,咬牙道:“是不是他逼你?”
“没人逼我。”苏漓依旧一脸平静。
那两人分明是一脸不信,前所未有的立场一致。
“真的没人逼我。”苏漓轻叹一声,平静道:“若不如此,我体内两股内力反噬之痛只会越来越重,拖下去没好处。”
阳震胸膛起伏难定,为何又是这样?!十八年前是这样,十八年后还是这样?!那阴柔俊美的一张脸,越发阴沉,阴鸷目光仿佛要吃人,他却咬紧了牙,心痛到说不出话来。怒意无处宣泄,猛然抬手挥出一掌,十几步之外的一棵大树轰然断开,缓缓倒下!
萧王发火,威力之猛,令人胆战心惊,大营四周站立的士兵立时一抖,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阳骁脸色微微泛白,前所未有的凝重,以他对苏漓的了解,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答应!更何况,她还有着常人难及的能力!
她竟然可以如此平静,平静得几乎让人心惊,仿佛去当圣女的人根本不是她!
“你跟我来!”阳骁沉声叫道,扯住她直往大营外一片密林奔去。
浓密树荫遮住火辣的日头,直到僻静处,阳骁方才停下脚步,回身盯紧她双眼,仍然不死心地劝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据我所知,那绝情丹暂时没有解除之法,一旦服下,就意味着你再也不能……”
“这有什么不好?”她平淡至极地反问,“暂时也不代表永远。”
银色的面具泛着幽幽冷光,乌黑的眸子里的情绪却是冰冷,淡漠。
他重重喘了口气,半晌,艰难又道:“你已答应了父皇?”
“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更好的法子?”面具后的清澈眼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她牵动情绪。
阳骁一时语塞,浓眉皱紧,目光中尽是痛惜之色,她为了东方泽,竟然已经对情爱,放弃了任何的幻想!也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她已经绝望到这境地了吗?这认知,让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记,似已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后退一步,靠在一棵树上。
日光穿透林间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她纤细的身形陷于重重暗影之中,愈发显得瘦削。还记得数月之前晟国初见的她,是那样聪慧狡黠,灵气逼人,当众将他如猴子一般戏耍!可眼前的女子苍白沉静,寡言少语,好似失去了所有欢笑,东方泽怎么忍心伤她至如此境地?
心,微微一痛,阳骁情不自禁地抬手想去拉她,苏漓却警醒地后退一步,避开,望着他复杂难言的神色,冷笑道:“你同情我?”
阳骁微微一怔,英挺的眉宇间笼上一分淡淡怅惘,“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你在心绪不定之时,做出他日会后悔的决定。”
苏漓冷笑一声,“我做的选择,我自会承担后果!不劳四皇子费心!”
“你!”阳骁神色一变,他憋住气瞪着她,苏漓微微扬起下巴,柔美的弧度之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倔强。他心中却莫名一动,怒气顿时消失殆尽,有些挫败,张口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颓然放弃。
见他如此,苏漓心头一软,别开头,不由放缓了口气,“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的事,自有主张,不希望他人插手。”
她坚定的语气,已经告诉他最终的答案。阳骁沉默地点了点头,心知已经无力再劝她回头。
“天色不早了,回营吧。”苏漓淡淡望向天空,平静地转身而去。
阳骁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大营。当晚,皇帝派人去给晟军回了信,约定三日之后再次和谈。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清晨的当虞笼罩在绵绵细雨之中,天与地灰蒙一片,齐襄堂外围早已被汴、晟两国士兵重重把守,每个人神色肃穆,警惕地目视前方,处于高度戒备之中。
十匹骏马穿透雨雾疾驰而来,直接到了齐襄堂外,阳骁率先利落地跳下马,紧跟其后的仍是苏漓、沉门四人和五名侍卫。
环视了齐襄堂外围一眼,阳骁走到苏漓身旁,长臂一伸,手搭上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妙使想的法子果然很妙,有这么多兵看门,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啦!”
鉴于上次汴国暗地设下伏击,此次和谈双方针对地点及防范措施便显得愈加小心,最后苏漓提议双方同时派兵驻守当虞,相互监视,一旦发现异动,杀无赦。地形又是彼此一早已熟知,如有异常很容易察觉。这建议一经提出,双方欣然同意。
苏漓没理他,飞快地闪身一避,径直向祠堂内走去,他的手顿时滑了下来。
阳骁不以为意,紧跟一步,一把牵住她的手,嘴里叫着:“喂,你等等我啊。”
话音未落,祠堂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祠堂内,一名身形高大,黑袍金冠的男子背门而立,身侧两旁贴身侍卫,是铁打不动的盛秦盛箫!
苏漓顿时停下脚步,来人……竟然是东方泽!父王呢?!
听到声响,东方泽慢慢地回转身,幽暗的光线倾泻在他俊美的脸上,五官更添几分深沉冷峻,淡淡阴影中,唯有他一双璀亮如星的黑眸,夺人心魄。
不期然地撞上他视线,四目相视,天地间静寂无声,雨丝飘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轻响,似有若无。
他专注地盯着苏漓银色的面具,片刻,眼光下意识地向下移去,定在二人紧紧挽住的双手,半天没有移动,眼底渐渐浮上一丝寒意。
苏漓稳住心神,迅速地朝屋内扫了一眼,他身后除了盛秦盛箫两人,便是八名铁甲黑骑的侍卫,没有看到父王的身影!
“真是令人出乎意料,怎么晟国朝中无人了吗?需要皇帝陛下亲自前来和谈?”
阳骁表现得很是惊讶,话语中极尽讥讽之意,眼底却盛满冰冷的恨意,他握着苏漓的手,愈加紧了几分。
苏漓莫名有了一丝不快,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束缚。
阳骁大咧咧地走到东方泽对面,找个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东方泽也随意坐了,锐利的眼光仔细打量着沉门几人,缓缓道:“四皇子身份尊贵,却与沉门中人关系匪浅,也让朕觉得有些意外。”
“小王最喜欢结交朋友,从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东方泽你的好奇心也未免太强了吧。”阳骁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懒懒伸直了一双长腿,冷冷道:“行了,还是说说正事,到底想谈点什么。”
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东方泽当下直言道:“这仗再打下去对两国都无益处,不妨考虑休战。”
阳骁笑意渐渐冷了,“世人皆知,你为了明曦郡主投江一事,雷霆震怒,誓要踏平我汴国国土,以泄心头之恨。如今目标尚未达成,为何又要主动休战?还是,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朕只是来商讨休战的条件,其他的事,与四皇子你又有何干?”
“与我无关?哈哈。昭华与使节团一百三十一条人命惨死在你手里,你居然说与我无干?东方泽,你是想赖账吗?”想到杀妹之仇,阳骁心头恨意激荡,眼眶泛起轻红。
“她有胆子勾结战无极做那么多事,就该想到会有那样的结局!”东方泽脸上闪过一丝狠戾,话语寒冷如冰,显然仍对阳旋一事耿耿于怀。
两名男子想到心头之痛,杀意漫上心间,祠堂内气氛莫名就变得紧张起来。
苏漓淡淡垂眸,眼光平淡至极,恍惚之间觉得这些事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
“咳咳。”门外寒风拂过,东方泽忽然急声咳喘了几下,他手握成拳抵住了唇,高大的身形微微震动,衣襟处赫然滑出一件小小的白色事物,衬在他墨黑长袍上,越发鲜明,散发着柔美莹润的光泽。
苏漓眼光登时微变,是白玉指环!
阳骁一眼也看到,脸色不禁一沉,显然是没想到这指环仍在他身上。
苏漓细微的情绪波动,没有逃过东方泽敏锐的双眼,他一直在暗暗注意着她的反应,稍稍平复了气息后,问道:“妙使也认得此物?”
苏漓眼光微沉,“在下听前任门主提到过,说此物是归她所有。”服用药丸后的声音,暗哑低沉,幸好她提前做了防备,否则今日东方泽突然现身,难免不会露出破绽。心念忽然一动,只怕这指环也是他故意的,旨在他引她开口说话,要不怎么只单单问她是否识得此物?
“不错。这的确是她的东西,也是她与朕之间的定情信物。”东方泽手指不自觉地抚上指环,仿佛想借此感受到她的温度。深邃目光紧紧盯着苏漓,似乎想从隐藏在面具后的她的眼中,寻找着答案。
苏漓心惊,这指环,的确是他们二人之间一件特殊的信物,承载了太多太多的难以忘怀,多到令她无从忽视!她极力稳住呼吸,不让自己眼中流露更多的情绪。
阳骁眼光微冷,嗤笑道:“这分明是我父皇故人之物,早在天门之时你已经知道,想要霸占也该找个更好的理由。”
东方泽眼光微微一闪,忽然道:“四皇子想要这指环?”
阳骁阴沉着脸,“你明知故问!”
东方泽淡淡一笑,“那好,我们来玩个游戏,不知四皇子敢是不敢?”
众人皆是一怔,历来正经无比的东方泽为何会在两国和谈之时,提出玩游戏?这事若是应该由阳骁来提才显得更为合理。
唯有苏漓,心头立时一沉,东方泽脸上俊朗笑容背后,分明另有居心,她直觉与自己肯定脱不掉关系。
“哼,真是笑话,本皇子又有何不敢?”阳骁冷冷道,“说规则来听听。”
“双方各出一人,谁能打赢对方,指环便归谁,打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如何?”
似乎没什么不妥,苏漓却闻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阳骁双眸微咪,不动声色问道:“若是平手又当如何?”
“不会有平手!”东方泽断然道,“不过……这场对决的人,必须由朕来指定。”
苏漓早已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他根本就是还不死心,想尽各种方法要带她走!他以为她还是昔日武功低微的苏漓?
他眸光一转,看着她微微笑了,“听闻妙使艺高人胆大,当日和谈以一人之力解决了伏击之困,朕很欣赏。”
苏漓冷冷地看着他,明知道他目的不纯,有备而来,她此刻也别无选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指环对她的意义!这一场,她只能赢,不能输!
“四皇子意下如何?”
阳骁神色复杂,看了苏漓一眼,已然明了,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这该死的东方泽!假借和谈之名,实则目的只为苏漓!当下只得忍下心头沉郁,点了点头。
众人依照东方泽的意思全部退到了院子里,此时细雨已停,空气清冷湿润,天际仍朦胧灰色。
屋内只有东方泽与苏漓两人,分立两端,注视着对方。
沉门四人站在一处,项离探头探脑看了几眼,悄悄凑到挽心耳边道:“喂,你说他俩谁会赢?”
挽心抿了抿唇,没说话,苏漓虽然得了静琬十多年功力,内息大增,可毕竟两股力量尚未融合,想要打赢武功深不可测的东方泽,着实不易。
江元担忧道:“与东方泽对决,只怕会妄动真气,对她身体恐怕有伤。”
秦恒却抄起双手,笃定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晟皇对她一往情深,必会手下留情,不会真伤到她。我觉得门主一定会赢。”
项离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果然是打探情报的高手,观察力很强。我也这么觉得。喂,我有个好主意,不如我们来下注赌一把啊!”
他很久没有进赌坊了,十分雀跃的建议,那三人同时望天,显然对此举表示不屑。
项离顿时兴致全消,翻翻白眼小声咕哝:“真没意思。”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砰砰砰砰”接连几声响,一阵劲风扫过,祠堂内的所有门窗全部紧紧关上了。
屋里没有一丝光,看不清对方的一切,安静无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相遇的最初,澜沧江客栈的浴室里,彼此看不到对方,却又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苏漓心头一凛,恍然顿悟,他方才骤然发力将门窗关闭的目的。他不想再被假象迷惑,想借环境之便寻找昔日的感觉,从而确定她的身份!
面具后的红唇轻轻一牵,勾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不管他是何目的,她今日一定会竭尽全力取回指环!当下不再分神,苏漓双眼死死盯住暗影中那熟悉的高大身影,眸中冷光一闪,飞身直扑过去。
袖中短剑无声无息滑落掌心,握紧。黑暗之中,锋利剑刃泛着幽冷的白光,直逼东方泽前心!
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动,轻轻闭上了双眼。身后是一面墙壁,根本无路可退。
苏漓瞪大了眼,他站着不动是要找死吗?还是在赌她下不了手杀他?电光火石之间,她有刹那间的迟疑,剑锋仍旧向前朝他心脏刺去。
距离他心口一寸之遥时,东方泽忽身形然向右侧横移,如同鬼魅般旋身一转,即到了苏漓身后。
苏漓急忙回身再刺,发现人已消失不见。她睁大双眼,极力在黑暗之中寻他的所在,却怎么都看不清楚。一时之间,竟连他的方位也辨别不出了。情急之下,苏漓将双眼紧闭,凝神静听,人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听觉与感觉会变得格外敏锐。
头顶上方隐约有浅浅的温热浮动,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他的体温。
身形陡然拔起,一掌拍出发起猛烈进攻。半空中他身形急转,苏漓左手虚晃一招,右手横臂一扫,准确猜到他身形下落的位置,只听“嗤啦”一下,传来裂帛声响,半截黑色的衣袖请轻轻滑脱他手臂,缓缓飘落在地。
“多日不见,你内功似乎精进许多。谁教你的?”东方泽忽然轻声开口,沉厚的嗓音彷如醇酒醉人,在黑暗之中格外好听,更添几分魅惑。
苏漓冷冷道:“你猜错了,没人教我。”他只避不攻,意在引她出手,使出更多招数,苏漓以前那点微末功夫,他十分清楚。她暗自皱眉,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打完。
似乎察觉到她不耐的情绪,东方泽轻轻一笑,不再多话,纵身跃起,高大的身影直奔苏漓面门直扑而来。
苏漓心神一敛,不敢轻敌,心随意动,短剑夹着凌冽的剑气,瞬间幻化出无数光影,一时间虚实难辨。
两道身影激战一处,身如游龙,转眼间几十招已过,几乎与这浓重的墨色融为一体。
苏漓越打越是心惊,她几乎已使出全力,只是凭借强大内力将他衣衫划破几处,始终不能近身。
早知道东方泽武功高强,当世罕见,但她没想到在集合了静琬姑姑十几年功力之后,与他仍旧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她一时不敢深想,他的内力,究竟到了何种境地?!这样下去,何时能停?难道她要输?不,绝对不行。
察觉到身后他掌风落下,她心神不定,犹疑间慢了半拍,劲力扫过,顿时将她身后的衣衫划破长长一道裂口。
后背立时生出细密的疼,她气息一凝,生生忍住。
就在这时,东方泽人已闪到她面前,苏漓悚然一惊,仓促间提气急退,他步步紧逼,没想到刚退几步,她察觉不对,却已来不及,身子猛然撞上了墙壁!
只是,后背猛然被一只坚实的手臂揽住,卸去不少撞击的力道。她心头一颤,抬眼一望,漆黑中他一双眼明亮迫人,苏漓极力回避,整个人却已被他制住一动也不能动!
他微低下头,她本能地别开脸,不由自主地战栗,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去握她垂在身侧的手,苏漓却立时心痛如绞,剑光一闪,她握住短剑的手已经抵在他颈间,用力下压,试图逼他退后一些。
“放开!”她冷声低喝。
“苏苏,苏苏。”东方泽低声轻唤,她的威胁他视而不见,此刻心潮翻涌,心底的疑问在这时得到了最好的印证。
短短时日,她功力骤增,曾一度让他疑心找错了人,可很快又否定了这想法。因为,他的感觉无法欺骗自己。
隔着面具,苏漓忽然咬紧了牙,冷声道:“阁下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对一女子如此无礼,你再不放开,休怪我不客气!”
手中剑刃又压低几分,再进一分定会刺破肌肤。
“我不会放!这辈子也不会!”他低吼出声,坚定无比,鼻尖抵上冰冷的银质面具。
她身子挺得僵直,不敢妄动,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着心思。
他低声轻哄,“苏苏,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你想要什么,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只是不要再离开我。”说着,他伸出手扣住了她面具的边缘。
苏漓没有反抗,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触感一如往日,东方泽顿时呆住了。
指尖轻轻地移到了他弧度完美的下颌。
果然……是她!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着他时刻保持的冷静与理智,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合眼的刹那,却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苏漓持剑那手无声轻移,冷锐剑气顿时将他颈上挂着白玉指环的红绳割断,小指就势一勾,指环落入掌中,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猛然抽出,用尽全力拍出一掌,重重地打在他肩头!
东方泽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她借机纵身一跃而起,落在另一方。
她又骗了他!他霍然转身,瞪着黑暗中朦胧纤细的身影,无人看到他眼底心碎欲裂的失望。
死死捏住掌心中的指环,苏漓的心砰砰急跳,仍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顺利拿回了它!指环刚套上食指,东方泽形如鬼魅,顷刻即到眼前,快到她几乎无从反应。
男人浑身散发着惊天的怒意,出手迅疾如风,招招直逼苏漓周身大穴,似是要将她生擒活捉!
苏漓内息已提至极限,拼尽全力应对,脚下节节败退,被他再次逼进角落,内息翻涌,似有相冲之势。而东方泽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高大的身影半空中下落,犹如一张巨大的黑网,将她笼罩其中。
忽然,他身上似乎掉了一件东西,黑暗之中辨认不清,直朝苏漓面门而来,她已无处可退,直觉举起短剑,全力劈了过去。
“不要——”东方泽惊呼出声,伸手去抓,却已来不及。
短剑劈中那东西的瞬间,苏漓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黑檀木雕刻而成的人偶,人偶的面貌雕得栩栩如生,就连十根手指也精致无比,完美到令人惊叹。
那是他第一次亲手雕刻的,她的人形木偶,也是她曾经最喜爱的东西。
苏漓头脑中一片空白,耳畔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坚硬无比的黑檀木,刹那之间被她全力劈去的短剑击得四分五裂,转眼粉碎四散开去。
她睁大双眼,却只看到黑暗之中,他明亮的眼睛,此刻写满惊痛和难以置信。
原来,再小心翼翼呵护的,无论是感情,还是别的什么,终会有面目全非的一天。
许久,屋里没有一点声音。
祠堂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突如其来的光线倾泻而入。
地上一片狼藉,木桌木椅支离破碎,散落满地。
没有众人臆想中的惨烈场景,没有人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都完好无损的站在屋里。
东方泽高大的黑色身影背门而立,头微微低垂,呆呆地盯着脚下玩偶的碎片。
苏漓听到声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看到面前他的眼睛,只剩下一种表情,心碎成灰。
她心口倏然被一阵剧烈的痛楚击中,身子晃了晃,她知道,方才压制许久的内息反噬,再次爆发了。她咬紧牙关,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快步走出了祠堂。
“陛下——”她身后传来盛秦盛箫的惊呼声。疼痛瞬间淹没了她,阳骁跟在她身后,早已看出她形势不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冲出了齐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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