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陛下,我们成亲吧
雨后初晴,天空中万点金芒穿透薄薄的云层,映照在定国皇宫朱红的宫墙上,碧瓦流光,绚丽夺目。
苏漓站在仪华宫主殿内,她白衣胜雪,眸光清亮,气定神闲,光华无双。身后宫门沉肃,晴空万里。一左一右两位男子,长身玉立,一个青衫磊落,清俊孤傲;一个蓝袍大眼,俊朗刚毅。
殿内外的宫女侍卫一派肃穆,却仍然有人悄悄地朝这三位气质非凡的人不住地打望。
苏漓轻咳一声,抬眼朝主位上的人望去。
端坐在主位上的定国皇后约莫四十出头,贵雅端庄,雍容秀丽,但脸色颇为憔悴。站在她身旁的女子,乃北平候之女霍小蛮。五官明媚,肌肤胜雪,绝对称得上美人二字,只是那神色间毫无遮掩的骄矜与刁蛮,顿时令这张脸失了几分颜色。她正拿出一个玉佩呈给皇后。
“皇后娘娘请过目。”
那块玉佩之上九爪蟠龙穿云踏雾,雕刻得栩栩如生,皇后一见此玉,震惊失色,一把抓过玉佩,颤声叫道:“昶儿的蟠龙玉佩!”
“正是!这玉佩是蛮儿在那女子身上发现的。她一定跟太子失踪有关!”
皇后慈祥亲和的目光倏然凌厉,扫向堂下女子,“你是何人?太子的贴身玉佩怎会在你手中?”
苏漓见她眉眼之间与郎昶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郎昶的生母。她皱了皱眉,暗自沉吟。
一月前她在汴国得知郎昶失踪,便带着四使自辽城一路查探直至定国,几乎调动了沉门全部力量,仍然寻获不到半点线索,一行人仿佛就此凭空消失了!无奈之下,苏漓决定兵分两路,项离挽心率领门人继续留在边界查找线索,而她与江元秦恒则直往定都,探听消息。哪知在市集上遇到这位刁蛮小姐,看到她身上带着郎昶的玉佩,不由分说便要将他们一行人抓进宫中。苏漓立刻将计就计,借此进宫,进一步查探。
此刻皇后凤颜色变,苏漓心间微沉,施礼回道:“民女苏漓,一年前与太子殿下于晟国结识,几番相交颇为投契,殿下回国之前,将这玉佩赠予民女诚意相邀,他日若有机会来定国再见。”
“你的意思是,这玉佩是太子亲手送你的?”皇后惊疑不定,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漓答道:“确是如此。民女此行,也正是为履行当日与太子之约……”
“一派胡言!”皇后突然站了起来,严厉道:“你可知这玉佩对于太子的意义?”
苏漓皱眉道:“民女不知,太子未曾提过。”
皇后怒道:“那本宫现在就告诉你,这蟠龙玉佩乃我皇家信物,更是定国历代太子身份的象征!太子一向行止严谨,岂会轻易将这般重要之物相赠与人?”
苏漓怔住,她只当这玉佩是朗昶的随身信物,却没料到竟是太子身份的象征!那……十九年前的定国太子,当时也是这块玉佩的主人?!
苏漓内心一震,手指下意识地抚上怀中的画像,那画像上的蟠龙印章时时提醒着她身世的线索。她抬起头道:“民女不知此玉如此重要,也不知太子为何以此玉相赠,但若能让民女见皇上一面,或许会有答案。”
“你要见皇上?”皇后惊愕地看着她。
霍小蛮立刻道:“皇后娘娘不要信她,这个女人会武功的,太子哥哥一定就在他们手上!说不定她这次来,正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刺杀皇上也说不定,皇上现在本来就病重,万一……”
“住口!”一听到皇帝重病,皇后脸色急变,厉声打断。
苏漓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朗昶果然还未回宫,定国皇帝病重,想来皇后为了安定民心,对外隐瞒了这些消息,难怪他们在定都城里什么都打听不到。如今这个消息被她知晓,即便皇后相信她与朗昶失踪无关,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她走。皇后戒心已生……要想求见皇帝,只怕难以如愿……
身后的秦恒见势不妙,低声道:“门主!情况不太妙,不如先撤……再作打算。”
苏漓微微点头,对着皇后施礼道:“既然太子不在宫中,请容民女先行告退。”
“站住!”皇后沉声喝道。
门外的侍卫应声堵在了门口,拦住三人去路。
皇后沉声怒道:“你把本宫这里当成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苏漓淡淡笑道:“民女不敢。民女与太子相交甚笃,此番持信物前来,原本只是履行当年之约。没想到会令皇后娘娘误会。在下并无任何恶意,如若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见谅,准我三人离开。他日待太子回宫,民女定当亲自向太子赔罪。”
皇后坐了回去,冷冷道:“本宫看你气质不俗,不似大恶之人。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你若不识抬举,存心欺骗本宫,本宫定不轻饶!”
苏漓叹气道:“昔日太子常与民女说起娘娘,说您母仪天下,德高贤淑,民女深为敬重。但这件事,民女对娘娘所说的话,绝无半句虚言。还望娘娘明查。切勿动怒。”
霍小蛮叫道:“太子哥哥失踪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查不到。你身上有太子的信物,最有可疑!娘娘千万不要听信她巧言令色!”
皇后眉宇间疑虑重重,万般为难。
苏漓皱眉道:“若是皇后娘娘不信,民女还有个请求,或证一二。”
皇后疑道:“你想做什么?”
苏漓上前一步:“民女斗胆,想求见皇上一面。民女与太子有个约定,见了皇上,就能解释民女的身份。”
“大胆!”皇后再次站了起来,怒容满面,“你究竟是何人?!几次三番想见皇上?!皇上圣驾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霍小蛮叫道:“皇后娘娘,她肯定是个刺客,千万别放走她!”
苏漓缓缓后退一步,伸手入怀,摸到那个画像:“我有一物,可证明我身份。但只能交给皇上!”
“放肆!”皇后厉声叫道,一挥手,“我定国皇宫岂容你撒野?!来人!将这三人拿下!”
苏漓脸色微微一变,殿外侍卫已经有五六个人冲了进来。刷地一声脆响,刀光立现。侍卫大步上前来拿,秦恒与江元身形一闪,内力凝于掌中,四掌齐发,只听见一声巨响,兵刃尽折,五六个大汉纷纷摔出门去,倒地哀嚎。
殿内之人大惊失色,宫女们纷纷发出一声惊叫,朝殿后奔去。皇后脸色震惊,扶着椅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霍小蛮吓得蹲在地上,还不忘叫道:“快来人啊!还有人呢?!你们都死啦?!”
苏漓仍然站在殿中,一步未移。
她清冷的目光停留在皇后已然变色的脸上,缓缓开口:“我若想走,何人能阻挡?”
皇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漓收敛了目光:“民女与太子一向交好,不想与皇后娘娘为难。若是娘娘执意不信民女所言,民女只能先行告退。他日太子回宫,民女再来请罪。”
霍小蛮跳起来,指着殿外叫道:“你想逃?没那么容易!顾统领已经带人将仪华殿包围了!这次你插翅也难飞了!”
江元与秦恒闪到苏漓身后,压低声音道:“门主!我们掩护你,立刻走!”
苏漓无奈地看了皇后一眼,“好吧。”
她转过身,大步朝殿外走去。此时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喝:“皇上驾到——”
殿内外的人,纷纷跪倒一片。苏漓举目望去,只见皇帝的銮驾在重重护卫之下,从几重门外,缓缓地走来。初晴的阳光映照在尊贵的帝王车辇上,雕龙刻凤金黄色的车顶,四角蟠龙吐珠耀眼夺目。
銮驾一步一步地朝宫门而来,苏漓忽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是他吗?会是他吗?今生唯一的一个未解之谜,会从此解开吗?
定国皇帝高高地坐在銮舆之中,四周黄幔垂悬,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但苏漓依然看到车驾落地的一瞬,他的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轻咳一声。
皇后连忙率领众人出殿跪拜迎接,三呼万岁。唯有苏漓三人没有动。她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銮舆,没有靠近。
一股淡淡的药草气息从御辇方向飘了过来,苏漓眉头轻轻一皱,敏锐地觉察出这气味之中竟有医治陈年内伤的药材,不禁微微一怔,莫非定国皇帝曾经受过严重的内伤?
只听皇后紧张道:“皇上圣体未愈,何以亲自来臣妾这里?万一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皇帝气息虚弱道:“朕听闻皇后在一名女子身上找到太子玉佩,可有此事?”
皇后道:“确有此事,皇上请看。”
她将玉佩送至皇帝跟前,皇帝接过仔细端详,激动道:“确是太子之玉,那女子现在何处?”
皇后道:“就在殿内。她拒不承认见过昶儿,还说玉佩是昶儿一年前送给她的……”
皇帝皱眉,沉声问道:“皇后相信她说的话?”
“臣妾当然不信……”
“那就想办法让她说出实情,否则我定国江山真要后继无人!”说罢,他猛地咳嗽起来。
苏漓顿时心惊,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把这块玉佩的发现当成查出朗昶下落的唯一线索?
霍小蛮叫道:“干脆直接用刑,大刑之下,不怕她不说实话。”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皇帝一口气提上来,竟咳嗽不止。
皇后立刻斥道:“蛮儿不许胡说!我定国一向以仁治天下,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也极少用刑。况且这女子只有嫌疑,并非真凶!”
苏漓目光转向皇后,内心慨叹。素闻定国纳兰皇后贤德仁厚,果然名不虚传。当下叹道:“太子真是有福……”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皇帝的咳嗽骤然停止,他抬头问道:“你就是那个女子?”
“正是。”苏漓定定地看向那尊贵的帝王,迟疑了片刻,举步朝他走去。两旁的侍卫横剑相阻,她脚步一顿,笑道:“皇上可想知道太子为何赠我玉佩?”
皇帝沉吟一下,“让她过来。”
“不可!”皇后惊道,“此女进宫之后一再想见皇上,方才还意图闯宫,她身后二人武艺高强,若准她近前回话,万一她心怀不轨……”
皇帝道:“朕难道还怕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笑话!这里数十名皇宫禁卫难道都只是个摆设吗?让她过来!”
皇后无奈,只得诺诺退后。侍卫让开来,苏漓缓步前行,走到离御辇十尺外站定。
皇帝疲惫道:“你倒说说,太子有何因由赠你此玉?”
苏漓道:“皇上若想知道,就请先回答民女的几个问题。”
“你好大的胆,敢跟皇上讨价还价!”霍小蛮大声叫道。
苏漓没有理她,目光紧紧地锁住那銮舆中模糊的人影,径直问道:“民女想请教皇上,那块太子之玉,十九年前可是属于陛下?”
皇帝皱眉道:“不错。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漓不答,接着又问:“那当时您有没有将这块玉送过别人?”
“太子之玉等同太子之命,朕当然不会送人!太子也不会。”
苏漓心头一跳:“那十九年前,您可曾去过一个叫做余青谷的地方?见过一个……”
“你究竟是什么人?”皇帝突然警觉地打断她的话,沉声问道,“为何对十九年前的事如此感兴趣?你到底想打探什么?”
“十九年前?”霍小蛮歪着头想了一下,突然捂嘴惊叫道:“那不是外戚乱政的那一年吗?难道你是乱贼之后?抓了太子哥哥,现在又来找皇上报仇?”
众人闻言面色惊变,只听唰的一声,数十名禁卫竟同时拔剑,直指苏漓。江元、秦恒目光一沉,立刻拍开挡在身前的侍卫,如鬼影一般掠到苏漓左右。
皇后大惊失色,慌忙叫道:“保护皇上!”
局面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苏漓面色不变,冷冷地看着霍小蛮道:“听闻十九年前定国外戚叛乱,北平侯助皇上平乱,可是第一功臣!我若是乱贼之后,一定先抓了霍小姐找北平侯算账!”
霍小蛮吃了一惊,慌乱得连连后退,抓过一个侍卫挡在身前,直叫道:“皇上救我!”
苏漓嘲弄笑道:“我又不是定国人,霍小姐这指控恐怕是欲加之罪!”
霍小蛮叫道:“那谁知道,也许你当年被人送走,放在别的地方养大,现在回来报仇。”
皇后盯着苏漓,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漓从怀中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黑色令牌,上头精致独特的花纹内刻着一个大大的骁字。她缓步上前,举起令牌道:“其实我乃汴国皇帝特派的密使,为调查贵国太子失踪一事,一路南下至此,因查不到有用的线索才借霍小姐入宫。”
皇后愣住,诧异道:“你是汴国密使?为何刚才本宫问及你却不说?你有说一物可证身份,就是这个?”
苏漓道:“正是。既是密使,民女有不便说的理由,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那此时为何又说?”
“因为不想动干戈,以免增加两国的误会。”苏漓平静回话,对答如流。
皇帝道:“呈上来。”
太监将令牌呈给皇帝,皇帝看着那令牌上的花纹,目光忽地一沉:“既是汴国密使,又为太子而来,为何句句问的却都是十九年前?”
苏漓道:“因为……此事关系到我国上任圣女当年的一段旧事……”
“你是圣女教的人?”皇帝口气突然凌厉,虚弱的气息波动难平,“难怪朕觉得这令牌上的花纹如此眼熟,原来是圣女教特有的标志!……圣女旧事乃汴国皇室机密,除圣女教长老以外根本无人知晓,看来你在圣女教位份不低。”
苏漓一惊,蓦然想起十九年前静婉姑姑曾潜入定国皇宫刺杀先皇,两国早已结下仇怨。如今朗昶又在汴国边境失踪……只怕这仇怨会越来越深。
“皇上!”苏漓叫道:“太子失踪与圣女教并无关系。汴皇就是怕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伤了两国和气,才派民女前来查明真相。”
皇帝不语,只是阴沉地盯着手上的令牌,半晌方道:“你是圣女?”
苏漓轻声道:“不错。”
“来人,将这三人拿下!”
两旁的护卫迅速围逼过来,雪亮的兵器在日光的照射下闪过冰冷的寒光。
苏漓眉心微微一跳。江元与秦恒立刻护在她身后。
苏漓冷了脸色,“陛下就是如此待我汴皇密使的吗?”
皇帝厉声道:“圣女教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苏漓急声大叫:“陛下如此憎恨圣女教,为何当年还要与圣女结缘?!”
皇帝手一挥,将令牌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给朕拿下!”
众侍卫蜂涌而上,秦恒与江元护在左右,四拳翻飞,挥倒一片。侍卫无法近苏漓的身。但是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秦恒焦虑地看了一眼四周,大声叫道:“门主,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苏漓死死地盯着那御辇中的人影,忽地拔地而起,如同飞鸢一般朝帝驾飘去。众人大惊失色,皇后冲到御辇前大声直叫:“保护皇上!”
话音刚落,苏漓一只手搭在了皇后的肩膀,稍一用力,皇后便向一旁倒去。她上前一步就要掀起轿帘,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男声——
“住手!”
苏漓的手,下意识地顿住。她抬头去望,只见一行人转入宫门,为首的男子白玉冠束发,虽面色有几分焦急,但依旧丰神俊逸,温雅无双,身上一袭烟色长袍拽地,卷着千里远归的风尘,却并不显得丝毫狼狈。赫然就是失踪多日的定国太子朗昶!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锦衣玉带,眼若桃花,邪魅风流;女的黑衣素净,五官秀致,眸色清冷。正是率领门人留在辽城边境继续寻找朗昶的项离、挽心。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禁卫,迅速朝苏漓望来。
苏漓微微一笑,牵悬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犹如卸去千斤重担。她这才发觉在她的心里,早已将他当做亲人看待。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欣喜在心头翻涌,她却只是轻声地唤道:“太子殿下!”
皇后热泪盈眶,拉着郎昶不住叫道:“我的儿!你回来了!”
“儿臣不孝,让母后受惊!”朗昶跪地拜倒:“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皇后连忙将郎昶扶起来,皇帝喜道:“回来就好!咳咳!这些日子发生何事,为何一直收不到你的消息?跟你同去的那些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他们……都牺牲了。”朗昶难过地低下头去,忆及不久前的凶险,以及那些为护他周全而埋骨荒野的忠勇之士,他目光悲伤而沉痛。
“到底发生什么事?”皇后惊问。
郎昶道:“我们在辽城边界遇到一批黑衣蒙面杀手,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似乎对当地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儿臣带去的护卫虽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却远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当时受了伤,为了躲避追杀东躲西藏,后不慎跌入深谷昏迷数日,才耽搁至今……”
他寥寥数语,隐藏万般凶险,平静述说此番经历。
霍小蛮叫道:“太子哥哥可知那些杀手是什么人?我告诉爹爹,定带人去将他们抓来治罪!”
郎昶摇头笑道:“这件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皇后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是如何离开那个凶险之地?”
郎昶感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项离、挽心,“幸被这二位使者找到,助我脱险,又一路护送回宫,朗昶真是感激不尽。”
“太子不必客气,我二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挽心淡淡说完,目光冷冷地瞥向周围的禁卫,走到苏漓身旁,叫了一声“门主”。
苏漓淡笑道:“辛苦了。”
郎昶走到苏漓身前,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臂,内心一片庆幸与安宁。目光久久流连在她熟悉的面容,他神情激动难抑,半响才道:“好久不见。”
如此轻微的四个字,却仿佛道尽了几百个日夜的牵念,一如她这一个多月的寝食难安。苏漓不禁眼眶微热,看了眼旁边的帝后,她目光有一丝复杂,轻声回道:“是啊,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可好?”
“我很好,要感谢你。”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二使,“若非他们找到我,恐怕我这次真要凶多吉少。”
苏漓笑道:“太子吉人天相,自然能化险为夷。”
郎昶拉住苏漓的手,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走向御辇:“跟我来。”
皇后轻叹:“原来姑娘果真是昶儿的朋友。都怪本宫思子心切,见太子玉佩在这位姑娘手上,以为姑娘知道昶儿的下落,竟险些委屈了姑娘,真是对不住……”
苏漓淡淡道:“皇后娘娘言重了。”
“太子!”皇帝突然厉声叫道。
郎昶忙道:“儿臣在。”
皇帝沉声问道:“这玉佩果真是你送给她的?你可记得朕当初将此玉交予你时,对你说过的话?”
郎昶回道:“儿臣记得。父皇说此玉之重犹胜兵符,不可遗失,不得送人,否则太子之位儿臣不配。”
苏漓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朝郎昶看去!
皇帝咳道:“朕当年因为不慎丢失此玉,险些令我定国江山落入外戚叛贼之手,你、你……不顾朕之告诫,随意将此玉相赠于人,实在令朕太失望了!”
皇帝盛怒之下,气息极为不稳,咳个不停,惊得一众宫人心慌不已。进宫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重斥太子。
皇后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昶儿行事一向有分寸,或许此事事出有因……”
“儿臣所为确有原因……”
皇帝已疲乏之极,头痛欲裂,打断道:“无论是何原因,私赠太子玉都是大过!你,过来。”
郎昶近前,皇帝伸出手,将太子玉佩递出黄幔,“此玉就是你的命,关乎定国皇室兴衰,江山社稷,不能有任何闪失!”
郎昶恭敬接过,“是。儿臣谨尊父皇教诲。不过……”
皇帝闭上眼睛,道:“从今日起,你就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至于他们几个……救太子有功,如何封赏,皇后决定吧。起驾回宫。”
朗昶还欲开口,却被皇后制止,“你父皇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朗昶担心地看着苏漓,苏漓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注视着御前紧闭的黄幔。
就在刚才皇帝的手伸出来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指环,而那个指环看上去竟和母亲留给她的极为相似。她顿时惊住,脑海中迅速闪过静婉姑姑临死前的话语:这指环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在你亲生父亲的手里……
眼看皇帝銮驾起行,即将离去,她突然上前道:“且慢。”
銮驾一顿,皇帝的贴身太监高声斥道:“大胆女子,竟敢阻拦圣驾……”
苏漓强压住内心的震动,追问道:“民女方才看到皇上手上戴着一个白玉指环,民女斗胆请问,此物……是圣女教的吧?”
御辇内半响没有回应,四周一片死一般的静穆,皇帝突然冷冷道:“汴皇派你来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查太子失踪之事,而是为了寻找这枚指环吧?这次念在你救太子有功,朕已经放过你。得了赏赐,立刻离开定国,不要不识抬举!”
苏漓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你要我离开……”
郎昶急道:“父皇!苏漓不能走!”
皇帝道:“不要仗着她救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定国永远不会欢迎圣女教的人!”
苏漓上前一步道:“当年的事,是是非非如今已难评说。民女只有一个请求,想知道当年将这指环赠予陛下的人,可曾有约在余青谷……”
皇帝急声叫道:“是谁让你来问朕?”
苏漓从怀中掏出余青谷中所见到的母亲画像,缓步朝御辇走去,侍卫想阻拦,却被郎昶斥退。苏漓直直将画像递到黄幔前,轻声道:“是这画中之人。”
皇帝伸出手来,接过了画像,下一秒他飞快地掀开了黄幔,震惊问道:“你是谁?这画像怎会在你手上?”
苏漓看见了他。
眼前的帝王面色有些青浮,似乎病得不轻。但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的轮廓。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依然锐利。他的脸上,交织着焦急、困惑与期待的复杂表情,直直地朝苏漓望去。
苏漓只是定定地站着,和画中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清丽面庞顿时呈现在定国皇帝的眼前,多年来沉淀下来的淡定目光仿若一下被碎石击中,炸裂开来。
皇帝惊愕地瞪大瞳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纵使两国来犯,大敌当前,他也不会如此失控,震惊而起。
“……昔……昔?”
颤抖的声音透露出此刻他内心无比的惊颤,而他脱口而出的呢喃,正是苏漓亡母的闺名。
隐约的猜测早已在苏漓心底盘旋,这位定国皇帝或许就是母妃牵挂了一生的人!他看她的眼神,充满思念,欣喜若狂,远胜当初的汴皇与阳震。
苏漓不禁心头一颤,极力控制着自己翻涌而来的情绪,她镇定地看着他扶着内侍的手,急切地走下象征着他尊贵身份的座椅,只因动作太急,竟险些踏空跌下车来。
苏漓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他,但朗昶更快一步,稳稳地扶住了皇帝的手臂,“父皇小心。”
皇帝仿若未闻,上前一把抓住了苏漓的手臂。
苏漓看着他的手,还有那只历经沧桑的指环,气息一时不稳。
朗昶立刻道:“父皇,她是儿臣曾跟您提到的晟国明曦郡主苏漓。”
皇帝愕然地看着她,无数复杂的情绪从他眼底一一闪过,“苏漓?……那个为情跳江自尽的女子?”
苏漓一怔,原来在别人眼中,她是这样的人。
朗昶道:“那只是她为了离开东方泽所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她如此聪慧坚韧,儿臣一直都不相信她会跳江自尽,因此才会坚持亲自出使汴国,正是为了证实她汴国新任圣女的身份。”
“原来如此……”皇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缓缓地松开了她,喃喃地,“太像了……怎么会这么象?你和画中人是何关系?”
苏漓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之中难以掩饰的期盼和紧张,她才慢慢地、低声地回道:“她是……苏漓的亡母。”
一听到“亡母”二字,他浑身剧烈一震,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控制不住往后踉跄一步,不敢置信道:“你是昔昔的女儿?昔昔她……”
“已经不在了。”苏漓平静地接道,却心痛如绞。
皇帝气虚如丝:“那,你母亲……你母亲是何人?”
苏漓抬头看着他道:“我生母乃圣女教上任圣女阳昔,因叛教离国被追杀,流落到晟国,为摄政王所救,后嫁他为妃。我出生之时母妃遭到圣女教追杀,为保我安全,她将我与相府柳氏产下的死婴调换,才令我流落相府。后来……”
“摄政王妃……因女儿身亡而病故……”定国皇帝的脸色霎时惨白,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郎昶与苏漓几乎同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软倒的皇帝。他看了她一眼,她也在看他。只是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便回到了皇帝脸上。
众人见状皆惊慌失色,皇后慌忙叫道:“快传御医!”
苏漓的手迅速搭上皇帝的脉搏,发现他气血不畅,心脉郁结,果然如她所料受过严重的内伤。大概是当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后来又心绪烦扰,积郁成疾,才会发展到如今这种糟糕的状况。她下意识地以内力输入,助他血气畅通。
郎昶忧心道:“如何?”
苏漓皱眉道:“不好,先扶进屋去。”
众人围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想将皇帝抬起进殿中。皇帝却悠悠吐出一口气,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告诉朕……你今年多大了?几月的生辰?”
郎昶急道:“父皇!先进去再说!”
皇帝挣扎着推开众人,几乎站立不住,只是盯着她看,执意要一个答案。
苏漓目光复杂,轻声道:“虚岁十九,戌午年五月出生。”
皇帝激动地叫道:“你母亲生前可曾留下过什么物件?”
苏漓迟疑了一刻,从怀中掏出白玉指环。
皇帝伸出了手,两只白玉指环,一模一样的光泽、形状,一模一样的花纹、沧桑,俨然就是天生的一对。而指环上方雕刻的立体莲花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正是当年的定情信物。
他霍然抬头,眼眶已经湿润,泛着欣喜的泪光,激动地握住了苏漓的肩膀,颤声道:“你是朕的孩子……朕和昔昔的孩子!”
苏漓看着他欣喜若狂的脸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寻找许久的答案,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她的心里竟没有预期中的喜悦与激动,万般滋味复杂难辨。想到母妃当年为爱叛国,不计后果,最后却未能等到爱人回应,绝望了却残生。生离死别,人生最痛的苦都经受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想到这里,苏漓下意识后退一步,挥开了他的手。
皇帝呆在原地,目光一痛,伤心问道:“你……一定很恨朕……”
苏漓轻声道:“恨吗?我不知道。母妃她,从未跟我提起过我的身世。直到静婉姑姑临死前,我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皇帝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倒退一步,心痛地说不出话来。
苏漓定定地望着他:“静婉姑姑说,母妃当年离开汴国之后,曾写过一封信给你,但却没有得到回应。如果你就是她记挂了一生的人……那你告诉我,为何要负她?”
皇帝仰天长叹了一声,转眼看着郎昶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私自拿朕寝宫中的凤凰腾云来玩,朕罚你抄了三天的经书?”
郎昶点头道:“当然记得。”
“好,现在你去取来。”
郎昶看了苏漓一眼,领命而去。
太医这时已经赶来,皇后急忙搀扶皇帝进殿休息。皇帝看着苏漓道:“你若想知道当年的事,就随朕来。”
一行人进了仪华宫,忙着诊脉、用药。
苏漓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犹豫。
江元上前来轻声道:“他伤得不轻。纵然多年调养,但元气大伤,恐怕……”
苏漓猛地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定皇年事已高,身体又受过大伤,加上太子失踪,连日操劳,已伤及元神……就算养好了,日子怕也不会太多了。”
苏漓脸色变了,“你是说他……还有多少日子?”
江元暗下眼光,“不好说,多则三年五年,少则一年半载……”
苏漓胸膛起伏,看着那不远处的宫门,脸色阴晴不定。不一会儿郎昶回转,他手里多一了一个宽约一掌,长半尺的锦盒,盒身上雕刻着龙凤腾翔图,因为主人时常抚摸的缘故,盒上的凤凰图案几乎被手掌磨平,只能隐约看出曾经雕刻的痕迹。
郎昶柔声道:“苏漓,你千辛万苦来这里,不就是要一个答案吗?跟我去见父皇!”
苏漓的心微微一震,看着他大步朝前走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内殿暖阁内一片宁静,皇帝坐在主位上只是发呆,目光在看到锦盒时,突然变得温暖柔和了。他轻轻打开盒盖,一块泛黄的绢帛叠成整齐的方块,静静地躺在盒中。他轻轻取出信帛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苏漓颤抖地接过,缓缓展开,娟秀的小字瞬间呈现眼前,她眼眶立即湿润,只见上头写道:
阿铰:
见字如晤。
谷中一别,至今二月有余,君当已知妾之身份乃汴国圣女,刺杀你父乃皇命使然,幸未得手,方免铸成大错,望君谅解。
犹记当日君之眼神震惊伤痛,妾亦如是。你我皆因落难相逢,相依相惜,相爱不疑,妾爱君磊落,以身相许,君曾立誓此生不负,言犹在耳,奈何上苍捉弄,君乃奉命捉拿刺客的定国太子,妾乃刺杀定皇的汴国圣女……
身份有别,注定分离。离谷那日,妾欲割断情缘,此生不再与君相见,然回教之后,竟发现腹中已有君之骨肉!
圣女教规,圣女一生不得嫁人生子,思量再三,终不忍舍去腹中胎儿,遂决定不计后果离教叛国!
君若仍念谷中之情,盼来旧屋一见。
信尾盖着一枚指环印章,苏漓拿过白玉指环往上一印,果然贴合,顿时眼泪涌出来。
这封信确是母亲笔迹,虽然简短,却道出了她与皇帝之间的纠结情事,字字含泪泣血。苏漓能想象出母妃当时的纠结、彷徨、期盼,以及痛苦……却无法想象,那样的抉择和等待下,最终的绝望。
皇帝悲怆道:“当年,朕并没有负她,只是当时外戚叛乱,太子东宫被叛党所占,信送到东宫,被叛党截获了。我在回宫途中身受重伤,一直在外躲避风头。等到叛乱平息,我发现那封信已是多日之后……我,立刻星夜兼程赶去余青谷,你母亲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回想起那段充满绝望、痛苦、黑暗的日子,皇帝整个人都在颤抖,难过地说不下去。
朗昶叹息道:“因为重伤未愈就赶路,父皇从此落下病根,久治不愈。从那之后,父皇派了很多人出去寻找,但找遍了整个定国也没有你母亲的下落。后来查到叛党拿到信,为逼父皇就范,他们曾派人去余青谷抓你母亲……我猜想,你母亲当时一定以为那些人是父皇所派,因此伤心绝望,最终嫁给了摄政王。”
苏漓怔住,他和母妃分开竟然是因为一场误会!“怎么会这样?!”
皇帝热泪盈眶:“我一生都没放弃找回你母亲和我们的孩子。后来有消息传来你母亲可能去了晟国,我让昶儿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查找,但始终没有你们的下落。后来……昶儿借晟皇子选妃的机会,出使晟国。我把你母亲的画像给他看过,让他去借机寻找,但是……”
郎昶道:“父皇!儿臣就是觉得明曦郡主和画像中人极象,怀疑她就是画像中人的后人,所以才将玉佩相赠,约她前来,好让父皇亲自证实此事。”
皇帝转眼看着郎昶:“好!好孩子,父皇错怪你了。这件事你办得好!”
朗昶笑道:“如今儿臣终于把皇妹找回来了,父皇您可以放宽心了。我们一家人也算团聚了。”
皇帝紧紧握住苏漓的手,笑得涌出泪来:“好,好,这么多年……朕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你了……朕的长乐公主!”
苏漓抬头看他,情绪越来越起伏不定。
皇帝声音哽咽:“如果你母亲还在……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当我知道她是圣女教的人,恨得差点亲手杀了她。可是最后我还是下不了手……原来以为,我们就此分手,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我终究还是害了她!”
苏漓眼泪流下来,模糊的视线中,他再也不是先前那个威严尊贵的皇帝,而是充满悔恨和期待的父亲。她坚硬的内心,终于崩塌。
郎昶轻轻地推了她一把:“长乐,快叫父皇!”
苏漓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皇后内心不忍,上前道:“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父皇当年纵然有错,念在他多年牵挂思念,受尽折磨的份上,就不要再怪他了。好吗?如果你母亲还在,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认回亲生的父亲!”
苏漓低下头,任泪水肆虐,内心却有些惶然。
皇帝站起来,颤抖着去抓住她的手臂:“长乐!自从朕得知有你,就在心里为你取了名字,长乐,长乐,希望你能一生快乐!想不到,朕还是让你受尽了苦……对不住……今生能听你叫一声父皇,死也无憾了……”
他脚底一浮,几乎又要晕倒。苏漓一惊,立刻扶住他。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交织。血浓于水,亲情终究是血脉里扎了根割不断的牵绊。
皇帝颤声道:“长乐……”
她泪涌如泉,哽声道:“父皇。”
皇帝将苏漓揽进怀中,喜极而泣。站在一旁的郎昶,终于笑了。
“臣妾恭喜皇上,终于骨肉团聚!”皇后欣喜叫道。
“恭喜皇上!恭喜长乐公主!”众人齐拜,仪华殿上空一片祥和。
第二天,定国皇帝拟旨诏告天下,寻回了失散多年的长乐公主,赐名朗清,载入族谱,永享定国皇室荣耀。并下令在一个多月后的百集会上设国宴欢庆三日,庆贺公主回朝。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漓的长生殿中人来客往,宝物堆积,定国皇帝好似要把这十九年来缺失的父爱,通过这种方式全部补偿给她。
苏漓呆呆地坐在长生殿外的一处木廊之中,看着皇帝刚刚又命人送来的一盒翡翠珠宝,有些哭笑不得。
朗昶打趣道:“看来父皇是想把整个皇宫的宝物都搬到你这里来。再过不久,你这长生殿恐怕要变成长宝殿了。”
周围的宫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漓也笑道:“那就请皇兄行行好,跟父皇说一声,别再往这里送东西,不然真要放不下了。”
自从与东方泽和好,又来定国认了亲,心结释然,整个人变得异常轻松,渐渐开始偶尔玩笑几句。
朗昶笑道:“如今在父皇心里,你就如同掌上明珠,心头至宝,父皇恨不能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还嫌不够,怎肯听我劝说。”
一旁的宫女忍不住大胆地插嘴,“太子殿下说得极是,皇上就连每日进膳都要公主陪伴,不然吃不下东西,可见皇上对公主有多疼爱。”
正是如此,苏漓心中才又多了一重忧虑。自从定国皇帝与她相认,心头郁结渐渐打开,又有江元帮助配药调理,身体虽然康复不少,但仍然时常沉浸过去、怀念母妃,实则过一日少一日。
皇帝将苏漓视若珍宝,唯恐她在这宫里有一丁点不适,就连皇后对苏漓也是真心相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与对朗昶一般无二。苏漓自从看尽磨难,就怕在人世多留牵挂,然而却不过才一个月,她就已经生出不舍之情。
朗昶见她脸色不佳,问道:“为何忽然蹙眉?有心事?”
苏漓沉默一会儿,方才低声叹道:“原本此行,我并未想过一定要认父,只是想查清身世,证实母妃一生情意并未错付于人,好让母妃在天有灵瞑目安息,如此我便心愿达成,却没想到父皇疼我若此,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你要走?”朗昶惊问道。
苏漓虽然不舍,却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朗昶诧异道:“这宫里是否有什么不合你心意?你告诉我,我去跟母后说……”
“不,这里很好。”苏漓忙拉住他道,“以前我从未想过,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和谐的皇宫,没有夺储争位,没有后宫争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待我极好,我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但我又必须要走。”
朗昶疑惑道:“为何?”
苏漓微微笑道:“离开汴国之前,我与东方泽定下三月之约,如今约期将至,如若再不赴约,只怕他要等不下去。”
朗昶皱眉道:“原来是为了他!看来你已经原谅他了。如果等不下去,他会如何?”
“大概会找来吧。”苏漓猜测道,以他那样的性格……
“那就让他来。”朗昶清朗一笑,道,“我们定国最尊贵的公主,值得他亲自来迎接。况且……”
他语气一顿,忽然蹙起了眉梢,温润如玉的眸子闪过一道难见的沉郁。他接着又道:“当初他伤你之重,即便千辛万苦地挽回,得到了你的原谅,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相信他。”苏漓坚定地笑道。
从决定原谅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相信他可以做到。
朗昶却道:“可我不敢相信,父皇也不会相信。我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与你相认,父皇为你起名长乐,就是希望你从此快快乐乐。你留在定国,有我和父皇在,决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但你若嫁给了东方泽……晟皇宫远在千里之外,到时若有何事,叫我和父皇如何安心?”
晟皇宫的那段过去已经在朗昶的心里种下难解的心结,他如此害怕有朝一日她再受到同样的伤害,苏漓不禁微微叹气,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他放心一些,不再为她如此担忧。
她感动笑道:“我会保护好自己。在晟都,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有我父王黎奉先,还有丞相苏相如。我虽不是他们亲生,但父王待我视如己出,更胜黎瑶;至于苏丞相……即使心有芥蒂,但为了权势地位,他一定会力保我周全。”
朗昶叹道:“这些都不是可靠的保障。你比我更了解东方泽,他是一个有智谋有野心的皇帝,太会筹谋算计,现在他一心爱你,所有的筹谋便都是为你,但若有朝一日,他的心里不再是只有你,而你又与他的江山、甚至天下大计发生冲突……你该如何?”
苏漓道:“皇兄是担心他以后要夺天下,而我将会陷入两难之境?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世事难料,天下政局非你我所能掌控。”朗昶疼惜地望着她,轻声地叹道,“从现在的政局来看,两国联姻百利而无一害,但天下大势有时变化只在一夕之间,你不是我们政治的棋子,我不想将来后悔。”
苏漓沉默了,朗昶的担心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可预料,倘若连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意,那人生还有何趣?
苏漓笑道:“皇兄的顾虑我都明白,可皇兄也说了,未来之事难以预料,不去尝试怎知结局不是幸福圆满?东方泽确有野心,但他不是残暴嗜血之人,我相信他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无故起争端,令天下生灵涂炭。”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朗昶忍不住笑道,“看来你心里已经认定了他,此生要非他不嫁,我再坚持下去就有违为你着想的初衷。”
苏漓道:“多谢皇兄体谅。”
朗昶却道:“不过,父皇那里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你们才刚刚相认,父皇恨不能每天都能见到你,怎舍得你现在远嫁,何况又是嫁给他。”
苏漓笑道:“只要皇兄肯帮忙,父皇那里自然不成问题。”
朗昶失笑道:“既然你如此信任为兄,那此事就交给为兄处理。东方泽要想顺利娶你回国,还得看他是否有足够的诚意。”说罢展颜一笑,如清风霁月,云开雾散。
百集会开市这天一大早,定都城里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相比晟都的大气恢弘,汴都的异族风情,定都城犹如一副水墨丹青的画卷。只见白墙灰瓦,小桥流水,无一不精巧别致,处处景色皆可入画。此时正值春日时节,繁花似锦,流水潺潺,景色宜人。
人群之中走来一位黑袍金冠的年轻公子,他发如泼墨,面如冠玉,俊美逼人,分外惹眼。正是与苏漓有三月之约的东方泽。身后紧跟一名黑衣侍卫,盛秦。主仆二人慢慢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城南有一座灵音寺,前来上香的香客进进出出,多为相携而行的年轻男女,笑意盈盈,充满甜蜜幸福的味道。东方泽注意到所有走出寺门的女子腕上,似乎都戴有一条红色的手链。
盛秦纳闷地张望:“不是百集会吗?为何看上去像过七夕。”
站在门口摆摊的男子听了,笑道:“二位是晟国来的吧?”
盛秦打量了他一眼,“正是。敢问今儿可是定国的什么节日?”
男子笑道:“二位来真是时候,今儿是我们定国的同心节,跟晟国的七夕节差不多。照我国风俗,每年三月初八这天,未婚男子亲手做一条相思手链,送给心仪的女子,作为正式求亲的信物。若对方接受戴在手上,回赠一个绣球,这门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盛秦惊讶道:“就这样简单?”
男子笑道:“定国的风俗便是如此。还有很多住在城外的人,大老远赶来姻缘树交换信物,希望得到神灵一世的庇护。”
盛秦好奇地问,“姻缘树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道:“这灵音寺里有两棵千年的相思树。传说是一对真心相爱之人死后的化身,同心节这天在树下交换信物定情的男女,会受到姻缘树的保佑,永远不会分离。即便双方父母有何不满,也不能贸然破坏约定,否则会遭到神灵的惩罚。”
东方泽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相比世俗的媒妁之言,这两情相悦自定终身倒是更有意思。素闻定国以仁德治天下,民风自由开放,今日一见,所言不虚。”
见他谈吐不凡,男子愈加热情道:“今年难得遇到百集会与同心节共度,就连当今太子殿下与长乐公主都会来呢!公子可去凑凑热闹!”
“公主也在?”东方泽不禁心中一喜。
盛秦笑道:“主子,不如我们直接去百集会与苏姑娘会合?”
东方泽微微点头,转身朝城西走去。一路上店铺云集,热闹非凡。有不少的店铺门口都挂着红豆串成的饰品,引来年轻人驻足选购。东方泽心念一动,踏进一家店内。
店内饰品琳琅满目,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柜台上摆着的红艳艳的相思豆。东方泽随意拿起一颗来,细细地打量。
盛秦忍不住低声笑道:“主子入乡随俗,想给苏姑娘一个惊喜。”
东方泽没答话,唇边扬起淡淡笑意。
掌柜走过来,上下打量东方泽几眼,凉凉地甩过一句:“不好意思,本店的货品只卖给定国人,二位客官请移步他处吧。”
盛秦脸色一沉,不满道:“定国以商贸自由闻名天下,怎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店规!”
那掌柜倨傲地看着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盛秦不服,还欲争辩,东方泽脸色微沉,轻轻抬手:“无妨,我们去别家看看。”
街对面还有一家饰品店,胖掌柜见来了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立即两眼放光,“公子想买点什么?”
盛秦道:“相思豆。”
胖掌柜立叫道:“有,有,有,我这个是一等一的好货!不过本店的相思豆比别家略贵了点,不知道客官……”
东方泽淡淡道:“东西好,多少钱无所谓。”
掌柜连连点头,低身从柜台下方取出一木盒,一边小心开锁,一边介绍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盒相思豆全部摘自灵音寺的千年相思树,是我精心筛选后才摆出来卖,一粒售价一金珠。”
“什么?!”盛秦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分明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啊!”
掌柜脸色一变,手中木盒啪一声扣上了,冷嘲热讽道:“没钱充什么大爷,想要便宜货到别家去!”说完,他抱着木盒进了后堂,再没出来!
东方泽脸沉如冰,半晌没有发话。
盛秦气得脸色发青,双拳捏得咔咔作响:“主子!我找那掌柜评理去!”
东方泽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踏出店门。
盛秦无奈,只得压下怒火跟随在身后。
东方泽站在街面上打量,不远处就有一家名为珍宝阁的大店铺,门口搭着一个货架,挂满各式红豆饰品。
盛秦道:“主子,要不我再去那家问问?”
东方泽目光一沉:好!
东方泽刚刚走到门口,小伙计便迎上来笑嘻嘻地道:“公子一定是想送相思手链给意中人,小店的相思豆物美价廉,包您心想事成!”
盛秦谨慎地盯着他:“红豆怎么卖啊?”
小伙计拿着几串红豆笑道:“好说,好说,我们珍宝阁一向价格公道,今儿是同心节,也不涨价。”
盛秦略略松口气,正想掏钱付账,门内突然走出来一人,他拱手道:“对不住了公子,这相思豆不能卖。”
盛秦当即变脸,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道:“店里所有的相思豆早被订了,定金都收了,伙计新来的不知情。对不住了,二位!”
盛秦啪地一声,把钱袋拍在柜台上,叫道:“付了多少定金?翻倍赔你!”
掌柜连连摆手,似是十分为难,“不行啊这位爷,咱们开店的,讲就是信用二字,哪有收了定钱又反悔的事。这条街还有很多家店,你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你——”盛秦气结,也反驳不得,盯着那红豆,近在眼前,却走也不是,抢也不行。
东方泽一言不发,冷眼见那掌柜虽不住口地陪笑道歉,眼底却闪过一丝狡狯。
这时门内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白衣飘飘,正是定国太子郎昶,另一个红衣胜火,竟是汴皇阳骁!
掌柜一见二人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极尽讨好的模样。
盛秦惊道:“汴皇为何会在此?”
东方泽冷斥道:“放肆!没规矩!”
盛秦慌忙低头退下,郎昶温和的目光扫来,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郎昶上前来拱手道:“晟皇驾临定都,昶不胜荣幸,只是为何微服前来?待本宫禀告父皇,好以国礼相待。”
东方泽回了一礼,沉声道:“多谢太子美意,改日,泽定当入宫正式拜会定皇!”
郎昶笑意淡淡一闪,不置可否。
东方泽叹道:“今日游览城中,可巧遇上同心节,本想入乡入俗,买点相思豆送给苏苏,谁知这一路走来,所遇店铺皆是漫天要价待客无理,真是令人感到失望。”
郎昶眼光轻闪,似是不解地道:“据本太子所知,定都城内商铺素来循规蹈矩,价格公道。也正因如此,才吸引四面八方众多的商旅前来交易。未见有晟皇所言之事。”
东方泽盯着几步外的阳骁,目光渐冷,面无表情道:“是吗?有人暗中操控货源,刻意为之,就另当别论。”
郎昶皱了皱眉:“真有此事?”
“东方泽,你不是在说我吧?”
阳骁三步并两步,窜到二人跟前,歪着头打量着东方泽,不怀好意地笑。
东方泽冷冷道:“汴皇好兴致!处处热闹都不落下。”
阳骁乐道:“定国的百集会举世闻名,晟皇你不一样也来凑热闹了吗?传说定皇找回了失散多年的长乐公主,会在这个同心节,与民同乐。我当然不能错失机会啦!”
东方泽目光一动,看着郎昶道:“苏苏果真是定皇的女儿?”
郎昶笑道:“等晟皇见到长乐,亲自问她吧。在下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阳骁拍了拍郎昶的肩膀:“太子殿下,不要忘了我拜托的事哦!”
郎昶笑了,对二人一拱手,转身走了。
阳骁将手中鼓鼓囊囊的小锦囊抛上抛下,哗哗作响。盯着东方泽笑得好不得意:“你想利用同心节先向阿漓提亲,她若答应了,定皇也不能多加干涉。只是可惜啊……”他凑近了他,轻声地笑,“你想找到红豆,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东方泽冷笑一声,没有理他,转身大步走了。
阳骁在身后大叫一声:“东方泽,这里可是定都!是小阿漓真正的家!有的是能为她做主的人!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东方泽猛地回头盯着他,目光如冰刀一般。
阳骁却不知死活地笑得愈加放肆:“怎么?!不服气啊?!你来抢啊!”
他一抬手,将锦囊倒拎过来,满袋相思豆噼里啪啦的滚落一地。阳骁大声笑道:“这些是全城最好的豆子,免费大赠送!快来呀,见者有份!”
人群哗啦一声全涌了过去,纷纷蹲在地上捡散落的红豆。一时间你推我搡,哄乱成一片。
盛秦怒火上涌,忍不住叫道:“主子!”
东方泽冰冷的目光在阳骁得意的脸上扫过,他一语未发,回过头,大步走了。
身后阳骁张狂无忌的叫嚣传来:“东方泽!今天任你走断两条腿,定都城里不会找到半颗豆!有本事你就去偷去抢吧!”
盛秦追上来,担忧道:“主子,汴皇摆明了有意为难,咱们到哪里才能找到相思豆?”
东方泽脚步未停,目光在街上搜索,迎面走来一位绿衣女子,腰间的锦带点缀着嫣红的相思豆,随着她走路的丽姿,轻轻晃动。
东方泽脑中灵光一现,成衣铺!
定都城中商铺如云,以成衣店与布匹店为最,红豆常常会缝制在衣物上做为装饰。东方泽见每家成衣铺都是人流如织,唯有街尾处有家小店,客人不多。店门处挂着清货结业的牌子,里面的货柜也空了一半。
东方泽瞥见站在柜台边的紫衣女子,低头发呆,有客人进来竟浑然不觉。
盛秦轻咳一声道:“掌柜的!”
紫衣女子回过神,笑道:“公子来买衣服吗?请随便挑。”
东方泽扫了一眼柜台:“掌柜的衣服可是常用相思豆来装饰?”
紫衣女子笑道:“相思豆装饰是常有的,不过我店里的款式所剩不多了,怕不能如公子的意了。公子若是喜欢相思豆,城里很多首饰店都能买到啊。”
东方泽低叹一声:“实不相瞒,有人故意为难在下,不想我与心仪的女子顺利定亲,城中没有一家首饰店愿意出售红豆给我,否则在下也不会到这里碰运气了。”
“原来如此。”紫衣女子同情地点了点头,望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歉然,“可是我铺子近日清货,已经没有多余的相思豆,这个忙……怕是帮不上公子了。抱歉。”
盛秦急道:“主子,时间不多了,要是再不找着,那苏姑娘……”
东方泽轻叹一声:“想不到我千里迢迢从晟国赶来,自以为富可敌国,竟然连一个相思豆都求不到。”
紫衣女子怔住,半晌长叹一声:“公子非我定国人,却能入乡随俗,为心中所爱执着奔走,费尽心思。这位姑娘可真是幸运,意浓好生羡慕。”
她言语之中透出浓浓的失落,眼眶有些红了,世间无限事,唯有情字最伤人。
这时,门外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名年轻书生,他跑得太急,进门时全没注意,被脚下的箱子绊了一下,直往地面扑去。
守在门口的盛秦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小心!”
那书生脸色涨得通红,他顾不得喘匀气息,连连谢道,“莫亦凡多、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意浓一见此人,喜上眉梢,片刻却又收敛了笑容,硬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莫亦凡看着她急声道:“你为何要关掉铺子?”
意浓狠了狠心,转过身不去看他,哽咽道:“莫大哥,谢谢你三年来的帮助,今日一别,再见无期!”
莫亦凡脸色刷地一下白了,颤声道:“你、你要走?”
意浓凄婉道:“父亲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我不能再任性妄为。王大娘已经帮我说了一门亲,我会永远离开这里,嫁去晟国。”
莫亦凡蓦然绝望,死死地捏紧了手。
东方泽低眉一扫,只见莫亦凡泛白的指间隐约露出几点红色。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盯着意浓沉声说道:“既然你有心上人,为何还要与本公子定亲?”
莫亦凡一听,大惊失色,瞪着东方泽说不出话来。
意浓也呆住了,“你……”
东方泽沉了脸色,“那媒人一再夸赞你聪慧贤淑,却没想到你竟是个三心两意的女子。”
莫亦凡有些急了,嘶声道:“意浓绝对不是这样的女子!”
东方泽冷笑:“不是?她既然已答应嫁给我,为何还要与你纠缠不清?你手中的相思豆,可是送给她的?”
莫亦凡手指发颤,执起相思豆,看了看意浓,却没说出话来。
东方泽看着意浓道:“方才你在店中发呆,又可是在想他?”
意浓张了张嘴,也没能发出声音。
莫亦凡眼光突然有一丝冲动,上前一把拉住意浓,“意浓!你,你真的……”
意浓眼睛红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莫亦凡急了,“不,不迟!”他飞快地将自己手中的红豆套在意浓的手上,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叫道,“我不要你嫁去晟国!”
意浓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豆,呆了一呆,笑了笑,眼泪却又流下来。
莫亦凡慌忙想为她拭泪,“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他掉头看着东方泽,挡在意浓的身前,“对不住,这门亲事不成,怕是要公子你白跑一趟了。”
“哦?!”东方泽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对方气势迫人,莫亦凡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脚步往后退了退,却不容许自己退缩。
“意浓……已经接受我的相思豆,就是……就是他爹也不能反对我们在一起了……你,你这门亲,就,就不能算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着,拼命地喘气,不想就此放弃。
东方泽冷笑一声:“你让她等这么久,想必也不在乎她,本公子带她回去做妾,省得她没人要,是为她好。”
莫亦凡急声大叫:“谁说我不在乎她?!”
东方泽步步紧逼:“既然在乎,为何现在才来?”
莫亦凡急得眼睛都红了,“是我娘她不同意,不同意我入赘……”
东方泽一愣,看向意浓。
意浓低下头:“莫大哥,你若是为难……”
“不,我想清楚了。”莫亦凡望着意浓的目光,充满不舍与苦痛,“除了你,我不想再娶别的女子。我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我不能再这样没用。否则只会悔恨终身。”
意浓捂住了嘴,控制不住眼泪簌簌而落。
莫亦凡眼里泪光闪动,他深吸一口气,抓住意浓的手:“答应我,别嫁去晟国……”
意浓泣不成声,却笑着从背后拿出一个绣球来,莫亦凡接过绣球,喜极而泣。
东方泽抄起手:“你们就这样私定终身,如何跟你们的父母交待?”
莫亦凡执起绣球,喜不自禁道:“我已经拿到意浓的绣球,就算是皇帝在此,也不能反对。”
盛秦笑道:“这定国的风俗还真是开放。倒是成全不少有情人。”
莫亦凡转头看着东方泽,“公子还是请回吧……意浓已经接受了我,她只能是我的娘子。”
“你这个傻子……”意浓泣不成声,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喜悦与感动,令她忍不住又想笑,用力拭去眼泪,嗔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公子。”
“什么?”莫亦凡顿时傻了眼。他看看东方泽,又看看意浓,此刻似乎才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东方泽淡笑:“好在你及时醒悟,没有错失此生所爱。否则真要悔恨终身了。”
莫亦凡连连点头:“公子所言及是!多谢公子提点!亦凡感激不尽!以后公子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亦凡义不容辞!”
东方泽目光一闪,笑道:“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好!我需要你手中的红豆一颗。”
莫亦凡愣了一下,意浓已经摘下手中的红豆串,小心翼翼地取下一颗,笑意吟吟地递过去:“愿公子今日能得偿所愿,赢得意中人。”
东方泽将那枚红豆握在掌心,唇边露出自信的笑容。
走出成衣铺,日当正午,阳光正好。
阳骁站在街道正中,看着他笑:“得手了?”
东方泽轻哼一声。
“我得承认,你的确有些手段。难怪能成为晟国之主。”阳骁缓缓踱步至他跟前,笑容不减,“不过嘛……我保证,小阿漓一定见不到你手中之物。”
说完,他突然出手如风,朝他手臂抓去。
东方泽目光一闪,连退三步,避开了他突如其来的进攻。
盛秦急声叫道:“您是什么身份,竟然……硬抢不成?!”
阳骁哈哈笑道:“我可不是你家主子,就喜欢死撑,我想抢就抢,你管得着么?”
话音未落,他身后竟闪出一队侍卫,阳骁双手一挥,叫道:“给我上。我要他手中之物,谁能抢到,本小爷重重有赏!”
盛秦大惊失色,立刻唰地一声拔出刀来,立在东方泽身前。
阳骁大叫道:“哇,晟国首席侍卫拔刀了,好可怕,来人啊,千万别客气,尽管上!”
又一队侍卫闪出,冲了上来,盛秦惊叫一声:“不得无礼,你们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众侍卫脚步一顿,一时有些犹豫。阳骁大叫:“管他是谁?!不要忘了你们太子殿下说过什么?!”
闻听此言,侍卫们立时又扑了上来。盛秦挥刀急舞,逼退两人。但更多人涌上来,仅凭他一人之力,难保不让他们近东方泽的身。盛秦怒极攻心,真气灌于刀锋,刷刷几下,立时惨叫声起,鲜血四溅!
东方泽沉声喝道:“住手!”
盛秦红了眼,大叫:“主子你先走!”
东方泽轻轻推开他,盯着那个满脸得意的罪魁祸首,冷冷道:“阳骁,你想要我手中之物,不难。”
阳骁微微一怔,咧嘴笑道:“好说。你也不想伤了和气,让小阿漓为难吧。”
东方泽伸出手来,掌中红豆鲜艳如滴。他忽地握紧了手,听见一声细微的碎裂响声。阳骁脸色微变。
东方泽再次摊开手掌,红豆已经碎裂成两瓣。
阳骁讪讪道:“哟,这倒象你,得不到手,也不易手他人。”
东方泽冷冷地看着他:“你满意了?!”
阳骁扁扁嘴,挥了挥手:“勉强,满意……你们退下吧。”
一时间,侍卫退得干干净净,街道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祥和。
阳骁拍了拍手,盯着他笑:“我先走啦!我准备了上百串相思豆,随便小阿漓挑选。没空陪你玩啦!”
盛秦看着东方泽,急声道:“主子,属下可以抵挡那些侍卫,您为何……”
东方泽冷冷道:“我不怀疑你能以一挡十,但那些那是郎昶的人,若是有了死伤,叫我如何跟苏苏交待?!”
盛秦低下头,不服气道:“分明是他们无理在先,大不了,属下去定皇面前请罪。”
东方泽看了他一眼,“我是来求亲,不是来打架。若是大动干戈,岂不是着了某些人的道儿?!”
盛秦说不出话了。
东方泽叹息一声:“走吧。”
“那相思豆……”
东方泽低头看着手中已经裂成两半的红豆,若有所思道:“相思,相思,若心有所系,便不负相思。相信苏苏能懂我心。”
城南灵音寺,前来求亲的男女络绎不绝,有情人都急于在神灵面前,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姻缘。
苏漓站在姻缘树下,抬头看着这两棵痴缠的参天大树,心头有些触动。
“他会来吗?”苏漓的目光有一丝迷惑。
“门主在担心什么?”挽心走到她身后,也看着那两棵树,似乎也有心事。
苏漓笑了,“他还真没什么能让我担心的。倒是皇兄……”
“您这么说,似乎太低估太子殿下了。”挽心轻笑,“我只知道,全城所有的商家都接到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红豆谁都可以卖,就是不允许出售给某个人。”
苏漓微微一怔,淡淡笑了,“皇兄这个法子怕是不管用。”
挽心笑道:“我也觉得。”
苏漓伸出手,抚摸着树叶间的阳光,忽然,前方缓步走来的人影,让她目光一热。挽心立即轻声道:“我先退下了。”
苏漓站在树下,灿亮斑驳的阳光,披洒在她的身前,恍如人间仙子。
东方泽心潮涌动,走到她身旁,轻声道:“你在等我吗?”
苏漓轻笑:“你如何知道我等的是你?”
他执起她的手,专注地看她:“除了我,不知这世上还何人,能让长乐公主站在姻缘树下等待。”
“你就如此自信?”
“三月之约,你难道忘了?”
苏漓轻声道:“当然没忘。你来得真是时候,今天可是同心节。你可带来信物?”
东方泽笑道:“你如今做了定国的长乐公主,我自然也一样要入乡随俗。”
他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红色的手链。那手链以两股红绳缠绕,半颗红豆在左,半颗红豆在右,如同两颗心,朝夕相望,息息相生。
苏漓愣住,他缓缓将手链套在她的手腕间,低声轻叹:“好看。想不到我这一颗残豆,在你腕间,也能蓬毕生辉。”
苏漓抬腕一看,唇边露出笑意,“怎么是两半?”
“两半本是一颗。我只想一心一意。却不料总有人希望它两心分离。”东方泽深深地看着她,意有所指,“可是不管它怎么碎,怎么裂,却始终还是一颗。谁也不能改变它们属于彼此的心意。”
苏漓动容,仔细看着手中的红豆,“你亲手做的?”
“当然。”
“丝绳从碎裂的豆中穿过,内力非同凡响。你的武功又精进了。”苏漓轻声笑,“皇兄没有为难你吧?”
东方泽轻叹一声,拥她入怀,在她发间轻嗅:“他……没有。”
苏漓笑道:“你快成他的妹夫了,这些倒不计较了。”
东方泽喜上眉梢,目光明亮,“你说这话,我当你是答应了。我的绣球呢?”
苏漓惊讶地看着他:“你还知道绣球?”
“我还知道,你若给了我绣球,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苏漓笑出声来,“你这么用心,可惜我没准备。先欠着吧。”
东方泽皱眉:“这也能欠?”
苏漓笑着轻轻地抱住了他,“欠着,以后才有得还。”
东方泽眉间浮出笑意,满足地拥紧了她,这一刻,风轻云淡,阳光煦暖。
“皇上驾到——”
一声尖细的高呼,惊动了两个静静相拥的人。
定皇銮驾缓缓地停在了寺庙门口。禁卫军屏退闲杂人等,定皇方在内监的搀扶下缓步走进寺来,经过江元精心调理,相较一个月前,他气色虽好了许多,实则沉疴难治,仍时常气虚咳喘。
苏漓忙迎上前去扶一把:“父皇怎么来了?”
定皇握住她的手,心头顿觉一暖,宠溺地笑道:“长乐不在身边,朕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苏漓抿嘴笑道:“早上才陪您用过早膳。”
姻缘树下摆下御座,苏漓扶着定皇落了座。
定皇伤感道:“父皇老了,身子更是一日差过一日,不多看看你,只怕以后想见……也见不着了。”
苏漓心中一紧,忍不住低声叫道:“怎么会,父皇一定会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她回头看了东方泽一眼,一时有些顾虑。
东方泽缓步上前,笑道:“定皇无需担心,以后苏苏会常回来定都与您相聚。”
定皇神情冷淡道:“你是何人?”
东方泽目光微沉,神色如常地笑答:“东方泽初到定都,未能及时入宫拜会定皇。失礼之处,还请定皇勿怪。”
定皇微微抬了眼皮,打量着他,不咸不淡地道:“原来是威名赫赫的晟皇,大驾光临定都,所为何事?!”
他语气之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淡漠,东方泽不以为意,他深深望了苏漓一眼,笑道:“定皇明见。朕与苏苏,两情相悦已久。她来定国寻亲之前,与朕定下三月之约,不论寻亲结果如何,都会回去晟国。如今三月之期已到,却不见她归来,朕无奈,只有亲自来接她。”
“此话当真?!”定皇浑身一震,万分惊愕望着苏漓。
苏漓只觉定皇握着她的手,骤然抓得死紧,仿佛怕就此一放开,她会立刻从身边消失。她的心直往下沉,明知如实回答必会令父皇伤心,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把话挑明。她低头轻叹道:“是……”
定皇顿时脸色一白,提不上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皇!”郎昶大步走来,上前担忧地道,“您可有不适?儿臣立刻宣太医来。”
定皇脸色发白,虚弱摆手道:“不必宣他来,朕起驾之前,方才服过药。”
“父皇真的没事?”苏漓担忧地看着定皇。
定皇摇了摇头,盯着苏漓道:“你要离开朕吗?”
郎昶温和的目光也停留在苏漓的脸上,“你真的决定了?”
苏漓深吸一口气,坚定答道:“还请父皇与皇兄成全。”
郎昶冷声道:“当初他为对付一个战无极,假意与阳璇成亲,令你心碎绝望,不惜假死遁逃,历尽艰险……你让父皇如何能应允这门亲事?!”
“皇兄!”苏漓叹气,“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朗昶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字道:“也许在你心里已经过去,但皇兄却永远记得,他和阳璇成亲之时,满堂华彩,喜乐喧天。唯有你……孤身一人站在殿外,那时你望着他的眼神……皇兄至今难以忘怀!二十余载人生,朗昶从未讨厌过任何人。可东方泽,你很有本事,让本太子为你破了例!”
东方泽神色一顿,正色道:“能得太子殿下破例,泽实不敢当。但泽对苏苏之心,绝无半分虚悔。从前之事,泽若有得罪不当之处,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苏漓抬眼望向他,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一幕一幕又出现在眼前,她从未想到,一向温和淡雅的朗昶,竟也有着这般激烈的情绪。她更没有想到,那一日她的心碎绝望,也会成为他心底难以抚平的伤痛。他言辞间罕有的尖锐,还有发自内心的痛惜之情,无一不让她本已释然的心隐隐作痛。
她原本那样自信的情绪,此刻也不自觉地波动了一下。
东方泽觉察到她脸色泛白,立刻上前一步紧紧攥着她的手,急切道:“苏苏,正如你所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小阿漓!”阳骁火红的身影飞一般地窜了过来,满面笑容地一把拽过苏漓,“快来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手中一空,东方泽双眼微眯,冷冽之气肃杀而起。阳骁却不知死活地硬拖着苏漓来到一边,献宝似地一挥手,数十人捧着玉石托盘一字排开,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红豆手链,琳琅满目。
苏漓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送你礼物啊!”阳骁笑道,“看看,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喜欢哪个戴哪个,只要你开心,每天戴几个都行!”
苏漓哭笑不得:“我哪戴得了这么多?”
“那你选一个呗。”阳骁讨好地拿起一串,“这个怎么样?这颗是天珠,最大的,很难找的。”
说着,他就想把手链往苏漓手腕上戴。
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红豆夺了过去,阳骁嚷着:“你想干嘛?”
东方泽冷冷地看着他:“苏苏已经戴上了我送的相思豆,你的再好,也只有留给别人了。”
阳骁惊诧地瞪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你送了相思豆?怎么可能?!”
东方泽执起苏漓的手,那鲜艳的两瓣红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众人都止不住一声惊叹。
阳骁张大了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东方泽再次握紧了苏漓的手,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朗声笑道:“如何?”
阳骁咂咂嘴,“想不到这样你也能做成,好,算你狠。不过……你还没有拿到小阿漓的绣球……嘿嘿,那还不算成功。”
“没错。”郎昶走过来,笑道,“我定国同心节的风俗,男子赠红豆,女子赠绣球,双方都拿到信物,婚事才算是铁板钉钉。”
东方泽转眼看向苏漓,坚定道:“苏苏,你我经历了这么多,天下在我眼中,都不及你一人重要。我说过,红豆再怎么碎裂,都改变不了它们属于彼此的决心。你,信我吗?”
苏漓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有着抛却一切的决心,深如海洋的柔情,以及脆弱的不确定。面对定皇冷漠,朗昶与阳骁刻意的刁难,他都可以镇定自若,应对如常。可是她脸色细微的变化,却让他感到不安。他是那样害怕再一次失去她,怕到经不起哪怕是一点点的波动。
苏漓的眼睛热了。
“朕不相信!”
定皇的声音忽然传来,目光之中充满戒备,他朝苏漓轻轻挥手:“长乐,到朕身边来。”
苏漓想挣脱东方泽的手,他却紧紧地握住,不忍放手。苏漓微微笑了笑,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不要急。”
东方泽心头一动,终于松开了手。
苏漓走到定皇身边,握住定皇的手:“父皇。”
定皇叹息道:“长乐,他曾为了皇权利益伤你负你,难保将来不会故伎重演。朕的长乐……必须有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的男子相配!倘若东方泽做不到这一点,朕绝不同意你嫁给他!否则将来,你若有任何闪失,朕九泉之下,也会和你母亲一样死不瞑目,你……明白吗?长乐?”
母妃之死,是苏漓内心此生抹不去的伤痛,她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内心的哀伤。
东方泽沉声道:“朕不认为,江山社稷与心爱之人有何冲突。朕既能做一国之君,也必会是苏苏的好夫君。东方泽这一生,只要苏苏,绝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
“你拿什么保证?”定皇冷哼。
“朕无需向旁人保证,只要苏苏相信我,足矣!”他语声朗朗,目光坚定地望向苏漓。
苏漓也在看他,他的心如磐石坚定,于她早已经一清二楚。她缓缓地说道:“父皇,我相信他能做到。”
定皇疼惜地抚摸着爱女的发丝,无奈地道:“傻孩子,帝王之心变化莫测,朕也是皇帝,深知一国之君有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他说这一生不会娶第二个女人,那父皇问你,万一将来你无所出,他又会如何?”
东方泽叫道:不可能!
朗昶忽然淡淡道:“晟皇曾在三月江水里浸泡七日,寒气入骨,到现在仍在以药养身,将来如何,谁也不能预料。万一如父皇所说果真无后,朝中百官必会日日劝你选妃入宫。为江山社稷,你又当如何?”
东方泽死死捏紧双手,脸色很是难看,郎昶这话,分明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他生生压下胸中一口闷气,咬牙回道:“此事不劳太子殿下费心,朕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阳骁笑出声来,乐道:“东方泽,你要是真有毛病,千万别为了面子掖着藏着,早点跟朕说,朕找个秘方给你,省得日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东方泽面色铁青,沉声喝道:“阳骁!当初平定萧王叛乱,要不是朕出手相助,你还能坐稳这汴国江山?!不要忘恩负义!”
阳骁叫道:“哟,你向我讨人情呀,我早还了哦。绝情丹解药,我可是给了你了。现在咱俩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欠谁。你想娶小阿漓,也得过过我这关!”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道:“经过汴国那场婚礼,汴皇应该已经明白,苏苏心中只有朕!”
阳骁扬眉笑道:“你一再说过去的已经过去。谁知道阿漓会不会改变主意?!是吧?小阿漓,做人要往前看!我这儿红豆随便你挑!”
苏漓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托盘,“当真随便我挑?”
阳骁凑到她面前,嘻嘻笑道:“当然,你喜欢哪个?”
“我全要。”
阳骁一愣,旋即大喜,“好啊,好啊,来人,马上将这些红豆送到长乐公主宫中。”
“不必了。”苏漓笑了笑,衣袖一挥,盘中相思手链尽皆飞入空中。
众人惊呼一声,苏漓笑容不改,手指轻弹,红豆散落如玉珠,嘀嗒落地。苏漓袖袍翻舞,将串珠丝线抽入指间,回身飞跃而起,掌中真气涌动,所到之处,树梢沙沙作响,嫩叶翩翩飞舞。苏漓指间丝线如钢针一般将树叶串连缠绕,苏漓手腕翻动,落身下来,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漂亮的树叶绣球。
阳骁拍手大笑:“妙啊!以枝叶为媒,牵线结缘,这姻缘树结的绣球,天下无双啦!”
苏漓笑意吟吟地看着郎昶:“皇兄,我手中绣球给了谁,谁便是我的如意郎君了?”
郎昶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当真想清楚了?”
苏漓叹息道:“皇兄还不满意吗?”
“我是否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真心,父皇是否放心!”郎昶定定地看着她,仍然有一丝顾虑。
东方泽上前一步,“苏苏!你不要忘了,刚才还欠我的东西。”
苏漓微微一笑,将手中绣球一抛,枝叶做成的绣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直直地朝东方泽飞去。阳骁见状,立刻揉身上前来夺。东方泽这一次没有半分迟疑,袖袍一挥,将绣球卷入怀中。
他喜上眉梢,映衬着掌中绣球,愈加俊美逼人。
阳骁跺脚叫道:“哎呀,又让你得手了!”
东方泽朗声道:“朕与苏苏两情相悦,虽经历诸多磨难,但终于守得云开。如今有姻缘树为证,相思豆为媒,我与苏苏终身厮守,不离不弃!若有违神灵之誓,怕是难有善终,这桩婚事,还请定皇,务必成全!”
苏漓的目光温柔地锁住他,唇边漾出淡淡的笑意。
定皇目光沉郁,没有说话。
朗昶忽然笑了,“晟皇拿到了长乐的绣球,以我定国习俗,这桩亲事,我们再反对,似乎也没有用了。”
东方泽笑道:“多谢太子殿下成全,他日苏苏封后,还请太子来我晟国作客。”
郎昶抚掌笑道:“好。晟皇陛下如此有诚意,本宫也颇为感动。虽然晟皇并非父皇中意的驸马人选,但你为了长乐,能够入乡随俗,甘愿入赘为驸马,想来确是情有独钟。如此,本宫与父皇也自然没有理由再反对。”
“入赘?!”
东方泽闻言震惊失色,下意识朝苏漓看去。
苏漓立即道:“皇兄,他是一国之君,岂能入赘?”
郎昶正色道:“既然晟皇要依我定国风俗来定终身,这入赘的习俗岂能更改?一旦姻缘既定,任是父母皇帝,也无权干涉,否则便要遭受神灵惩罚。晟皇!”他淡笑着看他,说不出的玩味,“你既然要按我定国风俗来,想必也不会拒绝入赘的吧?!”
饶是东方泽泰山崩于面前也无所畏惧,此刻也不禁变了脸色,说不出话来。想起先前莫亦凡不敢表白,只因母亲怕其入赘意浓家,只是私心作祟。想不到,这入赘,竟是风俗如此!
苏漓心头一震,忍不住叫道:“皇兄!”
郎昶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长乐难道不想知道,在他心中,到底是你重要,还是江山权势更重要?!”
苏漓怔住,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江山美人,自古以来的选择,都难逃权欲的诱惑。多少男儿为了天下江山,不惜代价,能为心爱女子抛弃所有?!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阳骁瞬间来了精神,跳起身来指着东方泽大声笑道,“如此说来,你要娶阿漓,岂不是要放弃皇位,来定国当上门女婿喽?”
苏漓瞪着他,皱紧了眉。阳骁笑眯眯地凑过来,“小阿漓,我一点都不介意上门入赘,只要你开心,我不当皇帝有什么要紧?!要不你再做一个绣球,送给我吧。”
苏漓无奈笑道:“别闹!”
东方泽心沉到谷底,抬眼望向朗昶,只见他面带微笑,一如平常温雅清和,全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光。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太子,实则城府极深,恐怕从他第一天踏入定国地界,就已经在此人算计之中。与阳骁联合事事横加阻挠,早已打定主意,不想让他带走苏漓!
“太子好算计。”东方泽不由冷笑,“朕早该想到,若无太子相助,仅凭阳骁一人,又怎可能掌控定都的商贸交易……太子也算是费尽心思!如此看来,这个风俗倒像是专为朕一人所定。”
郎昶脸色微沉道:“风俗即是风俗,我定国百姓莫不遵守。岂是我一人之力能定的?晟皇一再说婚事依风俗来定,我等不能反对。既如此,就请晟皇履行承诺。当然,若是晟皇你如今后悔,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本宫定不会与晟皇为难。长乐秀外慧中,天资过人,不愁招不到好驸马。”
阳骁立刻叫道:“好啊,好啊,招我吧。为了小阿漓,我愿意当上门驸马。”
说着,他上前拉起苏漓的手,开心地对着定皇叫道:“定皇陛下,我愿意入赘,保证以后每天都让长乐开开心心,白白胖胖,三年抱两,儿孙满堂。”
苏漓见他信口胡言,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甩开他的手叫道:“别胡闹了。”
郎昶笑道:“我倒觉得汴皇此言甚有诚意。他也是一国之君,就不象某些人,瞻前顾后。”
苏漓脸色沉了沉,“皇兄!此事怎能儿戏?!”
郎昶看向苏漓:“当然不能。只不过晟皇如今有悔意,轻易定下了婚事……”
“谁说我后悔?!”东方泽冷冷地打断了他,“这世上只有我东方泽一人,能娶苏漓。不管是谁,敢阻挡我者,绝不放过!”
郎昶也变了脸色,“若是晟皇要明抢硬夺,我定国会奉陪到底!”
眼见二人言语不和,似有翻脸之意,苏漓急了,正欲劝解,却听定皇叫道:“够了!晟皇你远来求亲,又不肯尊我定国规矩,是何道理?长乐是朕的公主,她一心想要嫁你,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好一再违逆她意。但你若不能入赘,这婚事也定然得不到神灵护佑,自然就作不得数了!”
东方泽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阳骁立刻上前一步,郑重施了一礼:“定皇陛下,当初汴都即将城破时,阿漓曾经要我抛下一切,与她浪迹天涯,共享余生。这句话,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他转眼去看苏漓,目光专注认真,仿佛至今那一颗年轻火热的心,仍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苏漓心头一震,说不出话来。
阳骁笑道:“当初你要我抛开所有,我没有做到。现在,我希望我有机会,再来一次。如果要我选择,我只想要你。”
东方泽心中一紧,却冷冷道:“你明知她不会嫁你,却轻易宣布退位。此等言论若传到汴国,不知朝臣与百姓会作何感想?”
阳骁嗤地一笑,“事事有所顾忌,如何能明白内心何为最重?别人怎么看,朕才不关心。朕只明白一件事,既对心爱女子许下的誓言,便该为她实现!”
阳骁唇边的笑容无比嘲弄,东方泽胸腔中怒意澎湃,只冷冷说道:“朕今生只为一人许下誓言,绝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放弃苏苏!”
“鱼与熊掌兼得,这世上哪来如此两全其美的事?”阳骁笑容更冷,“既然你口口声声不能放弃了她,为何现在不能放弃皇位,留在定国?说到底,她在你东方泽的心里,远不如皇权帝位重要!”
东方泽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却一刻也没能离开苏漓。他在等,等她给他一个答案。世人如何想他又怎样,只有那心上的人,才能判定他的生死去留。
苏漓长袖之中攥紧的双手,已沁出些微冷汗。时隔已久,她依然记得,当初郡主选夫宴上,东方泽的一纸“齐家治国”,清清楚楚的昭示了这个男人的抱负与野心。而他走到今时今日,终于踏上帝王之位,亦站稳了征服天下的第一步!他曾在贵妃陵前许下的诺言,难道就此放弃吗?放弃毕生志向,与心爱的女子风雪花月,醉卧他乡,了此一生?不,那就不是东方泽了。
苏漓低叹一声,正欲开口,却听定皇起身冷冷道:“既然你放不下江山权位,这亲事便就此作罢,从今往后莫要再提。朕的长乐,只可嫁给天下最疼爱她的男子,你既不是她的良人,就请回吧!”
“等等!”
东方泽抬起头来,看着众人,一字一句沉声道:“是不是我答应退位,定皇便不会再阻挠这桩亲事?”
苏漓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他此刻的眼中,竟没有了痛苦挣扎,迷惑疑虑,只余下一片清明。
郎昶与阳骁迅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追问:“你真要退位?”
东方泽径直走到定皇面前,沉声道:“是不是只要朕宣布退位,便无人再能阻挠这桩婚事?”
定皇目光闪动,点头道:“不错!”
“好!拿纸笔来!”东方泽朗声应道,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陛下!”盛秦大惊失色,直扑到东方泽身前,苦苦劝道:“陛下三思!属下知道陛下对公主情深意重,但退位一事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草率!”
东方泽沉声喝道:“退下!朕自有主张!”
阳骁立刻拿来纸笔,铺在案上,叫道:“就是嘛,你主子要退位,你啰嗦个啥,来,笔墨侍侯着。东方泽,看我对你多好!”
东方泽没有理他,接过笔来。苏漓心头一跳,上前抓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泽……”
东方泽笑意淡淡道:“怎么,你我就要名正言顺厮守终身,为何苏苏反倒忧心忡忡?”
郎昶上前来拉住了苏漓,“晟皇下定了决心,无人能更改。皇妹应该高兴才是。”
苏漓怔怔后退,疑虑更重,碍于定皇在跟前,不得不按捺下来。
东方泽挥笔疾书,诏书一挥而就。他扔掉毛笔,将诏书递给盛秦:“宣诏吧。”
盛秦面如纸色,强忍着眼泪接过诏书,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以来,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古有择贤而立,尧舜禅让之美谈,朕愿效仿古贤,让位于明君。今有女苏漓,德才兼备,天下无双,即日起继晟国皇帝位,为我大晟开枝散叶,一统天下。”
诏书宣完,众人皆呆若木鸡,定定地望着东方泽。寺内一时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阳骁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指着东方泽,又指了指苏漓:“你要传位……给阿漓?!”
东方泽冷哼一声,淡淡扬眉,气定神闲地道:“有何不可?先前只要我宣布退位,定皇即答应这门亲事。如今诏书已下,苏苏继位,她既为我晟国之主,理当即刻动身回宫,继位为皇。”
郎昶半晌方叹道:“好,好一个东方泽!”
定皇惊道:“东方泽!皇位之事不可儿戏!你当真要传位给长乐?!”
东方泽笑道:“诏书已下,岂是儿戏?定皇不必怀疑,从今天起,苏苏便是我晟国皇帝。”
他慢慢走到苏漓跟前,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帝陛下,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有任何理由离开我。”
苏漓心头一颤,抬眼笑望东方泽,“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生出异心,日后令晟国陷入水深火热?”
“不会。”东方泽低笑出声,“我选的皇帝,不是寻常女子,从未令我失望。何况有我一直陪着你,忠心辅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漓眼中一热:“你,这样相信我?”
东方泽拥她入怀:“世间我任何人都可以不信,唯有你。纵然前方有刀山火海,我也不能再放开你。”
苏漓热泪涌出眼眶,紧紧地抱住了他。
郎昶看着定皇:“父皇可放心了?”
定皇仰天轻叹:“天注定,朕又如何能逆天而行?为他们准备婚事吧。”
郎昶笑道:“儿臣遵旨。”
“摆驾回宫。”
一行人连忙恭送定皇起驾。郎昶走到东方泽面前,认真地看着他:“长乐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你将来若有负于她……”
“放心!”东方泽笑道,“我不会给你机会来找我算账。”
苏漓轻笑出声,郎昶无奈摇头,“希望如此。”他又轻轻拍了拍苏漓的背,“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苏漓感慨道:“多谢皇兄。苏漓有这个家,是今生最幸福的事,不敢或忘。”
“有空多回来看看。”郎昶笑着走了。
阳骁扁嘴,“哎呀,我又没希望了。”
苏漓忍不住笑道:“你还没玩够?!”
阳骁乐道:“小阿漓,我可让你当上了皇帝,这功劳算第一了吧?!大婚可要请我喝喜酒!”
话音未落,火红的身影一闪,已消失寺院之外。
苏漓轻叹一声,东方泽抚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皇帝陛下,今晚就成婚如何?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苏漓推他一把,“好别扭,不许这么叫!”
他双眉一挑,“你当我下的诏书是玩的?”
“我不管,我才不想当什么皇帝!”
“好,好,你不管我管。这样吧,今晚先洞房,明日再大婚……我可以考虑,替你暂代皇帝之职……”
“去你的!”苏漓笑着推开他,他却不依地再次拉着她的手,“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晚,我们在禁宫楼顶看星星?”
苏漓怔了怔,“你记得?”
“我怎么会忘?”东方泽深深地看着她,“想不想再看一次?”
苏漓愣住:“现在?大白天……”
东方泽揽过她的腰,纵身一跃,跳上树枝。大树枝繁叶茂,高大参天,上可望天,下可将定都美景一览无遗。苏漓忍不住惊呼一声:“好美!”
他揽她入怀,轻抚她的脸颊,“良辰美景,奈何?”
苏漓轻笑,“星星呢?”
“你要星星,我定然会给。”他在她唇边轻吻。
苏漓忍着笑,偏开头,“哪儿啊?”
“嘘……”他低头,一只手掌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她微微闭了眼,回应着他的深情。
夜色渐渐降临,繁星满天闪耀。
日月星辰不老,人间真情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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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明天是万圣节,希望这三万字的短结局能博大家一乐。
休养了这么久,身体还是不大好,最近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总是比较忙,原定的定国篇和天下篇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完成,潇湘也不允许再继续停更,所以写了个短结局发上来,给这篇文先打上完结标签。等后两部正式版写完,在出版的同时会以番外形式发上来,到时亲们如果还有兴趣就继续看,不想看了就当这个是最终结局,至少这个还算欢乐,也算圆满。
千万不要说我烂尾啊,因为我还在努力地写(T﹏T)……
祝节日快乐!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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