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柔软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日历也渐渐翻到了七月。
这天，程知勿终于等到了小恐龙的消息：打造钥匙的那家伙同意见程知勿一面了，不过得程知勿亲自去登门拜访才行，他本人并不打算为此特地跑一趟。
“那家伙的脾气怪得很，你真要去找他的话，最好做好被刁难的准备。”小恐龙嘱咐到。
脾气怪倒是无所谓，程知勿有那个耐心跟对方磨嘴皮子。
他更关心的是另外的问题：“我该怎么称呼他，又该去哪里找他？”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你直接喊他老黑就行，千万别加敬语或者别的什么，那是他最讨厌的事情。至于去哪儿找他，我想想……他住得好像还挺远的，你得沿着岷江一直往上游走，在一座长得像笔架的山脉最左边那一峰的峰顶念出口令，便能进到那处空间气泡中去。我可提醒你，他住的地方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进去之后注意安全，别在里面丢了性命。”
程知勿微微一吓，惊道：“那地方有什么危险？”
“这么说吧，自从凤凰木赠予妖理会人造空间气泡的相关技术后，妖理会便持续收集着所有能够找到的空间气泡，将其内部空间用作自己的仓库或别的什么，但这么些年过去了，在妖理会辖区内，成规模的、面积足够大的空间气泡就只有老黑所在的那一个未被妖理会纳入管辖了。那里被称作沸腾之渊，百分之九十九的面积都被深不可测的海水覆盖，但在那片海面的某一处，却有违常理地存在着一座隔绝海水的深渊，而那深渊的主体便是数以百计的海底火山群，它们随时都在喷发，产生的恐怖热量将整片海域都煮成了一锅开水。”
听着小恐龙的描述，程知勿吸了一口气：“那位擅长锻造的……老黑，难道就住在海底火山附近？”
“不是。”
那就好。程知勿稍稍放松了一下，却听小恐龙的下半句：
“不是附近，是就在火山口。”
程知勿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下次说话少大喘气。”他抚了抚隐隐作痛的胸口，不满地说到。抱怨完之后，程知勿转而思考起了这一行的危险，虽然说自己身怀凤凰火，且修习火灵诀略有成就，但海底火山……还是太过恐怖了些，那可不是任何一个敌人能够媲美的，那是大自然最暴烈的力量。除此之外，那片海域是否安全也尚未可知，虽然它几乎被煮沸，但万一里面存在生物，那就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温和的玩意儿。
也难怪妖理会始终没有将沸腾之海纳入管辖了，虽然最高委员会和暗室会议的成员中不乏能够在其中来去自如的家伙，但接手那里的成本实在太高。
当然，老黑住在那里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他毕竟是妖理会成立之初就打过交道的人，念及这份情面，妖理会也不至于直接去把人老窝给抄了。
谢过小恐龙之后，程知勿便开始准备起了这一行需要带的东西，他左右望了望，其实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把挂在楼道上的铜镜给摘了下来藏在身上，又从程祈那里要来了那串钥匙。
程祈虽然防别人防得相当严实，但当程知勿想要那串钥匙的时候，他给得分外爽快。
“哥哥要去干什么？”程祈睁着一双大眼睛问。
这次程知勿倒是没瞒着他，跟程祈说：“我打听到了你随身带着的这串钥匙的来历，这次去拜访那位锻造者，也许他对你的身份有什么线索。”
“噢。”程祈应了一声，低下头想了好几秒，又望着程知勿，问：“是为了找我的爸爸妈妈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那找到爸爸妈妈之后，哥哥会把我送走吗？”程祈毫不停歇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他显然是早就思考过的。
程知勿愣了一下，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程祈想到了。
实际上，从一开始来说，程知勿寻找余小小和程祈的身世，确实是为了将他们送回去，以保障自己平静又平淡的生活不受外来者的打扰。
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程知勿也不再确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寻找程祈的来历。
“就像小小姐姐一样？”程祈见程知勿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窗外的日光穿过云翳，落在卧室的一角，不偏不倚的，程祈正被笼罩其中。程知勿甚至能看见明媚阳光下飞舞的灰尘，那些灰尘包围着程祈，它们其实平常也存在，但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才能观测到，根本不值一提。
程知勿坐了下来，紧邻着程祈。
“余小小不是被我送走的，你清楚这一点。”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知勿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用这样僵硬又冷淡的语气与程祈交流，但他并不打算修正任何一点点，因为那就是他最真实的情感。
程知勿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遵从自己为世界定下的条条框框，如果有人打破它们，那不管那人是谁，哪怕是程知勿本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予相应的苛责，这是一种病态的理性，也是程知勿自小就为自己竖起的屏障。
好在，程祈并没有因此难过，他似乎是比程知勿还要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见程祈知晓是非，程知勿的态度也立刻软了下来。
简单想一想，便知道程祈刚才那样说的原因：他不是在埋怨自己，而是想余小小了。
“你小小姐有自己的家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不是么？”程知勿把手搭了程祈的肩上，双眼看着在那片光辉中飞舞的尘灰，它们飘扬不休，仿佛优雅的舞者，“家庭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们没有选择是否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力，也没有选择家庭的权力，但既然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我们就要遵守所有关于家庭的准则。
“我是个孤儿，你知道的，我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我会希望你能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哪怕他们或许不喜欢你……但是谁会不喜欢你呢？总之，我尽我的责任，尽管这份责任对我来说也相当沉重，但……这是应该的。”程知勿轻轻晃了晃搭在程祈肩上的那只手，语气里充满了平和与淡然。
程祈眨着眼，他有些听不懂程知勿在说什么，可是对方语气中的平和让他感到舒缓。
程祈从未见到过程知勿如此柔软的一面，哪怕是之前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程知勿不管是对余小小还是对程祈，虽然都足够好，足够温和，但那种温柔不是完整的。程祈能感觉到，在那种温柔下面，还藏着坚硬的东西，总是让人无法彻底受到情绪的感染。
他还是个小孩，眼中的世界充满了单纯的颜色和抽象的概念，而在他看来，程知勿就是一个始终不愿意完全展现自己柔软一面的人，似乎那样做对程知勿来说会有直接死掉的风险。
但是今天，程祈终于头一次感受到了这个被他称作哥哥的人完全柔软的一面，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以至于程祈不再纠结与之前的问题，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那为什么不把小小姐姐接回来呢？”
为什么……程知勿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她如果想回来的话，自然会回来的，我们不要去打扰别人的家庭，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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