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呼吸
面对无穷漆黑夜空中那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明暗交替，程知勿陡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有声小说中听过的那些科幻故事，星空常常是信息传递的隐秘载体，群星闪烁的光在宇宙间流浪亿万年后被人所捕获……但无光之地中的情况显然与之截然不同，且不说这里到底有没有独立的宇宙，单看这微弱的变化也很难想象其中能传递什么有用的信息。
郝昭也仰起头来，可他的视觉在这里是严重受限的，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四周一如既往的黑暗、死寂，程知勿看见了他看不见的东西，而这种东西让他感到一丝恐慌。
观察者也是会害怕的。
程知勿试着去破解那明暗交替中想要传达的含义，可观察了十余分钟后，他却沮丧地发现，这片夜空中只是机械地在变化着，渐渐暗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即便亮起来也如同黑夜一般。
他起初尝试将其视作一个解密游戏，用符号语言来对夜空传达的含义做出翻译，将明标为1，将暗标为0，这样就能组成一套最简单的符号语言，可机械的明暗交替使得0与1的变化失去了意义，一门不断重复、没有任何变化的语言是不能被称之为语言并翻译的。
郝昭询问了程知勿的发现，坐在一旁也陷入了思考中，他见过的密语比程知勿要多得多，上个世纪他亲身参与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可即便是在信息战中，他也没见过像这样毫无特征的信息。
光芒无处存身的世界里，无声的小院中，一枚无规则的冰冷金属块静静地躺在地上，它是一个危险而又迷人的谜题，是传世亘古无人可解的棋局，而对坐两侧的则是陷入其中难以抽身的痴人，近处的高墙、远处的土垣、如蛛网一般交织其上的裂隙、沉默的镜台、土洼深浅起伏的地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人感到深刻而恐惧。
夜空明了又暗，暗了又名，时间在这里以几乎感受不到的速度流逝着，它成了一个只有背影的夜行者，一点点朝着天空的尽头走去。
程知勿沉迷其中，他坚信这片天空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那是余渺夫妇发现过的秘密，也是郝昭曾经发现过的秘密。那一定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只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郝昭比程知勿更加沮丧，他知道二十年前的自己曾经解开过这里的谜题，但二十年过去了，他反而做不到了。
“三天了。”郝昭干裂着嘴唇，用低沉的声音开口。
他们不愁补给，郝昭带了很多，他本身对补给的需求几乎为零，只是程知勿消耗的话，那些东西足够他们在这里撑一个月的时间。
“我想这不是一个解谜游戏。”程知勿的语气不仅没有疲倦，反而越发透着一股执拗的坚定。
“怎么说？”
“你还是想不起来当年做了什么吗？”程知勿在回答前又问了一遍。
“想不起来，我猜余渺夫妇只是碰巧找到了隐藏起来的那条路，而我……我想当时应该是那神秘的力量指引了我，并非我自己的想法。”
程知勿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那句话：我想这不是一个解谜游戏。然后接着说：“留给我们的信息太少了，明暗交替的夜空、特殊的金属块、奇怪的村长，这些东西无论如何拼凑也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图画来，它们就像是这个世界支离破碎的边缘，是最荒芜的土地，我在其上如何耕耘也等不到生根发芽的那天。”
郝昭静静地等待程知勿的结论，他知道对方的停顿并不是需要有人接茬，而是习惯性自言自语中的自我铺设。
“我想，这一切本身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程知勿猛地站了起来，长时间盘坐使得他几乎腿脚不稳摔在地上，可他总算勉强扶住了旁边的什么东西，那摸上去像是一架打谷子的农具。他仰望着夜空，哪怕那里什么也没有，程知勿依然用最低沉也最急促的语气说道：“明暗就是明暗本身，它什么也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隐藏在它的背后。”
郝昭感觉程知勿越来越玄乎了，也许他的思维已经跳跃到了山巅，自己还在山腰。
屹立在山巅的思维没有时间环顾四周的风景，纵身越出了防护网，笔直地朝着山崖下坠去。程知勿说：“还记得老徐日记里提到过的古山海吗？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寻觅那个世界的踪迹，可它就和在与我捉迷藏一般，我找它，它就躲起来，躲起来又嘻嘻哈哈地笑着。”
“记得，你还对我说过，长夜村或许和古山海中的伯虑古国有关。”郝昭点头，他并非没有尝试过寻找古山海的踪迹，可和程知勿一样都是一无所获。
郝昭的语气仿佛在问：这里就是古山海吗？
而程知勿则回答他：不，这里不是。
“这里不是古山海，真正的古山海藏在更深的地方，我想，这里更像是古山海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过渡通道、连接通道。”
“如何证明？”
“我起初把这一切当做一场解谜游戏，可是什么也解不出来，于是我抛开之前的视角，重新审视夜空中的明暗交替，直到刚才，那明暗交替终于产生了一丝不同的波动，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给了我破题的灵感。”程知勿用近乎于回忆的语气说着，“我曾经坐过一次独特的航班，那是妖理会在人类社会中经营的产业，他们的飞机不是冰冷的机械巨兽，而是一种名为呼吸龙的特殊妖怪，它在经过了一些伪装后看上去与飞机没什么两样，而在它的内部，有着与寻常飞机相同的灯光系统，其中有一种明暗交替的名为呼吸灯的东西，它实际上就是呼吸龙的一次吞吐，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呼与吸。
“我突然想到，头顶那明暗交替的夜空是否就是一种呼吸呢？机械而毫无波动的变化是沉睡中的呼吸，刚才突如其来的波动则是在梦里打了个酣。”
郝昭听着程知勿的描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是说我们现在在某个庞然大物的肚子里？”
“不是。”程知勿白了他一眼，虽然郝昭并不能看见，“我刚才说了，这是连接现实世界与古山海的通道，如果真的有什么沉睡中的庞大怪物的话，那一定也是在别的地方。”
“如果真实情况与你猜想的一样，那我们要怎么走出这连接的通道，去往古山海？”
程知勿默然笑了起来，低头看向静静在地上躺了三天的金属块，“你说，它会是一把万能钥匙吗？”
“可能……吧。”
“不妨试一试。”程知勿一把抓起金属块，入手质感很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熔铸成的，他将肩臂舒展，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此刻调动了起来，手臂往后屈去，腰身后仰，仿佛一张被绷紧的弹弓。下一刻，绷起弹弓那只手猛然松开了皮筋，程知勿将手中的金属块向着深邃黑暗的夜空抛了出去。
急速飞出的物体带动了空气流动，呼啸的风声在高处拉出了长长的尾巴，可是重力很快又将它给拽回到了地面上来，程知勿的首次实验失败了。
好在他还有第二次。
“假使这里真是通道，那其范围大小必然是有限的，我们只要触及两端的边缘即可返回现实世界或是前往另一端，也许是古山海的地方。”程知勿捡起落回地上的金属块，带着郝昭边往村子中心走边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可是，显然这里的‘两端’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物体的两端，否则之前暴力猛砸‘钥匙’就能返回现实世界的情况就说不通了。
“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不知来自何处的呼吸既然能够传到无光之地中来，这里就必然有着能够连通另一端的空隙，而这枚钥匙……希望它是万能钥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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