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不过一年而已
去年秋天。
那个清晨。
他被捆着,跪在东和苑中。
那一碗参汤飞过来,在他脑袋上开花的时候,他并未感觉到疼,只觉得天塌了。
大夫人怒吼着要将他乱棍打死。
是连叔从外面撞门进来,拦了下来……
当时的画面,此刻一幕幕地闪过眼前,清晰无比,犹如昨日。
沈牧之忽然间想,如果当时连叔没有撞门进来,没有拦住大夫人,就那么让他被乱棍打死了,或许更好!
至少,玄诚的师兄不用死。
青果还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蚨山之中。
苏华也可以继续生活在那个百花谷中。
何羡与师父,如今也不用被他连累,与乐山闹翻。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没有他,都会更好。
原来,这一切当中,他才是那个最大的错!
……
这一年里,他奋尽了全力挣扎,但终究不过是一叶浮萍,只能随波逐流,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这终究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道理算什么?
对错又算什么?
实力面前,道理,对错,这些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这一切,沈牧之明白得太晚。
他终究还是天真了。
耳边,风声嘶吼。
眼中血色褪去,理智逐渐回归。
眼前,玄诚的脸却在逐渐模糊。
他想说,就这样吧,他累了。
可是,努力说出口的声音,还没传到玄诚的耳朵里,就被呼啸而过的罡风给吹散了。
玄诚抱着他,一路疾驰。
风驰电掣间,他没看到沈牧之的逐渐清醒,也没看到他闭目昏迷,更是顾不上去留意沈牧之胸口尚还插着的那柄玉剑。其上,血光璀璨,竟是红得刺目。
身后,轰然的巨响,让他心惊,也更让他紧张。
他也错了。
当初,他不该劝牧之跟着何羡来这里。
牧之不懂这些所谓的仙家门派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什么,他却是清楚的。他当时怎么就忘了呢?
只是,时光已经不能倒流,世上没有后悔药。
事已至此,他再悔不当初,又能如何?
湖绿剑光掠过长空,直奔山门之外。
只是,快至山门大阵边缘处时,一道身影凭空浮现,拦在了玄诚跟前。
宽大的灰色斗篷,将此人整个都包裹了进去,让人看不清面容身形。高空之上,罡风不断,衣袂飘扬间,隐约可见一抹剑锋在其中闪烁出冰冷光泽。
此人,来者不善。
玄诚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警惕地盯着眼前这灰袍之人,暗暗捏了几枚符箓在手中。
“你可以走,他留下!”喑哑的声音,低沉阴冷。蓬帽下的阴影里,两道目光射出,犹如毒蛇一般的,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玄诚捏了捏手中的符箓,眯起眼睛,反问:“如果我不呢?”
灰袍之人闻言,桀桀一笑:“那就只好把你和他一起留下了!”话音刚落,狂风突起,那件宽大的灰袍瞬间被风卷起,犹如老鹰亮翅,而后,剑光如雪,遮天蔽日,怒吼着朝着玄诚扑来。
玄诚色变,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符箓往胸前一贴,抱着沈牧之一边后退,一边连忙御剑阻拦。
只是,二人实力实在悬殊。这灰袍之人的实力至少也在紫宫境左右。玄诚虽已迈入云海境,可与紫宫境之间,却是中境与上境的差距。这是云与泥的差别。即便他有符箓相助,可短暂提高实力,但大境界之间的差距,那是天堑,岂是几张符箓就可以抹平的?
何况,玄诚还得护着沈牧之。
很快,玄诚就落入了下风,一个不注意,就被一剑轰入了下方的镜湖之中。
砰然声响中,水花四溅。
镜湖之水,冷冽无比。
玄诚昏沉的脑袋,被湖水一激,瞬间清醒了过来,慌忙扭身往水深处游去,去追已经往水下沉去的沈牧之。
昏暗湖水之中,沈牧之胸口的那把玉剑,红得愈发的刺目了。
奇怪的是,那伤口上,竟没有丝毫的鲜血渗出。
就在玄诚的手快要抓住沈牧之的时候,底下忽有一道巨大黑影浮现,并且迅速靠近。
玄诚看到后,心中大惊,更是急着想要将沈牧之捞回来。可就在此时,一道凌厉剑光却从上方破水而入,朝着他背后刺来。
无奈之下,玄诚只得先回身阻拦。
就这一耽搁,底下那道黑影已经到了沈牧之的身下,一张口,无数湖水裹着沈牧之一股脑地涌入了它的口中。而后,庞大身子猛地一扭,整个身子,顿如利箭一般,飞快往水面冲去。
玄诚就在上方,感觉到水流冲来时,慌忙往旁边躲去。可未等他躲开,那迅疾的水流便已从他身旁掠过,卷着他一道往上方冲去。
水面之上,那灰袍之人看到水下突然出现的庞大黑影时,迅速拔高了身影。
他刚避开,只听得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中,巨大身影猛然跃出水面。庞大的黑色身体之上,一道身影挺直而立,湖绿剑光环绕左右,将四周湖水尽数屏蔽在外。
灰袍之人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
“该死的畜生!”怒吼一声后,灰袍之人再度出剑。那汹涌剑气和杀机,不仅指向了玄诚一人,更是将他脚下的鼋龙也整个笼罩了进去。
鼋龙仰头便是一声怒吼,浑厚的吼声,震动山野。周围群岛之上,飞鸟惊惶而逃,惊叫着,往更远处飞去。
不等玄诚出剑抵抗,粗壮龙尾猛地掀出水面,卷着巨大水浪,悍然迎上了凶猛而来的剑气。轰然声响中,剑气破碎,水浪四分五裂。
龙尾之上,多了一道口子。鲜红之血深处,瞬间染红了水面。
鼋龙吃痛,又是一声怒吼。声音比之刚才,更加低沉,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顿时间,鼋龙周围方圆数十丈的湖面原本还波澜不断,此刻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连一丝涟漪都没了,好像是有人用手突然抚过,将那些褶皱都在瞬间给抹去了。
这种感觉,颇为怪异。
玄诚站在鼋龙背后,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古怪的力量,正从这方圆十数丈的湖面之上悄然涌现。
半空中的灰袍之人,应该也察觉到了这股古怪力量,惊怒之时,却也不敢再跟这鼋龙硬来,连忙又往上拔高了几丈,与那鼋龙拉开了距离,同时还稍稍收敛那一身沸腾的杀气。
“我无意伤你,但你若是真要与我动手,就别怪我动用山门大阵将你镇入湖底!”阴冷的声音,带着警告之意,沉声说道。
这话自是说给这鼋龙听的。
能有如此实力的鼋龙,虽然不能化人,但灵智早已开化,自然是听得懂这话的。
鼋龙仰头,金色的眼眸之中,毫无情绪,盯着半空中的灰袍之人看了片刻后,忽地龙尾一摆。瞬间,周围湖面上,波浪又起。
那种古怪感觉,顿时消失了。
灰袍之人,微微松了口气。
可玄诚,却皱起了眉头。
这时,那鼋龙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正站在它的背上,身子一扭,就往水下钻去。玄诚见状,慌忙御剑浮空。
“人呢?”灰袍之人见沈牧之不见了踪迹,喝问了起来。
玄诚怒道:“人已沉湖底,你去捞吧!”
灰袍之人闻言没了声音,似在衡量玄诚这话的真假。片刻之后,他往边上挪了一下,示意玄诚可以离开了。
玄诚怒哼一声,御剑离去。
可就在玄诚即将要穿过山门大阵的那一瞬间,不远处的灰袍之人那宽大的衣摆突然被风卷起。一抹剑光从其中无声掠出,速度之快,眨眼就到了玄诚身后。
其上剑光,瞬间绽开。
雪白之芒,刺眼夺目,一下就将玄诚整个吞噬了进去。
隐约中,似有一丝金光在其中闪亮了一下,又迅速泯灭了。
两三息时间后,雪白剑光敛去,那里已无玄诚的身影。灰袍之人冷哼一声后,身子猛然下沉,笔直朝着底下镜湖之中扎去。
山门大阵外,淡淡薄雾之中,玄诚一身道袍破碎得不成了样子,面色苍白地盘腿坐在一艘符舟之上,正闭目疗伤。
天际,黄昏欲临。
阳光将天边,染成了一片绯红,犹如血色。
不知此刻正阳峰上怎么样了?
玄诚心境难定,叹了一声后,幽幽睁开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薄雾之外的天色之后,又回头看向山门大阵的方向。
那头鼋龙,他虽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那一刻,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头鼋龙对沈牧之并没有恶意。
他此刻等在这里,并不离开,除了想看看能不能等到一丝有关于正阳峰的消息之外,更是在等那头鼋龙。
沈牧之虽然一剑戳中胸口,但那剑一直没拔出来,他那一口气一直还吊着。
虽然玄诚没有办法,可不代表这世界上没有人有办法。
他已经想过了,等接回牧之,他就带他去蚨山找那位。
当初那位能用契约和心血重塑青果的心脉,或许现在也能救沈牧之。
他相信,只要能救,那位定不会束手旁观。
而他此刻,也只能如此相信。
时间慢慢过去。
玄诚坐在符舟之中,隐约有种度日如年一般的煎熬感。
天际,橙黄色的太阳正在渐渐下沉。绯红的晚霞,如火焰一般,正在熊熊燃烧着。
玄诚回想第一次在山林中遇到沈牧之的样子。
那时的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他本不想救的,是沈牧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伸手攥住了他的腿,口中喃喃了一句:“救我,我不想死!”
那时的他,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
那时,他十二岁。
可今天,他却亲手将自己送上了黄泉之路。
今天,他十三岁。
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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