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蓦然,门被推开,雪芽领着吕太医过来瞧病。

        文凤真凤眸冰冷一瞥,吓得人噤若寒蝉。

        “滚。”

        极不耐烦的一个字,平静,却杀气骤生。

        两人连忙把门关上,雪芽吓得六神无主,天啊,淮王殿下离姑娘好近!

        姑娘汗水淋漓,面色绯红……应该是哭的吧…淮王的外袍整整齐齐,应该还未来得及发生什么。

        雪芽正胡思乱想,门开了,文凤真走出来,矜贵的侧颜仿佛从来没有懈动过,他睨了众人一眼,凤眸异常冷静。

        冯祥笑眯眯对雪芽说:“不该说的话,您最好别说。”

        雪芽怕得立刻捂紧了嘴。

        雪芽冲进屋子,姑娘好端端的,她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辽袖精神略好了些,对着铜镜,一抬头,倏然愣住了。

        白嫩的小脸上,怎么浮现了红色指头印?像是被谁掐过似的。

        她疑惑道:“雪芽,我昨日病着的时候可有谁来过了?”

        雪芽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辽袖一眼望到坐屏上,不知何时挂着一副鹤氅,顿时面色一沉,这件鹤氅她太过眼熟,想来是那人走的时候,竟然疏忽落下了。

        望着雪芽踌躇的模样,她的心咚咚直跳,已经猜到昨夜是文凤真来过了。

        对铜镜再三一照,辽袖抚着脸颊上暧\昧的指头印,吸了口气,他果然跟前世一样不讲理,最喜欢在她身上留红印子。

        脸颊上这样明晃晃的指头印,没有三天消不了。

        辽袖心烦意乱,隐隐不安,她心想:不管那门婚事能否退掉,她得尽早出府!

        她数了数钱匣,没有钱在京师寸步难行,两个人要维持到明年贡院竣工,至少四百两银子,这笔巨款令少女怔怔叹了口气。

        淮王一双鞋履便耗费千两雪花银,百名苏州绣娘动工赶制,而她连拥有一方自己的小小院子,都是奢望。

        不过,辽袖很快心情畅快起来,因为府里二小姐冬猎回家了。

        二小姐文至仪是文凤真的亲妹妹,她虽然目盲,却擅长骑射,搭弓挽箭听音辨位,百发百中。

        前世,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寒冷刺骨,大雪纷飞。

        无人在意辽袖心疾复发,她疼极了,殿内冷清至极,如同木叶凋零的空山,雪芽早就被遣散走了,身旁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世人会在她落棺后,万分遗憾地想起她,宫里死了一个不要紧的人,一个美艳的影子罢了。

        惋惜的语气往往携了些幸灾乐祸,果然,以色侍人哪能长久。

        她曾独占新帝恩宠长达七年,世人差点以为新帝对她是真心的,眨眼间还不是弃如敝履。

        文凤真一个月间没有踏进殿内一步,众人嘲讽她失了君心。

        君心?辽袖怎敢奢求一颗帝王之心。

        那个雪夜,他在试穿第二日立后大典的吉服,红墙内外欢声笑语,鼓乐大作烟花绽放。

        辽袖疼得意识模糊,却咬紧了牙,叫住了老宦官。

        “冯祥,不许去喊他!”

        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小雀儿,病了伤了,徒惹人厌烦,怎好去破坏他的心情。

        弥留之际,二小姐来看她,

        二小姐握着她的手,心酸地垂泪:“辽姐儿,怎么会这样……”

        “你要喝药呀,你要喝陛下赐给你的药,冯祥!快将药端来。”

        辽袖费力地摇摇头,脸色苍白,眼角一颗泪珠摇摇欲坠,望向殿门的方向,竟然扬起嘴角。

        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解脱。

        二小姐常说自己眼盲心却不盲,可惜这样一个天真炽热,尊贵矜傲的女子,却困囿于冷淡的婚姻中。

        二小姐本来是千娇百宠的贵女,一点儿委屈都没受过,却卑微地强求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信国公府长公子曹密竹,清冷高洁,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平素最厌恶篡位的新帝文凤真,痛斥他乱臣贼子,得位不正!

        自然对文凤真的妹妹也没好脸色,恨屋及乌。

        文凤真登基之初,沾遍天下儒生的血,本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曹密竹!

        是二小姐跪下求情,免了信国公府株连九族的死罪!可是曹密竹丝毫不领情,反而恨极了二小姐让他不能全忠贞气节,后来更是利用二小姐的信任,密谋刺杀文凤真。

        这两人实在一对怨侣。

        最终辽袖见到她时,她同样病入膏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生生被磋磨灵气,憔悴得不成样子。

        今生二小姐与曹密竹新婚不久,辽袖同病相怜,心头酸楚,不愿见到二小姐再次沦为病重的弃妇。

        她心想:若是二小姐治愈眼疾,重见光明,或许不会拘泥于曹公子一人了。

        葡萄藤架下,两人正在烹茶,文至仪疑惑地问:“我的眼睛真能治好吗?”

        辽袖想了一想,道:“我家乡东川有位专治眼疾的大夫,姓陈,医术高明,我已经写了一封信过去,托大娘找一找他,只是他行踪不明,可能要费上一个月。”

        前世文至仪的眼疾,便是在这位陈大夫手下渐渐好转。

        可惜后来文至仪病重,终究等不来重见光明那日。

        辽袖又问:“二小姐,你眼睛要是好了,最想看到谁呀?”

        文至仪笑容灵动,掰着指头数:“我想看哥哥,还想看辽姐儿你,还有府里的老虎,还有,还有——”

        她忽然低下头,沉默半晌,脸颊不自觉红了。

        辽袖心知,她还想看一眼她夫君曹密竹。

        “对了,”文至仪握住她的手,笑道,“辽姐儿煮的茶是上回哥哥给你的井底月吗?这道茶叶已经养不出来了,我从前缠着哥哥好久,他都没赏我。”

        辽袖垂下眼帘,前世她的确在意文凤真一言一行,若是那时候的自己,一定高兴极了,可如今无论他赏她什么,都是烫手山芋。

        辽袖轻声道:“你要喜欢,我就送你。”

        文至仪摇摇头:“我可不敢,哥哥送你便是只送你一人,咱们不敢碰。”

        辽袖回忆前世二小姐的调理方子,命人抓药来。

        她嘱咐文至仪每日服用才有见效,这药喝了没几日,让人有些惊喜,眼疾竟然舒缓了些。

        快过年了,王府里张灯结彩,置办年货。

        辽袖与二小姐愈发要好,同坐在一辆车中,二小姐直往她怀里倒:“辽姐儿,你怎么连头发丝都是香香的,皮肤摸起来比酥酪还嫩。”

        老祖宗满脸慈爱地望着两个孩子,说道:“多穿些,一会儿赏雪别冻着了。”

        冯祥小心翼翼地笑道:“辽姐儿的药方是真好,她很关心二小姐呢。”

        文凤真将笔一搁,侧颜陷入光影,清净昳丽,冷笑一声。

        “惯会讨好人。”

        这个辽姐儿,哄老祖宗,哄二小姐,偏偏对整个王府最有权势的人避之如虎。

        她讲礼仪体面,无论再缺钱都不动那批生日贺礼,偏偏卖了光阴脚上的金链子。

        看来,她只卖他送的礼。

        文凤真漂亮的眉眼尽显不耐烦,手臂搭在案上。

        她模仿他的字迹,八分神似。

        她会吹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驯虎哨调。

        用茶的习惯也仿佛完全按照他的喜好养成。

        冯祥一头冷汗,笑道:“巧合太多了,辽姐儿确实有些不对劲。”

        文凤真凤眸淡淡一睨:“连你都知道她不对劲。”

        冯祥觑着他的脸色:“老奴觉得……辽姐儿她是不是对您——”

        “胡说。”

        淡淡两个字,虽是斥责,却并未生出愠色,长睫微垂,凤眸生出一点辉芒。

        冯祥连忙装作给自己掌嘴,赔笑道。

        “老祖宗这几日替辽姐儿相看了京城不少公子,最看中的自然是那位首辅家公子,今日预备着见一面了。”

        文凤真明净的侧颜陷落在阴影中,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良久,才缓缓落下一句。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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