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在梧州城内近半月都没有再出现过新的瘟疫病患的时候, 唐琸和谢允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在三日后解封城门。
三日后,就是八月廿四了。
郭和光在任工部尚书多年, 虽然处事圆滑了一些,但是对于修筑水利也是相当有造诣, 梧州虽然地势偏低, 但是可以开通的渠道并不少,也可以引流到城外的那条湛江之中。
经过郭和光的布置, 日后就算是再遇到这样的洪涝,至少也不会如同之前那样,如此来势汹汹。
这一切和谢妧预料的差得不算多, 毕竟在她之前所想的就是在八月底能够回去, 若是这个时间回去的话, 那么景佑陵也可以在陇邺休整一段时间, 随后前去朔北。
若是谢妧没有记错的话, 和北戎拓拔奕的那一仗,其实也说不上是多么困难, 毕竟守城的是景煊和景佑陵两个人, 还有被称之为第一卫的朔方卫。
值得庆幸的是, 这场瘟疫因为处理得当, 所以伤亡并不算是多,至少比起之前史书当中的记载,要是好上不少。
不少在城隍庙之中的患者痊愈,然后得以回家,期间还有不少人前来州牧府上送些东西给唐琸。
因为之前的洪涝损失惨重, 所以其实大多也说不上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要么是亲手织的布匹, 要么就是些新长出来的瓜果。
这么林林总总几乎快堆了一个屋子,唐琸自然知道这件事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只是看着那些东西,感觉谢策这些王孙公子应当是不怎么用得上,所以也只是略提了下若是有什么看上的物件,尽管拿上就是。
谢策和谢允自然是连连摆手,他们又从来都没求过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想要的。
况且他们不日就要回到陇邺,那些瓜果什么的,在颠簸中必然存贮不了多长时间。
郭和光原先还对那些东西有些兴趣,但是两位殿下都没有什么所求,自己贸贸然说要这个要那个,实在是有些折了风骨,所以也只是略微瞄了几眼,也没有多么上心。
而在问到景佑陵的时候,唐琸原本以为这位面色冷淡的少年将军不会对这些身外之物感兴趣,却没想到,在某日无人之处的时候,景佑陵抱剑站在唐琸的必经之路上。
甚至吓得唐琸一身冷汗。
虽然心中知晓景佑陵不是那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的人,比起将军,更像是个端方守礼的世家公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唐琸每次看到景佑陵都会有心中发怵,尤其是现在要单独面对他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之前看林行舟断掉的手掌,不过更多的,恐怕是因为景佑陵哪怕不言语,身上也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股压迫感。
“景,景大将军。”唐琸站在原地,“不知现在单独见下官,是有何要事?”
唐琸自然知道景佑陵既然单独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自己的用意,也应当是不方便和别人说起来的事情。
只是他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事情,值得景大将军就这么单独堵上了自己的路,惹得唐琸现在实在是有些战战兢兢,等着景佑陵开口。
所幸景佑陵面色如常,“唐大人。听闻梧州盛产琉璃石?”
唐琸一时没有想到景佑陵居然要问的是这个,站在原地略微愣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
“是的。梧州在未封城之前,虽然距离陇邺很远,但是因为这里的矿能采出琉璃石,所以来这里收购的陇邺商户也不少。只是因为之前停工了许久,再加上封城,供到陇邺那边的石料,恐怕就少了不少了。”
唐琸说起这里一时有些收不住,说完了才发觉自己实在是讲得太多,只是看着景大将军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安下心来接着问道:“不知将军问起这个是……”
他觉得景佑陵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问起这个,只是唐琸也还看不出来,原来景大将军还喜欢琉璃石这样的物件。
唐琸怕景佑陵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补充道:“之前痊愈的病患也有不少是经营这些的,琉璃石在梧州相当常见,他们送来的都是品相相当好的,别的地方都难得一见的。”
“若是大将军喜欢,现在就可以随下官前去库房挑选挑选。”
他说着,还担心景佑陵有些心理负担,宽慰道:“梧州此次大劫,多亏将军带兵前来,若是将军不愿意接受这些东西,下官还多少会觉得心中有愧,现在若是将军喜欢,那也算得上是荣幸之至了。”
唐琸这么兀自说完几番话下来,几乎都没有停过,等他说完,才终于疏解下来有些紧张的情绪,却看到景佑陵的眼睛略微垂着看着自己。
景大将军的身量很高,浑身上下的气质都极为冷清,所以这么看着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有压迫感。
静默了几刹,景佑陵才缓声道:“那就劳烦唐大人带路了。”
梧州的琉璃石确实极为出众,甚至和闻名遐迩的掖州孔雀石比起来,也不输分毫。
唐琸原本以为景佑陵不过只是略看几眼,却没想到真正到了库房之中,景大将军居然还很是认真地挑选了起来,对着光端详了几下,莹润剔透的玉石在瘦削的手指上甚至更显出来了几分别样的色泽。
以至于就连这位年过半百的州牧脑中都不免冒出来了一句话来——
所谓,“美人自古如名将。”
这句诗原本根本就不是什么旖词,只是冷不丁地闪过唐琸的脑海,不禁感慨,不愧为传闻中的玉面将军。
美人名将,也是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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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策此行清减,只带了一个平常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这些日子因为时常跟着郭和光去修建水利,所以连带着脸上都清瘦了不少,他原本生得唇红齿白,这几日被日头晒了不少,居然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黑。
就显出几分格外地少年气来。
谢妧今日被他拉着去看他前些日子加固的堤岸,因为之前谢妧很喜欢琼月殿外的那株海棠,所以在郭和光问起岸边载种什么用来防止泥土流失的时候,谢策也是特意选了海棠和合欢。
等到来年春夏季的时候,想来就是一番犹如花鸟画卷般的场景。
谢策之前因为谢妧被掳,很是性子阴沉了一段时间,他太过感情用事,一旦有人碰到他的软肋,性子就会变得极为阴郁。
若不是谢允和谢妧拦着,恐怕谢策连冯廊都要一并处死。
冯廊固然不可免除牢狱之灾,但是他也罪不至死,若是如此行事,难免会落得一个不仁的名声。
更何况在亲眼目睹那些事情以后,冯廊也及时弥补,自愿捐献半数家产,用以梧州修建水利,加固堤岸。
钱财相抵,冯廊也要至少经历上几年的牢狱之灾,也算是严惩了。
至于林行舟,听闻在垣城之时,在他的发妻前来探视以后,甚至都没有等到秋后问斩,就咬舌自尽了。
谢妧听到这个消息说不上是什么感触,只是惋惜他的发妻,原本真心相对,最后倒是落得了这样一番的下场。
林行舟原本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时的梧州城大部分的铺面已经重新开张,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多上了几分生气来,街上往来的人也是相当不少,甚至还有好久都没有再听闻过的吆喝声,显出来了几分亲切。
谢妧甚至还看到几个年纪正当好的姑娘,看到谢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脸上还有些含羞带怯。
谢策虽然在自己眼中还带着些稚嫩,按照岁数来说,其实也该到了快定亲的年岁了。
谢妧觉得有几分好笑,想到谢策也从来没有对哪家的姑娘产生过好感,突然也来了兴致。
“阿策,说起来,你的年纪也快到挑选正妃了,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你说起什么姑娘家,还是有,但是你一直都没和我讲起过?”
谢策霎时间没想到谢妧居然问出来了这么一句话,脸上瞬间就浮起一层薄红,张口结舌:“长,长姐!你在说什么?什么正妃,我哪里到了那个年纪?长姐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
谢妧也没想到谢策对她随口的一句话居然反应有这么大,然后又想到等到前世谢策登基以后,后宫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谢策当时在民间广为搜罗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而是寻找和耳雪的长相相差无几的狗。
所以登基一年内,后宫都是空无一人。
谢妧对自幼长大的谢策自然是十分了解,这么想来,实在是有几分奇怪。
谢策要么是心有所属,要么就是不通情-事,只是按照道理来说,谢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君怎么说也该有个什么通房丫鬟了,怎么也不像是不通情-事的年纪。
谢允排行第三,谢策排行第四,在他们之下的年纪更小的皇子甚至都已经有了通房的丫鬟,而他们两个却一直都没有。
谢允好似是因为生母早逝,对于选妃一事比较淡薄,但是谢策——
谢妧略微凑近,带着一点儿长姐的威严,好像是要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哪里是胡说,不出两年,父皇和母后必然会为你准备婚事,你还不如现在和我说说有没有什么中意的贵女,日后等到挑选人选的时候,我也好替你美言几句。”
谢策被她这么看着,略微轻咳了两声,原本只是脸上带着一点绯红,现在甚至连耳廓上面都是满满的红色。
谢妧还没见过谢策还有这种时候,多半也能猜出来他必然是心有所属,刚想好好逼问逼问,却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
“殿下。”
这声音叫得极小,像是怕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一般,但是又控制好了力度,恰好能让他们两个听到。
谢策霎时间如蒙大赦,原本就别开眼睛不敢去看谢妧,现在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抬头就看到了是之前的那个妇人。
他们刚进城,就被城中守卫拉进城隍庙的那个妇人,当时形容极为狼狈。
而她现在早就已经面色如常,之前的风寒早就已经痊愈,脸上的苍白也转为红润,衣物上面套了一件围裙。
似乎是觉得自己现在可能有碍观瞻,所以看到谢妧他们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手赶紧在围裙上面擦了一下,然后才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别在脑后。
谢策因为这位妇人的这声呼唤才得以脱身,自然是有些感激,连忙应声道:“原来是夫人你,还真是巧,不知夫人的风寒现在已经痊愈了吗?”
这位妇人开的是一件包子铺,店面不大,蒸腾开来的雾气显得人也温柔了几分,铺面里面那个幼儿正坐在有他半人高的板凳上温书,时不时传来几声读书声音。
妇人认得出来是谢策,对于之前他出手搭救感激万分,若是当时不是因为谢策及时出口,恐怕自己当真是要被拉到城隍庙之中,虽然此次瘟疫活下来的病患也不算少,但是她是寡母,自然不敢去赌。
所幸因为谢策的搭救,她被诊断出来只是风寒,医师给她开了一点中药就着喝,还可以在家照顾孩子。
只是为了维持生计,所以前些日子才下令可以解封店面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开起了包子铺。
刚刚看到谢策和谢妧两个人经过,自然是想要亲口道谢的。
谢策连连摆手说不用,“当时那两个城中守卫实在是不妥,我也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况且你之前得的确实只是风寒,若是因为疏忽而也被感染上瘟疫,那可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谢策说到这个,妇人显然也是有些后怕。
若是她一个人去城隍庙那倒也是罢了,只是当时因为自己的孩子和守卫起了口角,差点儿连自己的孩子都要一起被送到城隍庙之中。
若非谢策及时制止,不然后果连她自己都不敢再细想下去。
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说两位殿下和大将军,还有郭大人,都是前来拯救梧州的大贵人。
妇人想到这里,将刚刚蒸好一屉包子打开,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拿出几个用油纸包好,诚恳地看着谢策,语调温柔:“草民知道殿下可能看不上这些平民的吃食。只是草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些东西能赠与殿下。”
她赌了顿,“殿下是个好人,日后必然会长命百岁的。”
而在这个妇人的脚旁,她的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书本跑了出来,抱着他娘亲的腿重重点了点头。
“殿下和这位姐姐,”幼童并不知道谢妧的身份,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都会长命百岁的。”
在蒸腾的热气当中,谢策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真,真的吗?”他双眼明亮如稚童,“这是给我的吗?”
阿策的热忱,本就不该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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