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开封被围
殿门闭上,满朝重臣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里。
朱慈烺再次看向南方,脸色凝重,他知道,下一次十万火急的声音响起时,带来的一定就是开封的求救文书。
……
河南。
开封。
开封府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城,宋朝曾定都于此,时称“汴京”,北宋一代,汴京繁华盛景四海不亚于盛唐时期的长安、洛阳。时过境迁,开封府虽然没有了宋时的国都繁华,但因为位于河南中原之地,是南北货物集散转运之所,仍是中原经济中心,城内富商众多,明末无名氏的笔记《如梦录》详细记载了开封当时街市的繁盛状况,声称:“满城街市,不可计数,势如两京”。
加之崇祯八年以后,中原流贼窜起,各地都不安宁,中原各地的富商巨贾便都搬到了城墙最为坚固的开封来,以至于兵祸这么多年,开封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倒还增加了一些。
去年,流贼两次攻打开封,在原河南巡按现在的开封巡抚高名衡和总兵陈永福的带领下,连续两次击退李自成大军的进攻,特别是去年二月的第一次,开封军民不但成功的坚守住了开封城,还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可谓是官军几年以来都没有的大收获。
开封虽然守住了,但流贼并没有被击溃,所有人都知道,流贼一定会再来,因此在过去的五个月中,官府一直在修补在两次开封保卫战中被损毁的城墙。还新置了角楼,令开封城的防守更加完备。归德府被流贼攻陷之后,开封一夕三惊,稍有动静就有人怀疑是流贼打过来了,加上河南巡抚高名衡的严厉督导,因此开封府的防备相当严密。
即使今日是端午节,开封城的守卫也丝毫没有放松。
南城城门口,两队官兵正严格检查入城的百姓和商人,稍有怀疑就会被揪出来,严加盘问,甚至直接押送府衙大牢,而在城内大街上,不时会有巡逻的官军进过,各处张贴有严防流贼奸细的告示。里里外外,都在为可能的开封之战做准备。
正晌午光景,艳阳高照,南城城墙上,几个官兵正躲在城楼的阴凉处,小声聊着刚听到的一些传闻。半个多月前,巡抚大人发下命令,要百姓们抢收城外的麦田,以免被流贼所获,不过响应的人却寥寥无几,甚至有人公开反对,延宕了半个月之后,巡抚大人撂下重话,如果地主们不愿收,那他就要带兵亲自去收!
见势头不对,城中地主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从位在开封东南,距离现在流贼活动区域最近的麦田开始收割,想着慢慢收慢慢看,说不定过了这段时间巡抚大人就不再强求了,或者拖得时间够长,麦子自然而然就熟了。
不过高巡抚并不满意,这几日正派总兵陈永福带着五千大兵在城东南扎营,压着佃户们在城东南抢收麦子呢。
“还没熟就收了,造孽啊。”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兵感叹。
年轻的同袍笑:“你又没田地,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再说了,要是被流贼收了,不是更造孽吗?”
老兵苦笑:“说得是没错,但眼看还没熟黄的麦子就这么被收了,心里总是不得劲。”
同袍都是笑他,说老陕你又多愁善感了,又说老陕你该不会是心疼你的陕西老乡没粮吃吧。
老陕默默不语,他是陕西逃难而来的,虽然在开封当兵五六年了,也立过战功,但仍能感到开封人对他的偏见。流贼多是陕西人,连带着开封人对陕西人的印象也都恶劣了起来。
众人笑了一会就散了,只留下老陕一个人发呆。
官道上忽然远远地扬起一团尘埃,一名官军将领正疾驰而来。城墙上和城门口的官兵都是一惊,轮值的把总急匆匆冲上城楼,远望城东南的麦田--巡抚高名衡大人和总兵陈永福正带着五千兵丁在城东二十里处扎营,以为收麦百姓的保护,如今快马来报,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驰到城门不远处,那名官军将领勒马站定,摇臂高喊:“有警!有警!快鸣钟!”
城头上的官兵连同老陕在内,脑子里都是“嗡”地一声。
流贼大军,又来了!
“敲钟!”
把总大声命令。
正排队等候入城的百姓登时就乱了套,一阵人仰马翻。“当当当当!”悬挂在南城城楼上的钟声响了起来。这是流贼来袭,全城预警的信号。很快,其他三门的钟声也予以回应,钟声响彻之时,整个开封城都骚动起来,哭声喊声,官军上城防守的跑步之声,混合在了一起,各处屋檐上的飞鸟惊起一片,城市仿佛都在摇晃。
而那个将领拨转马头,原路又返了回去。
城东官军扎营处。
高名衡和陈永福都已经上马,而全军也正在拔营撤回城中,远处的麦田中,原本正在收麦的百姓惊慌得向开封跑去。人喊马嘶,独轮车、骡子、马车和人员在田间道路上挤成一团。
“传令,所有收下的麦子一粒都不留,要全部带回城中!”高名衡下令。
高名衡,山东沂州(今临沂)人,崇祯四年进士,崇祯十二年出任河南巡按,在职期间正好遇上了流贼围攻开封,作为纪检官员,高名衡在河南巡抚李仙凤带兵救援洛阳、开封城防空虚之时,毅然决然的担当起了防守指挥的重任,在祥符知县王燮、推官黄澎等人的配合下,成功守卫了开封,此后被朝廷拔擢为河南巡抚。
如今形势下,河南巡抚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职位,不止是大半个河南都已经落入了闯贼之手,更恐怖的是,开封处在李自成大军兵锋之前,随时都可能被再次围攻,高名衡深知肩上的重任和面对的险境,从上任的第一天就殚精竭虑,为开封城防苦苦思索。两月之前,他收到兵部的函文,指流贼下一次攻打开封,可能会采取“围而不攻,久围困死”的策略,河南巡抚衙门需早做准备。
最开始之时,高名衡是有所怀疑的,因为兵部的函文居然明确指出,流贼再攻开封的时间,会在五月端午的前后,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部怎么可能知道流贼准确的进攻时间?不过等到归德府在三月末失守之后,他对兵部函文不再怀疑,因为商丘失守的时间和兵部函文所说完全一致,从那时起,他就全力为五月端午日做准备。
半月前,经兵部和户部从中协调,高名衡向山西巡抚蔡懋德借调的一万石粮食运入了开封城。开封虽然是中原经济中心,市井繁华,在外人看起来开封肯定不会缺粮,但身为河南巡抚,高名衡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开封不缺银子,但城中粮食的储备却远远不够,加上人口众多,如果流贼真的实行“围而不攻,久围困死”的策略,开封还真是不能坚持太久。
不过他对“围而不攻,久围困死”的策略还是有所怀疑的,因为开封是大城,朝廷不会不管,一定会派大军来援,就像流贼第二次围攻开封之时,左良玉大军一到杞县,流贼就自动退走了。
因此对提前抢收麦田之事,高名衡心中是有顾忌的,如果流贼不来,不要说同僚的参劾,就是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把他淹死。他是河南巡抚,能否聚集人心,官绅百姓的支持非常重要,若没有百姓的支持,只靠城中的官军根本守不住开封,在官绅百姓一致反对提前收麦的情况下,他不能强来,只能晓以大义,温言劝说。
也因此,抢收麦子之事进展的很不顺利,十天之前,兵部再次发来函文,严厉斥责他在“抢收麦田”事件上的消极作为,作为地方督抚,其实他的官职和兵部尚书齐等,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兵部尚书陈新甲从来都不敢用严厉的口吻和地方督抚来往公文,高名衡一看就知道就是出自兵部侍郎吴甡之手。
原本,高名衡心里是很不舒服的,吴甡有何资格斥责我?不过想到若不是吴甡在兵部户部奔走,又给山西巡抚蔡懋德写信,他未必能从山西借来一万石粮食,心中也就平衡了,对吴甡严厉的语气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五天前,在周王的介入和调解下,官绅百姓们终于同意从城东南的麦田收起。
高名衡心里也是边收边看的想法。
但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懊悔,若是十天前动手就好了,城东南的麦田可以全部收割完成,城西靠近城池,即使被流贼大军围困,也可以收割一部分,那样开封粮食储备能增加不少,可现在只收了四分之一都不到,可叹即将黄熟的麦子怕是要落入流贼之手了。
流贼前锋共有两支,都是骑兵,一支是李过,另一支是郝摇旗,分从左右两路向开封逼来,据探马来报,两路骑兵加起来有四千人,而在骑兵之后,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而来。
硬顶是顶不住的,只能撤退。
“文水,你带兵在此地稍加停留,掩护百姓撤回城中,如流贼在前面出现,千万不可恋战,要迅速撤入城中!”高名衡叮嘱总兵陈永福。
陈永福是河南总兵,其子陈德在第一次开封之战中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眼睛,名声大噪,陈永福用兵没有什么奇谋,胜在感觉良好,第一次开封之战中,他是第一个察觉到开封有危,急速回援开封的将领。
陈永福字文水。
“是。”
陈永福在马上抱拳,带了五百骑兵,顺着大道,往更远的西南去了,流贼还在四十里外,不管官军还是百姓,都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城内,所以高名衡并不担心,他唯一扼腕叹息的是,城东的麦田怕都要成为流贼的军粮了。
“烧!”
高名衡一咬牙,对身边的官员道:“给本官点火,将城东收不走的麦子,全部都烧了。”
浓烟窜起,将开封城东南裹入一片黑烟之中。
不过五月天没什么风,火势难以蔓延,虽然到处点火,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
到下午,城外的官军和百姓全部撤入了城中。
很快,流贼前锋就出现在开封城下,是一支大约千人的骑兵部队,打着一面“郝”字大旗。城西麦田的大火虽然没有将麦田烧光,但窜起了浓烟却阻挡了视线,空气里弥漫着的烟燻火燎的气味更是让战马胆怯,裹足不前,因此流贼前锋到达开封城下的速度足足被拖延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一名胡须略黄的大将勒马立在“郝”字大旗之下,望着开封城头,骂骂咧咧:“娘的狗官,居然敢烧麦!等破了开封,额郝摇旗非将你开膛破肚不可!”
“掌盘的,咱们是不是要救火啊?”一名亲兵问。
“救个鸟啊!”郝摇旗冲他瞪眼:“你以为你是水龙王啊,滚去禀报闯帅,就说官军都缩回城中了。”
黄昏时,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合大军全部赶到开封,旌旗遍布,漫山遍野,并在城西二十里远的阎李寨布置老营。不过李自成和罗汝才本人都还没有到,他二人在精锐部队的保护下,还在大军的后方。和前两次攻打开封不同,这一次李自成已经荡清了开封周围的二十余个州县,黄河以南,除了开封之外,明廷只保有汝宁一地,开封已经完全被隔绝开来,变成了孤城一座,因此李自成信心十足,志在必得。
而开封守军方面,河南总兵陈永福麾下五千官军,加上城中义勇,一共只有三万余兵马可以使用。
十万火急的求救急报向京师而去。
……
京师。
信王府。
“杀啊!”漫山遍野的流贼大军冲了上来,官军在一大片的沟壑之中一败涂地,血流成河,“左”字大旗倾倒,一个好似是左良玉的将官只带了十几骑逃回了襄阳……
朱慈烺蓦然惊醒,只觉得一头一脸的冷汗。
还好,只是一场梦。
披衣而起,摸索着点亮了蜡烛,走到右首的墙壁前,拉开帷幔,河南山水地形图出现在眼前。
市镇河流,水井小路,甚至只有百十来人的小村庄都在图上清楚标识。
不是职方司的地图,也不是军中使用的地图,而是朱慈烺新制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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