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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互算计


昨天晚上,  谢玄英就察觉到自己有些发热,身体疲乏。他不敢大意,立即叫大夫来开了玉真散服用。

        比起病症,  更让他烦恼的是,黑劳没找到,程丹若要来了。

        黑劳找不到就找不到,  他活不了多久了,  可妻子要来,见到他受伤……谢玄英就有些愁。

        这该怎么交代?

        辗转一夜,  没睡踏实,第二天干脆躺下了。

        冯少俊很吃惊:“可是伤势恶化了?”

        “丹娘来了,瞧见我未好生歇息,  必是要恼。”谢玄英道,  “我先躺着,  省得她担心。”

        冯少俊哑然,  这就是他昨天照样处理普安的事,  今天“病休”的理由?

        “嫂夫人也是担心你。”他说。

        谢玄英看了他一眼:“冯侯爷也很担心你,  派了许多人来寻。”稍作犹豫,还是补充,  “弟妹也常常遣人相问。”

        佩娘?冯少俊微微一顿,发现自己竟从未想过妻子。

        他相信父亲一定不会放弃找他,牵挂母亲,恐她担忧落泪,惦记兄弟姐妹,  却对佩娘毫无期待。

        “是么。”冯少俊笑了笑,不以为意,“陪我来贵州,  苦了她了。”

        谢玄英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

        两人一道用过午饭,聊了聊冯少俊的经历,正琢磨黑劳的下落,忽而见屈毅满脸凝重的进来:“公子,林桂来了。”

        谢玄英蹙起眉梢,面色凝重:“进来。”

        林桂进来时,脚步还算平常,可门一关上,“噗通”就跪下了:“爷,小人奉夫人之命,前来送药。”

        “夫人呢?”谢玄英紧紧盯住他。

        林桂道:“咱们今早出了永宁,路上遇见了定西、丁家姑娘,她带人把夫人‘请’回了寨子,说给她夫君治病。夫人带着田北他们一道去了,叫我来传信,并送药来。”

        一面说,一面掏出怀中纸包呈上。

        谢玄英沉默了一刹,问:“他们多少人?”

        林桂道:“五百余人。”

        人并不多,应该只是定西伯的护卫和黑劳的残部。看来他们和大部队失散了,叛军的主力在白伽的指挥下,已经退回乌蒙山。

        谢玄英了解程丹若,她不怕冒险,如有五成把握全身而退,她不会去,选择带人主动前往,便是想留一手底牌。

        所以,她靠手头上的人,没法自行脱险。

        他的时间不多。

        “屈毅,”谢玄英道,“把所有向导都找来,弄清楚在永宁和普安一带有多少寨子,找出半日脚程能到的。”

        屈毅连忙应下。

        谢玄英拿过林桂的纸包:“叫范大夫过来。”

        “是。”

        范大夫很快出现,他跟随程丹若有段时日了,已经学会了使用金属针管,平时伤兵营的皮试,就是他帮着做的。

        谢玄英让他给自己打一针。

        范大夫谨慎地在他手上注射了一点点药液。

        “至少等两刻钟。”他提醒。

        谢玄英点点头,打发他走,自己拿了药粉纱布,重新给肋下的伤口换了药,并以绷带缠紧。

        肋骨断了就是这个不好,呼吸一重便疼痛难忍,还要防止碎骨位移。

        固定住就好一些。

        换好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红肿已经消退些许。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皮试。

        翠娘死后很久,程丹若才做出新一批青霉素,因无人可用,干脆多次提纯,给他做了次皮试。

        药液很少很少,只注射了一点点,却观察了他足足12个时辰,确定他对青霉素不怎么过敏。

        “每次用之前都要做,批次不同,效果也不同。”她当时这么解释,“不过以后只要观察一刻钟到半个时辰,第一次做,谨慎些为好。”

        没想到第二次隔了这么久。

        谢玄英拿起针管,抽取药液,还很像样地推出了针管内的空气,这才坐下,拿手量了量位置,酒精棉消毒皮肤,一针扎了下去。

        他会打针,也知道打在哪里,夜间帐中,很方便做各种教学。

        大夫们不一定敢下手,不如他自己来。

        系好腰带,着甲。

        早晨的头晕乏力已经消失无踪,谢玄英策马奔出安南时,任是谁也看不出来,他其实带伤在身。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也不觉得累。

        春色如晦,春风如刀。

        --

        天色渐渐暗了。

        外头飘起了烤肉的香气。

        田北一反常态地活络了起来,送苗兵辣椒粉,让他们尝尝海外作物的新滋味,顺便描绘一下其他苗寨种辣椒的热闹景象。

        又和定西伯的护卫喝酒,互相拉关系。

        都是勋戚亲卫,肯定有共同语言。

        田北先说了自家的事,他是父亲这辈就投向了侯府,自己从小就学习武艺,被靖海侯派来的贵州。

        顿时得到其中一名亲卫的好感,他道:“我父亲是伯爷的亲信,爷爷那辈就给伯爷牵马了。”

        田北懂了,笑道:“世代忠良啊。”

        护卫们也有等级圈层,最上层的就是世代的从属关系,他们最受主公信任,得到的资源最多,对主公一家也最忠心。

        靖海侯家如屈毅、李伯武、田南田北兄弟,定西伯家就是这个刘护卫了。

        “怪不得还留在丁姑娘身边。”田北举杯,“我敬刘兄。”

        “好说。”刘护卫心里舒坦极了。

        他爷爷给老伯爷牵马,父亲就成了伯爷的管事,等轮到他,便是成了身边最受信任的护卫。假使定西伯府没倒台,整个云贵除却丁家,他刘雄说话也有三分的分量,知府、知县见了都得斟酌一二。

        如今,伯爷去了,树倒猢狲散,他却依旧跟着丁姑娘。

        这份忠心,正是刘雄最得意的事。

        可苗人们不理解,甚至对他们颇有敌意,田北的奉承搔到了他的痒处,恨不得立即引为知己。

        借着酒意,他低声暗示:“山里多事,你们多小心。”

        田北恰到好处地露出意外之色,旋即感激道:“多谢刘兄。”顿了顿,委婉地暗示,“丁姑娘外嫁,倒也算是个出路,刘兄的忠心我颇为敬佩,可这山里……”

        他环顾四周,感慨一声:“可惜了兄台一身好武艺啊。”

        刘雄喝了口酒,长叹不止。

        另一边,黑水寨的苗兵们把撒了辣椒的野鸡,丢给寨中的野狗试毒。

        狗一开始吃进去就吐了,正当他们准备发怒,却见没一会儿,狗又继续撕咬了起来,狼吞虎咽。

        片刻后,野狗吃得肚饱却安然无事,没什么中毒的症状,才谨慎地尝了口。

        辣味冲击大,吃得他们也给吐了,但辣味盘踞在舌尖,是平日里从未有过的重滋味,一会儿就回味起来。

        他们纠结地吃着烤野鸡,用苗语低声说话。

        “姓谢的伤了黑劳,咱们不如杀了他婆娘。”有人提议,“一命还一命。”

        “她在给黑劳治伤。”黑劳的堂兄弟叫黑永,恼火地瞪他,“杀了她,你去给我找个大夫?”

        “要是白祭司在就好了。”他们叹口气,都很怀念白伽,“不知道普安城里的人都怎么样了。”

        “出了事,家里人都会回山,进山汉人就寻不见了。”黑永安慰,“咱们先把黑劳看好,唉。”

        “永,黑劳不会有事吧?”

        “他出了事,就把姓谢的宰了。”

        “以后可怎么办?”

        黑永听着心烦,干脆端了碗米粥,送进屋给黑劳。

        “脸色不错。”他面露喜色,“人参真有用?”

        黑劳心里却不乐观,虽然背上的刀拔了,伤口也缝合,可他依旧难以喘息,肺里好像灌满了水,不断有血沫涌出口鼻。

        不过,他并不想让黑永担心,勉强点点头,问:“外面怎么样?”

        “官兵没找过来。”黑永回答,“这里隐蔽得很,我们躲上几天,等你的伤好了再说。”

        “早晚会过来的。”黑劳说,“咳,别、别大意。”

        黑永犹豫片时,问:“那等你明天好点了,我们就撤——那个女人怎么办?杀了吗?”

        黑劳摇头:“有用。”

        黑永道:“也好,她人倒是不坏。”

        “别信汉人的话。”黑劳警告。

        黑永却说:“这倒不是,她的人里有个苗人,是黔东那边的,我打听了几句,是个跟顺德夫人一样的女人,带着宁洞的人种药材修路,名声不错,还开了两次义诊,不管哪里的人,都给免费治病。”

        黑劳眸光闪烁:“当真?”

        “不像说谎。”黑永评价,“就是好骗了点。”

        黑劳闭上眼,陷入思考。

        黑永给他喂粥:“吃点东西。”

        “咳,我吃不下。”黑劳用力咳嗽了两声,吐出喉咙里的血沫子,“永,我接下来和你说的话,你听好。”

        黑永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说。”

        “我的身体不知道能撑多久。”黑劳气若游丝,神智却依然清醒,“天亮后,就离开这,回山,小桃、咳,如果我有事,你带小桃、走,咳咳。”

        他说不了囫囵话,句子长了就要缓一缓,“还有那个女人,带她回山里。”

        黑永问:“你是说,带她做个人质?”

        “对,怎么都能让官兵顾忌,顾忌一点。”黑劳慢慢道,“把她带回部里,你娶她,让她留在我们族里。”

        白伽可能已经死了,部族缺一个会看病的女人,这个女人既然懂医术,正好拿她顶上。

        黑永皱眉:“就怕她寻死觅活。”

        “那就杀了。”黑劳也知道汉女的情况,重视贞操,和苗女完全不同,“明天进山,把她的人甩掉。”

        黑永想了想,点点头。

        “还有,”黑劳忍住肺部的疼痛,低声道,“小桃跟了我,可以信,她的人,你们要小心。”

        刘雄等护卫眼高于顶,虽然有本事,黑永他们也不喜欢,闻言正中下怀:“你安心养伤,我知道了。”

        “要是我死了,部里就靠你——”黑劳盯紧他,“我死了没关系,永,你要带族人回家,明白吗?”

        黑永心中一痛,看着自己的血缘兄弟:“你不会有事的。”

        谁都知道这是徒劳的安慰。

        黑劳笑笑,没有接话,疲惫地合拢眼皮。他的肺像火烧一样,脑子也昏沉,每喘一口气,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预感,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另一边的房间。

        程丹若从药箱的隔层里取出了一支小针筒,约手指长,超级迷你款,再拿出一个白瓷瓶,倒水,融化里头的药粉。

        针筒吸取药液,再用蜡封住针孔。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提纯过的砷罢了。

        她将针筒藏入袖口,耐心等待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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