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动产钳
路上, 红参介绍了一遍产妇的情况。
这户人家只有夫妻俩,丈夫在国子监读书,妻子是京官的女儿, 小夫妻都有些家底, 在外城置办了间两进的院子。
产妇今年十六岁,新婚头一年就怀上了。因为娘家离得近,产妇的母亲就时常过来探望, 她家消息灵通,听说太医院多了女医, 还是给皇室接生的稳婆, 立马就起了心思, 寻门路找到了周稳婆。
周稳婆推脱年迈,让葵嫂子看。
葵嫂子也是接生熟手,这家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临产前几日,他们就请葵嫂子上门住下,以备不时之需。
葵嫂子年轻好学, 有心接婆婆的班, 在医馆里听红参说了程丹若的种种事迹,很想把她的本事学了。
功利点说,她是想拜师的, 一品夫人的学生, 走出去都不一样。
葵嫂子上课很认真, 也有心表现,既然有时间, 便提前为产妇做了检查。
腹部检查可以通过胎头位置, 判断骨盆是否狭窄。
当然, 葵嫂子经验丰富, 凭肉眼也预感到生产不会顺利,腹部检查只是佐证了她的判断。
果不其然,产妇骨盆偏窄,生产时,感觉到胎儿下降得十分缓慢。
这是头一胎,产妇岁数又小,开头就不顺利,折腾了大半条命。葵嫂子使出浑身解数,帮忙推压腹部,好不容易看见头了,产妇已气若游丝。
她母亲不断呼喊女儿名字,满脸焦急,然则回应寥寥。
程丹若到的时候,已经开始给产妇灌参汤了。
产妇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直喊“娘我不生了”,嗓音沙哑,听得和小猫惨叫似的,格外渗人。
程丹若扫了眼前院,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人坐着,都不言语。
她戴上口罩,布巾包发,只在腰间挂着太医院的腰牌。
葵嫂子瞧见她,快步出来回禀:“夫人,快不行了。”
产妇太小,又慌又怕,让她用劲都用不出来,再这么下去,孩子肯定得憋死。
程丹若当机立断:“让她丈夫签同意书。”
红参已经准备好了,转头就往前院去。
丈夫听说有危险,不太愿意签,红参老实不客气:“再这样下去,一尸两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看看红参,再看了看阴沉的岳父,不敢拖延,提笔签了。
这边签好同意书,程丹若就拿出了产钳,酒精棉花擦拭消毒。
她仔细洗手,帮助产妇摆出膀胱截石位的姿势,让葵嫂子和山姜辅助。
给产妇的外-阴消毒,自己的手消毒,同时观察情况:“刀片。”
红参已经打开了药箱,忙去洗手,山姜一直是无菌操作,便承担护士的工作,将手术刀递过去。
程丹若小心地切开会-阴,垂直放入左叶产钳,像铲子一样往内、往里、往下送进去,同时右手伸入产道,寻摸胎儿的耳廓,左手调整左叶产钳的位置,使之贴合胎头。
谢天谢地,葵嫂子帮忙调整过胎位,如果位置不对,她这粗浅的技术就难了。
固定好左叶产钳,让山姜拿住,再放右叶产钳。
左手没有右手灵敏,花了点时间才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把两个产钳合拢固定。
“看看胎头的缝是不是在两片钳子中间。”她吩咐葵嫂子。
葵嫂子弯腰分辨了下:“有点歪。”
程丹若微微调整产钳的位置:“这样呢?”
“好了。”
她松了口气,如果调整不好,就得取出来重新调整胎方位,太折腾了。
深吸口气,程丹若握住产钳的手柄,根据宫缩的力道,缓缓向外向下牵拉,胎儿一点点被拉出了产道。
“头出来了!”葵嫂子大松口气,她就怕孩子硬生生憋死在母亲体内,“眼睛出来了,鼻子、鼻子快出来了。”
她有点激动,程丹若则心跳如雷,手都开始发麻。
这孩子的分量不轻,比她练习耗力多了。
她咬牙坚持住,不紧不慢地往上提,将胎儿的枕部牵引出体外。
“扶住孩子。”
葵嫂子立马上前,双手托住胎儿的头部。
程丹若松开了钳子的锁扣。
“再用一下力,马上就出来了。”她和产妇说。
产妇慌乱地呼气、吸气,胎儿在重力的作用下慢慢娩出。
葵嫂子娴熟地托住孩子的身体,把胎儿抱了出来,一剪子剪断脐带:“生了、生了,是位……”话音戛然而止。
程丹若立即看去,见胎儿面色青紫,反应微弱,也不哭,就知道可能是新生儿窒息:“给他清理口鼻。”
山姜终于抢到机会,拿干净湿润的纱布擦拭孩子的口鼻。
葵嫂子经验足,拿襁褓裹住孩子,程丹若用拇指按压他的前胸,做心肺复苏。
过了会儿,又试着拍拍脚底,给些刺激。
婴儿小猫似的呜咽了声。
“喘气了。”葵嫂子后背满是冷汗,飞快揉搓孩子的手脚。
程丹若干脆把孩子交给她,重新关注产妇。
刚才切了一刀,还得缝合才行。
“给我针线。”
山姜放弃了帮助胎儿,回到她身边协助,递过针线和手术钳。
程丹若穿针引线,给产妇缝合。
缝合得好,侧切不会影响以后的夫妻生活,这姑娘才十六岁啊。她伏低身,艰难地缝合着惨烈的血肉。
眼花了。
她赶紧看向自己的药箱,里头盖子内层缝着一块绿缎子。
缓了会儿,继续缝。
此时,产妇的母亲给女儿擦完汗,皱眉担忧:“要缝几针?以后……”
“七八针要的。”程丹若道,“放心,长好后不碍房事。”
母亲松了口气,可又止不住担心:“她这样以后还能生吗?”
程丹若道:“再过两年吧,孩子还小,骨头都没长开,才生得这么难。”
母亲点点头,可眉头并未松开。
程丹若知道她的顾忌,小夫妻正恩爱呢,不想再生,就最好分床睡,可女婿血气方刚,家里不让吃,难保就在外头打野食。
大家好像从没想过,男人憋一憋不会死。
程丹若腹诽着,却没有开口,专心缝合伤口。
很顺利。
“这段时间不能碰水,褥子要每天换干净的,如果产妇发热寒颤,必须及时通知我们。”她叮嘱道,“她受了大罪,千万小心。”
要不说是亲娘呢,闻言立马恳求葵嫂子再住两天,帮忙带一带孩子。
葵嫂子也想看看孩子能不能救回来,答应再住上三天。
程丹若给产妇把脉,感觉她心率还算稳定,才不大放心地走了。
出门一看怀表,十二点多了。
她震惊无比,感觉才一两个钟头,怎么就五六个小时了?
完了。
今天上巳。
程丹若立马回家,不出意外在前院看到了画画的谢玄英。
她招呼:“我回来了。”
谢玄英搁笔:“吃过没有?”
“先沐浴。”她接生的时候穿了白披风,也洗了手,可依旧满身血气,“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他颔首。
程丹若忙回屋冲澡。
如今家里有了淋浴设备,两桶热水就能洗头洗澡,她忖度着反正今天也晚了,去不了城郊,干脆把头发洗了,下午正好晒干。
谢玄英卷好画进屋,瞧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当时就把脸挂了下来。
丫鬟们飞速撤退。
程丹若反应慢了拍,过了几秒才明白,于是等发丝拭得半干,直接坐到他身畔。
谢玄英:“呵。”
“站了一上午,累死了。”她靠近,眉梢微蹙,“身上都是血腥味,你闻闻,还有没有?”
他和缓了脸色:“没有。”
程丹若再挪挪近:“再闻闻。”
“茉莉味儿。”谢玄英不动如山,瞟向窗外,“挺应春景。”
她点点他的肩膀:“别生气——阿嚏。”
“怎么了?”谢玄英皱眉,“方才沐浴着凉了?你看你这头发,湿哒哒的也不知道擦干一些。”
一面说她,一面起身掩窗户,“三月的天还是留点神。”
程丹若吸吸鼻子,感觉还好:“没事,可能谁念我呢。”
他白了她眼,拿起块干的布巾,替她把头发拢好:“湿的就别吹风了,下午老实待家里。”
程丹若“嗯”了声,趁低头让他拢头发的间隙,轻轻在他唇角碰了一下。
碧空无云,桃华满枝。
谢玄英轻嗤了声,脸色迅速缓和:“心虚了是吧?”
她:“阿嚏。”
他又气又好笑,知道她是装的,却不忍心戳穿:“顺利吗?”
“顺利。”程丹若轻声道,“周葵花经验很足,提前调整了胎方位,不然我一个人还真难办。”
想了想,又道,“今天的产妇岁数小,骨盆窄,这就容易难产。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初见娴嫔的时候,好像也挺瘦弱的一个。”
她愁得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但愿身子骨长开了吧。”
谢玄英问:“要不要打听打听?”
程丹若迟疑少时,摇摇头:“生之前肯定会让我见,陛下既然不提,我们还是别做什么为好。”
她看向他,“你信不信,这会儿,宫里肯定不太平。”
一语成谶。
-
承华宫。
几个宫女和太监被堵住嘴,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有人挣扎,但很快被黑布袋套住脑袋,手腕被麻绳死死捆住,牢牢压在地上。
屋中,十几双眼睛默默看着这一切,但谁也没有吱声。
“娘娘。”潘宫正绷紧脸皮,轻声道,“您好好养胎,什么都别多想。”
何月娘攥紧帕子,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宫正费心了。”
“不敢。”潘宫正躬身告退,“不打扰娘娘安胎了。”
何月娘道:“荣儿,送送宫正。”
“是。”大宫女应下,一路将潘宫正送到宫殿门口。
短短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
太阳亮得刺眼,琉璃瓦的光令人眩晕,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了。
潘宫正沉默地走到宫门口,朝荣儿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再送,带着女官拐进了夹道。
她没回乾西所,而是去了宫城角落的一个荒僻院子。
这里位于城墙与宫廷之间,隔着夹道,能很好地杜绝噪音。
潘宫正走到门口,朝跟随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女官便立住了,不曾进去。
潘宫正无声地叹口气,迈过门槛。
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太过尖利,太过惨烈,令人不寒而栗。
但端坐的大太监却毫无异色,慢条斯理地说:“叫,尽管叫,左右嗓子是要留着说话的,不会废了你,想叫多久就叫多久,啊。”
最后的尾音轻飘飘的,好似荒郊野外的无名坟冢,瘆得慌。
可看见潘宫正进来,立马笑了:“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了?”
“李提督。”潘宫正老实不客气,“你要办差,我们自无二话,可如今承华宫人心惶惶,让人怎么当差?”
李提督眯起眼:“您这是在为她们说情啰?”
“我是在提醒你。”潘宫正嘴角扯出弧度,讥讽道,“娘娘受不得惊,人挑干净了送,别送了再抓,三个月没了二十多个,知道的晓得你是忠心,不知道的——”
她冷笑一声,“上回的事儿,你忘了,我还记得呢。早和你说过,娘娘离不得卢翠翠,你倒好,叫一只鸟叼了耳朵回去。”
李提督的面色立马难看了起来。
“李提督,你是办差呢,还是吓唬人呢?”潘宫正紧紧盯住他,“我告诉你,承华宫再少人,你东厂派人伺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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