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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毛衣店


几乎整个七月,程丹若都在为毛衣书而奋斗。

        谢玄英替她找到了芦苇笔,这是在西北地区才有的硬笔,芦苇所制,笔头削成斜角,中间一道缝,与现代钢笔的笔舌一模一样,储墨很好,书写也流畅。

        她靠着这本土化的硬笔,终于顺利画出十几幅教程图。

        正式交付刻印前,专程叫了严刑书的孙女来,她十三岁,略识得几个字,懂一些女红。

        程丹若让她看着图学,她只研究了一下午,就顺利织出了一段料子。

        但严小娘子也说,最好能配有文字,不然光看图还是有些吃力。

        程丹若当然也打算配文字,可图样一定要考虑到大多数妇女的文化水平,文字只能辅助,还是要靠图。

        不管怎么说,既然一个全未接触过毛衣的人,能照本宣科织出正确的针法,那么姑且可以刊印了。

        ——她没有时间再逐一修改,八月份,无论如何都该开始推广,否则就赶不上这个冬天。

        若是不好,明年改版就是。

        而这本教打毛衣的书,就很质朴地被命名为《毛衣图》。这回,程丹若用了上次谢玄英的建议,署名为程措措。

        她自掏腰包,花五十两刻印此书,要求商号在推广时,将此书租赁给购买毛线的妇女。

        一天只收一文钱,抄写免费。

        最初,鲍、程两人都不太情愿就这么传开,假如垄断一段时间,无疑赚更多。

        可转念一想,只要拿到毛衣,心灵手巧的妇人不难拆解,一样传开,且从来没有做丝绸生意的人,怕女人学会织布的,便应承下来,着手推广。

        他们收走了程丹若与云金桑布交易的大量羊毛(当然,购买陶器的费用也由他们出了),开始清洗、染色、纺线。

        八月,大同府开出了第一家毛线店。

        这是稀奇东西,百姓们当然要围观一阵。

        小二趁机对人宣传:“这是知府夫人发明的法子,把羊毛织成衣裳,粗毛的相当便宜,两钱银子一件,这可是毛啊。”

        虽说程丹若不大上街,可衙门很多本地人,大同的百姓或多或少知道,她其实就是大同人,对她的观感一向不错。

        再加上贵妇人的名人效应,难免心动。

        家底丰厚的妇人进店,摸了摸料子,却有些嫌弃:“这也太糙了,能穿吗?两钱银子,都够我买只羊羔了。”

        “羊羔吃了就没了,这可是衣裳。嫌糙的话,试试细毛的,就是贵,五钱到一两银子都有。”小二口齿伶俐,“毕竟是冬天的大衣裳。”

        妇人还是不满意:“贵了,一斤棉花才五分银子呢。”

        “那是棉花,不是棉衣啊。”小二笑道,“你买毛线也便宜,粗毛一斤八分,够织件大人的衣裳了。”

        持家的妇人都精明,心头一算,立马惊讶:“线卖八分,成衣要两钱?”

        小二道:“会织的人不多,当然贵,看您也是做活麻利的人,不如自己买线回去织。”

        妇人道:“我可不会。”

        “这有图,也是知府夫人印刻的,外头一文一天,咱们大同不要钱,免费看,不过只能借三天,押金二十记文,书没坏就照价退给你。”

        小二递了《毛衣图》给她,任由她翻阅,顺便对其他围观的妇人姑娘说:“咱们这也收毛衣啊,一斤粗毛八分,织成衣裳一钱八分收,但要称重,缺斤短两可不行。”

        大家都会算这笔账,惊讶道:“工钱竟要一钱?”

        但还是嫌弃,“不如棉衣便宜。”

        小二耐心道:“棉花一斤五分没错,可你没算布料的钱呐,一匹好棉布也得三十贯,再加上工钱,其实也差不离。再说,这毕竟是毛,今年也是刚出来的,羊毛少,等到明年收到的羊毛多了,价格还能再低些。”

        拮据的人立即道:“那我明年买就是了——织衣裳非得买了毛线?这一来一回多麻烦,不能赊账吗?”

        虽然毛衣很贵,可一件衣裳一钱银的手工费,不赚白不赚。

        “乡里乡亲的,当然能赊,但一户只赊一斤。”小二说,“织得好的,分量没少才行,咱们这是新生意,也经不起折腾。”

        “放心吧,都是街坊邻居,还能卷了跑了不成?”爽快的邻居大婶一拍大腿,“给我来一斤,对了,册子也给我一本。”

        “押金二十文。毛衣针五文一对。来,大婶,这里摁手印。”

        人家肯赊毛线的钱,大婶也不怕他赖账,掏钱画押,抱了毛线和书回家。

        有她做榜样,其他妇人也难免心动,伸长脖子瞧了瞧《毛衣图》的样式,自忖应当不难,便也要了册子和毛线回家去琢磨。

        一天飞快过去。

        夜里,掌柜和小二盘账,一件毛衣都没卖出去,但毛线赊了几十斤,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

        他们已经很满意了,大夏天的,毛衣哪里卖得出去,挂着的两件都是摆设,为的就是卖毛线出去,多叫些人动手织起来。

        刚开始,肯定手脚慢,估摸着半个月才能挣到,以后手脚快了,十天就行,也就一天一分银的工钱。

        这价格自然不能同绣娘的工钱比,可胜在不费眼又简单得紧,家里老人小孩也能做,能有这进项,一个月能多吃几炖肉。

        可惜,这会儿的毛线还是贵,没法子,今年做得仓促,羊毛不够。胡人那里,也要留着羊毛好过冬,不肯多卖。

        “今年练个手,明年才是硬仗啊。”掌柜打完算盘,随口道,“羊要涨价了,哎哟,亏得咱们和胡人做生意,不然羊肉都快吃不起了。”

        小二心中一动,讨好地问:“您老说,养羊有没有赚头啊?”

        掌柜睇他:“怎么,家里要养?”

        “我老娘有点心动,这不是粗毛也有三分一斤,一头羊怎么也有三五斤毛吧,这就是一钱银子的赚头啊。养十头,就是一两银子。”

        普通人家精打细算,一两银子听着不多,也能多扯几匹布了。

        再说了,这还是纯粹的羊毛,不是羊,今年收过,明年还能再收,羊奶能喝,羊崽子能卖,真不亏什么。

        他越想越心动,口气也热切起来:“您老指点指点?”

        “养可以,甭多养,羊多了啃庄稼。”掌柜警告,“这玩意儿,还是从胡人那边买划算。”

        小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就听您的,先养个两三头吧。”

        羊毛事业缓慢展开时,谢玄英迎来了八月最重要的工作。

        ——主持府试记。

        考生考完县试变成童生,考完府试就获得了参与院试的资格,考完院试才算是广为人知的秀才。

        作为正式科举前的预备考生,府试没有那么正式,出题人就是知府。

        现场考,现场批,过程比较简单。

        可作为科举的一部分,这也注定会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谢玄英很重视教化工作,对于这场考试,也提前做了准备。

        他出了五道大题:孝经一题、四书一题、策论一题、诗赋一题、书律一题。

        这本来没什么,中规中矩,都是按照朝廷规定出的,但他想起当初巡视学校的感慨,想想,把这张考卷拿给了程丹若。

        “你试着写写看,说不定能答上来。”他如是道。

        程丹若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还是感谢他看得起自己。

        她才不想考试,可大学生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不战而逃,于是,要求他提前给出考试范围,复习两天再考。

        谢玄英同意,和她说:“主要是四书五经,四书一题,五经只考孝经。”

        程丹若连夜补课。

        她《孝经》只在女官考前背过,几年过去都不记得了,只能临时抱佛脚,再翻出来背一遍。

        四书重翻了一遍,勉强回忆起七七八八。

        点香,开考。

        《孝经》是基础题,都是填空和释义,程丹若长舒口气,觉得稳了。

        四书考的《孟子》,这篇比较长,她也不太熟,只能凭借文言文的功底写了简答题,填空则填了一个印象里长得差不多的。

        策论的题还是孟子里的内容,“交邻国有道乎?”,翻译一下,就是“你认为该怎么和邻国交往呢”?

        显而易见,这是专门为鞑靼和大夏的关系出的。

        程丹若其实不大记得孟子是怎么说的了,但不要紧,众所周知,孟子的核心思想就是“仁义”,从这两点发挥就不会有错。

        她的问题是文章写不工整,没有办法写出对仗的骈文,八股水平太差。

        诗赋的题是《秋收》,凑了一首,律法则按照印象里读过的《大夏律》,写了判决。

        但做完题,拒绝给他批改。

        “我答得不好。”她有点懊悔没好好读书,“还是算了吧。”

        谢玄英:“看看。”

        程丹若:“答得不好。”

        他认真道:“我保证不笑话你。你都没有正经学过八股文章,不会答很正常。”

        她问:“那你为什么给我做?”

        他犹豫了下,轻声道:“我总觉得,你可能想做。”

        程丹若沉默了。

        “我现在不看你的。”他提起茶壶,在纸上撒上水,污掉考题,“等这次府试考完,我一起看,好不好?”

        她抿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

        八月中旬,府试。

        一大早,童生们就陆续进了考场。他们全由当地的廪生担保,确保来历、家世和品性没有问题,才能参加。

        考场就在衙门前面的一个院子,备好了桌椅笔墨。

        等所有人进入考场,大门便被官兵把守。

        考生们不安地交换眼神,心中都有些忐忑。但坐在最前面的白小郎,记虽然岁数小些,可看着还算沉稳,没有东张西望。

        很快,谢玄英进来了。

        方才还聒噪的考场顿时一片寂静。

        他习以为常,示意礼书下发答卷纸,然后掏出自己写好的题目:“诸位,记一下题目。”

        没人动。

        他闭上眼,默默吐出口气:“府试为期两日,今天考四书五经诗赋,明日靠策论和书律。汤师爷,你来念题。”

        汤师爷弯腰接过试题。

        谢玄英瞟了一圈下头的考生,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

        时至今日,还有参加会试的人把落榜的黑锅扣在他头上,府试还是避一避吧,大同的科考已经够差的了。

        要是十一月的院试没几个能去,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念及此处,他又瞧了眼白小郎君,朝他微微笑了笑,权作鼓励,这才离去。

        白小郎顿时挺直背脊,浑身直冒热汗。

        娘亲!谢大人在看我!

        怎么办?!

        这府试怎么比县试难这么多?!!

        《哀贫者冬》夏·无名氏

        寒风吹得百草折,饥儿添冰却黏舌。

        至今犹忆措夫人,织得毛衣万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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