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元令霜这一天都在文昭仪的寝殿里陪伴照顾,午后时候文昭仪睡了过去,她也没有离开,只是一个人坐在外间,从书架上取了几本书看。
因为昭仪多病,所以搜集了不少医书。元令霜向来喜欢看书,不拘种类,这时候看几本不常见的医书,她立刻细细翻看起来。
那医书中还夹着一些纸笺,上面都是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写的都是如何照料喘症病人,一条条写得很仔细。
元令霜问一旁的金翘:“这是大姐姐写的吧?看着有些年头了。”
趁着文昭仪睡下,金翘正在外间做针线,听到二公主这么问,她忙凑过来看一眼,轻声道:“是大公主从前写的,是有好多年了。起初写了心得常常看,后来都记得熟了,便不用再看了。”
元令霜便要把这些医书和淳安写的笔记都借回去看看,方便照顾文昭仪,又与金翘说了会儿话,问了许多用药饮食的禁忌,也涨了一番见识。
晚上元令霜带着医书回到东殿,把书交给李菱歌,叫她仔细收好。等用过饭,李菱歌禀了永晖宫那边的动静。
“贵妃娘娘把宫正和两位尚宫叫过去,亲自决断了沈嬷嬷的去向。”
元令霜说:“让我猜猜,一定是轻轻放过,没有重罚,换个位置而已。”
李菱歌道:“公主猜得真准,果然是如此。沈嬷嬷不仅没事,还被调去了尚功手下做事。”
元令霜嗤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猜的。这几天宫正没动静,我就料到了。不过无所谓,只不过一个嬷嬷而已。我该做的事已经做了。”
还有些话元令霜没有说——像沈嬷嬷这种人,郑贵妃都不愿意舍弃,还硬要保下来,不过是为了彰显她的地位,是这后宫中说一不二的主事人。
郑贵妃是做给别人看的。可真正把权柄握在手中的人,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不需要做给别人看。
元令霜心里丝毫不慌。像沈嬷嬷这种人,在四公主身边做个闲差都做不好,调去二十四司做女官,怎么可能做得出色,后面少不得出纰漏。
再说了……
元令霜露出微笑,对李菱歌说:“尚功那边,你再盯着些。”
李菱歌心领神会。
元令霜点点头:“不用担心银钱舍不得花。”
即便没有纰漏,将来难道还不能给她造点纰漏出来吗?
她现在不用为这一点小事较真,眼下最重要的事安安静静等到明年开春,她正式册封公主。
之后几日,从外地来京的宾客陆续离京。最先走的是韩峻的父亲韩将军。他离京那天,淳安公主和韩峻一起为他送行。韩将军五十岁,两鬓斑白,一张风吹日晒的沧桑面孔,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一些。
他对淳安公主十分恭谨,并不敢以公公自居对公主提要求,依然像公主还未归降一样行礼,只是言语间比从前多一些温和。
“殿下不必再送了,天气寒凉,快回马车上吧。”
韩峻也劝公主不必再送:“剩下一段路,我骑马送父亲。”
淳安知道他们父子两个有话单独要说,于是不再勉强,乘上马车跟在后面。
韩将军与韩峻父子两人骑马并行,却一时无话。过了片刻,韩将军才说:“你在京中,用心做事,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侍奉公主。”
韩峻并不记看父亲,只是目视前方,平静道:“是,儿谨记父亲教诲。”
韩将军又说:“你既然已经成家……你母亲在天之灵应当欣慰。”
听到母亲,韩峻面色才有所松动,但是又觉得这话无趣。他们一直住在南疆,但其实母亲的娘家并不在南疆,远嫁千里,郁郁寡欢,才四十出头就去世了。
最后韩峻说了些该说的话,要父亲注意身体,不可劳累等等,送父亲离开。等看着父亲领着随从远去的背影,他顿时松了口气,像完成了一件大任务。
韩将军走后两天,宗室中的两位王爷穆王和楚王也准备离京。
穆王是皇帝仅剩的亲兄弟,楚王是皇帝的亲侄儿,这两家难得回京,这次离京之前,皇帝特意又安排了一次家宴。当然不如大公主成婚时候的筵席,但人少而精,只有皇帝,穆王,穆王世子,楚王,还有二公主三公主两位公主。
一席人坐下来,全都是姓元的,再无外人。
元令霜觉得有点儿意思。皇帝把她和元令宝两个女儿叫来参加筵席,不知道这个举动是单纯让女儿作陪,还是另有深意。
座次安排也是事先定好了。公主一来,内侍赵谛听亲自为她们引导——两位公主在皇帝的身侧,一左一右。皇帝在中间,然后下面是穆王和楚王相对,最末座是穆王世子。
元令霜更觉得有趣。按宫中规矩,只有皇后能与皇帝并肩而座,妃嫔侧坐皇帝身边。公主应当往下安排,她们不比亲王尊贵,该与穆王世子坐在一起。
但今天这座次安排,显然是皇帝的指示,否则宫人怎敢乱指引?
元令霜面上没有表露,只是安静坐下。一旁三公主元令宝更没有多想,一坐下就对皇帝撒娇般问:“父皇,怎么只有我们几个,母妃怎么没来?”
皇帝冲她笑笑:“你母妃也是很忙的。今日你来陪父皇,给王叔敬酒践行。”
他说着又看了元令霜一眼:“霜儿也是。”
元令霜应是,没有多话。在席间她听得多,说得少。这几日她见到穆王和穆王世子元熙比较多,楚王元载只远远看见,还没怎么说过话。
家太大,人太多就是如此。明明血缘上极近,也不一定说过几句话,甚至有些人说不定一辈子都不太认识。
穆王一家都是看起来圆润和气的长相,世子元熙和穆王长得很像。不过穆王上了年纪,又瘸了一条腿,看起来身形很重,才饮了几杯就看着面色涨红,明显不如皇帝健康。
至于楚王元载,今日元令霜这么近地看清楚他,倒有些小小吃惊。因为他生得极为秀气,身形又瘦弱。
从前元令霜不知道男子长得“面若好女”该是什么样,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堂兄的面容用这四个字形容再合适不过。
皇帝与穆王说话最多。毕竟元熙和元载都是侄子辈,皇帝与他们交往很少,只不过嘱咐几句。而穆王,与皇帝做了几十年兄弟,从前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
皇帝十分关心穆王身体,问他如今还能不能骑马,又问他在用什么药,言语间颇多关切。穆王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
“陛下如此关切,臣愧不敢当。”
皇帝温和道:“三哥何出此言,难道不把朕当自家兄弟?做天子做到这样孤家寡人,也没趣味。”
穆王连忙解释:“臣只是想着陛下日理万机,还费心牵挂臣这个半残半废之人,只恨自己再不能骑马射箭,为陛下效力。”
皇帝笑道:“确实可惜了当年三哥一身好武艺。不过为记朝廷效力也不全在这方面,三哥还不老,不必如此自贬。”
元令霜仔细听着他们一来一往打机锋似的,越发好奇当年争储的过往。穆王如今只剩一味谄媚,但皇帝的话里隐隐约约听得出,穆王当年也有豪气的时候。
她两耳聚精会神听着,眼中还始终带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楚王元载不时看她一眼,与她目光相接。
可她与楚王毫不相识,之前也没单独说过话。不知道元载为何看她?元令霜心中微疑。
另一侧元令宝对两个中年人的对话全无兴致,无聊地轻轻叹气,只是宫中教过规矩,她坐在皇帝身边也不敢太放肆。
好不容易捱到筵席结束,宫人们送走了穆王父子和楚王,皇帝去更衣休息。
换了身便服,皇帝卧在榻上,叫赵谛听:“你先把宝儿带过来,叫霜儿等着。”
他要单独,一个一个与女儿说话。
元令宝与皇帝极是亲昵,见到皇帝卧在榻上,她也不行礼,只是过来靠在皇帝身边:“父皇。”
皇帝抱住她,问:“穆王他们明日就回封地去了,又得有段时间见不着了。你会想他们吗?”
元令宝笑着说:“不想,我与他们又不熟。不过父皇要是想念他们,时常叫进京来就好。皇城那么大,都够他们住的。”
皇帝笑道:“你说得很对。”
他看今日筵席上元令宝一脸无聊,便知道她还没有开窍。于是放她离开,又叫元令霜进来说话。
他问元令霜;“你觉得穆王如何?”
元令霜行礼,道:“穆王是女儿叔伯,女儿不该随便议论。不过穆王是个和顺之人,对父皇十分恭敬。”
“那穆王世子和楚王,你怎么看?”
元令霜垂着头:“堂兄都是青年才俊。”
她不知道皇帝想听什么样的话,更要小心说话。也许皇帝并不是想听什么标准答案,而只是在试试她。
皇帝确实是在试两个女儿,试她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场家宴的不同寻常——若他一直无子,那嗣子必然要在穆王世子和楚王之间二择一。
这一试,三公主还小,但元令霜似乎已经明白了。
皇帝心中复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元令霜通过这个测试,他该是高兴,还是紧张,或者遗憾?
从前他常常想,若那一天,周皇后和郑贵妃的两个孩子之中,死掉的是那个女儿,活下来的是儿子该多好。
今天他第一次突然想,如果元令霜不是女儿而是儿子,那他也不必有这么多烦恼。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仿佛累了一样,对元令霜挥挥手:“你回去吧。”
元令霜又轻盈地行礼,静静退下了。
第二天,她照常去书苑上课。她很想和云先生说说昨天的宴席,还有皇帝私下与她的对话。她正斟酌着该怎么说,忽然察觉到云先生常常配的玉佩换了一块。
“先生换了玉佩。”
云先生抚了抚那块玉佩:“你倒眼尖。”
元令霜忽然一把抓起那块玉佩,云先生被她吓一跳,她从来没有这么莽撞过:“公主?”
元令霜只觉得这玉佩眼熟,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先生这玉是哪里来的?”
云先生从她手中收回那块玉佩:“是老朋友带来的。”
元令霜忽然想起来了,她在楚王献给皇帝的礼物中见过差不多成记色,差不多花纹的玉佩,这是楚王带来的贡品。
一瞬间,她想通了,楚王进京观礼,云先生差不多同时休息。楚王在席间不时看向她的目光。还有从前云家与老楚王来往密切的传闻。
“先生这几日见的朋友,就是我的堂兄楚王?”
云无圣一怔,随即微笑,他夸道:“公主聪明过人,我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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