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水面动荡,烛光摇曳,光晕成一团又一团,落在她眼前,形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环在她腰间的那双手,从包裹住她的柔软的水,轻轻地贴合着她裸\露的肌肤,这双手很暖很稳,缓缓托着她上浮。
她听见了水声,从她耳边划过。
她看见那张模糊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湿冷的空气钻进她眼里的那一刻,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她看见了那张脸上,清晰可见的担忧。
她有些恍惚,这人到底为何每每看见她,眼中情绪总能让她看的一清二楚。
是他故意的吗?
故意将他的喜怒哀乐全都展现给她看。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她看不懂他。
也有可能,是她看懂了,却不想承认。
他应该恨她的,恨她在五年前编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他骗住。
他恨她才是对的,不是吗?
不等她想明白,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有些冷,又有些头晕。
也许是因为冰凉的空气,蹿进了她的五脏六腑里,她有些无力的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
她竟有一瞬间的心安。
真是奇怪,这人的心,同他的手一样暖。
她想,她应该立刻推开他,将自己裸\露的肌肤重新泡进水中藏起来,然后像是往常一般,神色淡然的问他为何要闯入此间窥视,是心生邪念,想与她共度良宵,又或是想趁她毫无防备,杀她饮仇。
他不恨吗?
可她一眼不发,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环抱她的人。
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呢?
男女之间,但凡是单独相处、衣衫不整、肌肤相触,便生暧昧,更不用提,她与他从前有过亲密无间,唇齿交缠的时刻。
他会做什么呢?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他的眉眼微微皱起,他忽而俯下身……
他取过了那张搭在一旁,原本用来擦干水珠的毛毯,将她裸\露的肌肤全然包裹起来。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
他的眼里是愈来愈明显的担忧。
就好似她病了,病得快要死了。
她终于适应了湿冷的空气,就在他想要给她喂水的时候,轻轻推开了已经触碰到她唇瓣的杯盏,她依旧倚在他的胸前,其实此刻,他们二人的姿势极为怪异。
环抱着她的人,半跪在地上,一手环在她背后,用他的半边身体成为支撑,让她有所依靠。
她没有动,只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眼,缓缓开口,“你闯进我的浴室,就是为了将我从水里捞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抱住我?”
“皇叔的癖好,真叫人称奇。”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带着刺,偏要刺的旁人都千疮百孔才好。
玉绥伸手轻柔的将挡住她眼眸的一缕湿发撩在她的耳后,她一向白皙如玉的芙蓉面,此刻红的像是蜜桃,那股红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耳畔。
他摸过她的额头,烧的烫手。
偏生生病的人,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病了。
他想要将她抱起来,偏生她不想动,只想这样仰头看着他,散漫轻笑的说着嘲讽的话语。
他叹了口气,便也不动,温声问她,“你在生病,你没有发现吗?”
赵容蓉皱着眉头,“都这个时候了,皇叔还要装正人君子。”
“难不成你是想要告诉我,你是未卜先知,知晓我此刻病了,才会深夜出现在我房中?”
她的头愈发的昏沉,偏口齿又伶俐,旁人说一句,她像是早有预料般,立刻就能接下一句。
玉绥顿住,看着她湿漉漉眼眸中,深知无法反驳她的责问。
他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温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方才坐在床榻旁,看着她苦笑起来。
她说的全对,他深更半夜的闯进她的房中,像个十足的登徒浪子。
“你说得对,我并非正人君子。”
“我只是很想,今晚能够见你一面。”
“并不知你在……”
当他发现她在泡澡时,他本打算立刻离去,却又看着她悄无声息的沉入水底,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被当作有不轨之心。
赵容蓉轻笑一声,显然不信。
她又有些难受,她并不喜欢湿发紧贴在身上的感觉。
玉绥自是发现了她的难受,话锋一转问她,“可是不舒服?”
房中无旁人,她也懒得唤人进来。
能够支使的,也只有这深更半夜,突然闯到她房中的不速之客。
他都开口问了,她又何必拒绝,便理直气壮地差使起他来。
“劳烦皇叔,替我将衣裳取来,还有取一方干帕来,我要擦头发。”
就算是此刻,她也不忘了唤上皇叔二字。
她从床榻上坐起,那原本裹着她的毛毯便顺着她光滑的皮肤往下缀。
她要换衣裳了,玉绥垂下眼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倒叫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赵容蓉抬手时,才惊觉她许是真病了,抬手都没什么力气,盘扣被她系的歪歪扭扭,锁骨处的那枚盘扣更是使不上力气将它扣好,便泄气不再理它。只拿着干帕开始擦头发上的水珠。
她的眼神落在背对着她的人身上,“皇叔还不打算走?”
“难不成是想我留下你。”
皇叔,又是皇叔。
这个称呼实在刺耳的很。
玉绥心知肚明,她是故意喊他皇叔的。
好像这样,他们就可以不再有别的关系。
那些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温存时刻,存在过便无法磨灭,他们明明早已是夫妻……
他沉默了片刻,顾念着她应该穿好衣裳,这才回身看去,看见了她乌黑的发丝、潮红的脸颊、淡粉唇瓣旁缀着的浅笑、还有迷茫的双眸。
她病了,所以连伪装都无法再做到天衣无缝。
她或许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和素娘完全是两个人。
可他却懂,这世上只有一个她而已。
她纤细的指尖托着那方帕,轻轻擦拭着湿发,她的发浓密长顺,无论她怎么擦都好似擦不干,水珠顺着发尾往下滴成一颗颗透明小珠子砸下,砸在里衣上又碎的四分五裂,晕成一团团的水渍,雪白的肌肤隐隐作现。
赵容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瞧见了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时,目光忽而一滞。
她并不气恼,竟莞尔一笑,缓缓张开了口,“你我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是皇叔想要自荐枕席以外的其它理由。”
她浅笑着望向他,期待着他下一个动作。
玉绥眉头愈发紧蹙,半晌之后,像是真被戳中了心思一般,他败下阵来,无奈的坦诚,“即便是有,也不是现在。”
他走过来,弯下了腰,在她还来不及得意的错愕目光之中,接过了那方帕,开始给她擦头发。
他并不常为女子擦头,动作不免有些大开大合,偏又没使多少力气,落在她头顶时的力度刚好,就好似练过千百回。
她微微偏头,便能从不远处的铜镜里,看见他们二人此刻依偎在一起的亲密无间,宛若举案齐眉的一对夫妻。
她头晕难受,也就懒得再开口讽上一二。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敲门声。
“公主,奴婢现在可能进来?”
玉禾等了半晌,都不曾听见赵容蓉唤她,方才又隐约听见了水声和说话声,心思转了几回方才敲门。
她静静地等着回答,片刻后方才听见赵容蓉懒散的声音传出来,“不必,本宫想自己待着。”
“我唤你,你再进来。”
“是。”
玉禾的声音又消失不见,屋中只听得见头发与帕子之间的摩擦声。
赵容蓉都快要睡着了。
忽而听见头上传来一声,“你为何不让她们就进来?”
明知故问。
赵容蓉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是因为担心我,对吧?”
简直是在信口开河,胡编乱造。她只是不想多生事端,深更半夜有个男人在她寝居这件事,被府上人知晓,明日恐怕整个京城都能知道。
她闭上了眼,懒得回答。
玉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将她最后一缕头发仔细的擦干,又轻抚她的额头,感受到烫手的灼热温度,不免又担忧。
他终于停下,替她将锦被捻好,方道:“我现在就离开。”
“你让她们进来。”
只有他走了,她才能传太医。
赵容蓉依旧闭着双眼没回答。
好似一阵清风从她的眼前飘过,她的眼微微睁开了一丝缝,朦胧间不见玉绥的人影。
她疲倦的趴在床榻上,头枕在手臂上,轻唤:“进来吧。”
下一刻,她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全然看不见玉禾进屋时的惊慌错愕。
赵容蓉醒来时,阳光略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这才察觉她浑身酸软,喉咙像是着了火般,灼热干渴。
“公主,您醒了。”庆秋听见了动静,忙将床帐挂起,上前来扶她。
赵容蓉靠在床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公主。”庆秋将冰糖炖梨汤端来,一边回道。
赵容蓉神色微怔,“也就是说,蛮儿还未醒。”
“我今日不舒服,莫让她到我跟前来,免得给她过了病气。”
庆秋回道:“奴婢晓得,一早就同柳娘说过了。”
赵容蓉自个儿端了梨汤喝上两口,总算觉得喉咙好些了。
她也懒得起身,
直到侍女前来传话,“公主,卫大夫人求见,她正在前厅等候。”
卫国公府与公主府,一墙相隔,两府亲缘深厚,卫大夫人不止是她舅母,更是她的婆婆,若是寻常家的儿媳,她早就该日日在卫大夫人跟前立规矩。
只可惜,她不是。
两府来往的并不亲密。
毕竟,卫大夫人也好脸面,不喜被她压一头,能不见就不见。
庆秋问道:“公主,可要回绝,请卫大夫人回去?”
赵容蓉嗤笑一声,她知道卫大夫人为何会来。
昨日卫桓出城被她拦下‘请’了回来,这件事卫大夫人当然知道,她今日来也只有那两三个缘由。
她也懒得换衣,“不必了,请她进来。”
庆秋点头,“是。”
卫大夫人在前厅等着,她有些着急的难耐之色,情绪也复杂至极,安阳昨日能够拦下卫桓出城,肯定是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安阳到底会如何做,她心里没有底,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都不曾睡安稳,就算是安阳会给她难堪,她今日也要登门探探虚实。
“大夫人。”庆秋走了进来。
卫大夫人连忙抬眼看去,却并未瞧见赵容蓉的身影。
她皱起了眉头,安阳这是不愿见她?
她心头不喜。
又听庆秋道:“公主今日身子不适,便请大夫人入寝居一见。”
卫大夫人一愣,立刻就换上了担忧的表情,客套道:“公主身体不适,倒是我前来打扰了。”
“可有请太医来看过?”
庆秋侧身请她,一边回答,“太医才走不久,许是这几日为着小郡主一事,伤了心神,这才不舒服。”
卫大夫人随着庆秋走进了寝居,撩了帘子入了内室。
庆秋福身,“公主,大夫人到了。”
卫大夫人抬眼看去,瞧见靠在床头的赵容蓉,未曾梳妆而显得有些苍白病气的脸。
她心中这才肯相信,原来赵容蓉是真病了。
赵容蓉率先开了口,她浅笑道:“大夫人请坐。”
“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倒不好起身与大夫人请安了。”
她客气,卫大夫人只得更客气,“公主凤体抱恙,我原是不该打扰的。”
“只是有一事,我想着该同公主商量。”
她说这话的同时,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赵容蓉的神色。
赵容蓉浅笑,眉眼间还有一丝疲倦,“您说就是了。”
看来她身体是真不好,卫大夫人一时竟有些不大好提。
但来都来了,这话总要开口的,卫大夫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公主与桓儿膝下只有蛮儿一女,未免子嗣太过单薄。”
“而今蛮儿也大了,若是能多个弟弟妹妹陪她,也是好的,免得她孤单。”
“蛮儿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弱。”
“我听说这命格贵重的人,年幼时是多病多灾,需得身旁有几个年岁相差不大的玩伴挡煞。”
赵容蓉垂下眼眸,轻笑一声,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卫大夫人说完这话,心中一时忐忑,昨夜她三儿卫桓回府时的失魂落魄,她全都看在眼中,问他在公主府遭受了什么,卫桓也不肯说。她就只当是安阳欺负了她儿。
她听见赵容蓉轻笑道,“您说的很是。”
“我也觉得蛮儿一个人实在孤单。”
“我会上请父皇,替蛮儿选几位伴读。”
“夫人心中可是已有人选,不妨同我说说,若她出身清白,家教不错,也可前来陪着蛮儿。”
卫大夫人心中一咯噔,完了,安阳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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