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酒吧
◎不哭了。◎
纪霖深的指腹微凉, 触到她的肌肤上,有种不真实感。
温蔷睫毛不由自主地闪忽了一下,没有偏开, 也没有挣脱。
真回忆起来, 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亲密的举动。
要么是深入骨髓的抵死交缠,要么是互无交集的形同陌路。
但是那种情侣之间的暧昧、亲昵,对他们来说仿佛是很陌生的一件事。
他们很少牵手,几无接吻,从未拥抱。
所以之前,说断, 也就这么断了。
片刻后, 纪霖深已经收回了手。
他没有对刚才温蔷说的事做过多的评价,也没有帮她出主意,甚至没有安慰一句。只是问了句:“还要吃么?”
“嗯?”温蔷没反应过来。
“菜,还需要么?”
温蔷摇了摇头,她已经吃饱了。
“那走吧。”说完纪霖深站起身, 朝着门口走去。
他拉开门,回头看她。
温蔷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 两人沉默地坐在车里。
温蔷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去哪里, 纪霖深也没有问。
但停下的时候,她往窗外看过去,发现是父母居住小区大门。
“咔嗒”一声,她这边的车门解锁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温蔷问道。自从上次撞见那场意外后,她都搬回来跟父母一块住了, 防止那伙人再来找麻烦。
纪霖深目光投在前方的道路上, 双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边缘,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淡淡说了句:“下去吧。”
他没有带她回家,而是送回了她父母家。
因为他答应了她,让她离开。
温蔷上眼睑轻轻耷了下来,也不再追问。她侧身打开了车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我下去了?”
纪霖深嗯了一声。
车门关上后,纪霖深很快发动了车子。车身飞驰出去,汇入夜晚的马路上由尾灯串联成的光带中。
温蔷还站在路边,轮胎扬起的尘埃在她脚边缓缓落下。
一场短暂的相见后,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知道他不喜欢漫长的告别,所以什么都不会说。
连那天晚上也是,他只点了下头而已。
往回走的路上,温蔷想,或许她下次接任务,还是应该避开本地的商会活动。
——
第二天,温蔷没有外派任务,一整天都在工位上整理之前的翻译材料。
下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窗外夜色渐渐起锚,夕阳的轮廓像是宣纸上晕染的水彩,逐渐变得不清晰。
周围的工位一一空了下来,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盏孤灯。
终于,温蔷关掉了她位子上的那盏,将文件放回抽屉里,拿起包起身。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一轮圆月高悬于藏青色的天幕中,像是比平日里明亮很多。
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像是难得从日常挥散不去躲避不开的重重雾霾中偷得片刻喘息,虽然不合时宜,但她竟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样好的月色,要是能有人一起欣赏就好了。
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朝路边望去。
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后排一扇车窗是摇下来的,纪霖深并不打算掩藏自己,直接露了脸。而且对她招了下手,示意她过去。
温蔷走近后,才发现前方驾驶座是有司机的,这次他没有亲自开车。
但她没有多问,直接上了车。
一路上,纪霖深没有说话,手肘撑在扶手上,虚托着下颌侧过去看着窗外。
玻璃掠过的浮光在他的轮廓上晃动,眼窝深邃,唇线抿直,半明半暗间让他整个人的表情都显出一种紧绷感。
温蔷没有询问他。
但是莫名地,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说不出是酸涩涌动还是解脱舒心。
她想,如果注定断不了,那就算了吧。
三十分钟后,车忽然停住了。
温蔷这才从晃神的思绪中清醒,往外面一看,这是
既不是父母居住的小区,也不是以前去过的饭店。
而是——酒吧?
看起来是一个不太正规的酒吧,开在市中心的一处街角。
“那些人每晚都在这里。”纪霖深开口了。
“那些”温蔷刚想问,突然明白过来。
那家借贷公司的人。
“要去找他们?”
纪霖深嗯了一声,又补充道:“你不用跟我一起去,里面太乱了。”
温蔷怔了一瞬。
她没想到纪霖深会专门去调查这件事情,而且还会着手来处理。
她还记得当时在他办公室里,纪霖深将那份竞标的内部资料交给她的时候,说后续运营得怎样就是你父亲自己的本事了,他不会再管了。
但是现在,她瘦了。
所以他就管了。
隔着玻璃,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充斥着各种饱和度色彩的酒吧灯牌。
时不时有喝得醉醺醺的人从灯牌下走出来,间或撞到了旁人,开始骂骂咧咧地拉扯起来。
还有人甚至直接走到路边,开始松皮带
她迅速转回头。
她又打量了一下纪霖深。
看到他穿了一身偏休闲的藏青色t恤和黑色裤子,简单干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二十多年来她被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过社会的黑暗面,更没有来过这些地方。
但凭借着仅有的看电视剧的经验而言,她知道如果跟□□的人谈判的话,不能这么赤手空拳。
于是,她问道:“你还带了什么么?”
纪霖深闲觑她一眼:“带了脑子。”
“”
纪霖深说着已经解锁了车门。
他打算下车的时候,温蔷叫了他一声。
他转头,看到她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嘴唇微张,颤抖着。
“怎么?”他问。
“你打算怎么解决?”温蔷还是问了出来,她想要知道他的方案,不然她心里不踏实。
她并不希望他去冒险,换取她家危机的解除。
她不要以一换一,这样她宁可他不要管。
“他们是□□,不讲道理的。你不要去硬碰硬,他们真的会伤人的。”她想到当时那些人在她家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纪霖深听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怎么,你还在关心我么?”
温蔷没说话。然后,她点了点头。
承认了。
纪霖深微微挑眉,像是有些意外。
看到她脸上露出的慌张表情,手下意识抬起,似乎想掐一下她的脸。但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没有碰她。
他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转身打开车门下去,只说了两个字——
“放心。”
——
车门又重新关上了,刚流泻进来的光影和喧嚣被隔绝在玻璃外。
温蔷坐在车内。垂着头,双膝并拢,手放在膝盖处,绞动着手指。
她没有往酒吧门口那边望,但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但窗户玻璃上反射的灯红酒绿,一直在余光中跳跃。
时间就这样过去,一秒、两秒、三秒
像是过得无比的慢,每一秒都伴随着她胸脯的起伏,和沉闷的呼吸。
心跳的鼓点,从纪霖深消失在视野的那一刹那,就没有缓下来过。
过了十分钟,坐在前面的司机转回头,询问了句:“温小姐,需要我下去为您买点喝的么?”
温蔷摇了摇头。
司机也不再言语。
酒吧强烈刺耳的音乐声从玻璃缝隙中传进来,还有衣着夸张暴露的男男女女笑声走过去,从车窗玻璃缝隙透了进来,与车内的静谧形成了对比。
忽然,耳边传来了警鸣声。很刺耳,像是要将耳膜划破。
温蔷猛地从晃神中惊醒,睁大眼,望窗外看去。
玻璃上照映出与酒吧门口霓虹灯明显不同的红色灯光。晃眼地闪烁着,像是在昭示什么。
她猛地坐直身子,摇下车窗,往后看去。
酒吧门口来了两辆警车,后面跟着的,还有一辆救护车。
她下意识张大了嘴。
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是纪霖深跟那拨人起了冲突么?
他动手了?他受伤了?
她忽然非常后悔,不该这么让他一个人进去的。她怎么这么轻易相信,他只会用脑子而不是武力解决问题。
就像十年前在巷子里,她也未曾料到,他会靠拳头解决那三个拦下他的混混。
但是现在不同于往日,面临的对手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承受这些。
她打开车门,直接朝着酒吧冲了过去。
司机在身后着急地叫她,她也顾不上理。
等到司机将车锁好再从驾驶座下来的时候,温蔷的身影已经融入了混乱的人群中。
踏进酒吧的一瞬间,一股浓烈呛鼻的香烟和酒精味扑面而来。
温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几乎晕眩过去。但她没有停留,努力适应着令人作呕的氛围,脚步不停往里面快步走去。
酒吧里人熙熙攘攘,在头顶五彩斑斓变幻着的光线下,舞池里很多人在尽情地摇摆,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仿佛出事的只是那几个人,只要与自己无关,就只管享乐。
温蔷挤过重重人群,在里面穿梭,不停地来回张望。
但是没有,没有看到她最想看到的那个面孔。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光怪陆离,视线扫过去,千篇一律。
耳畔仿佛又响起救护车的声音,尖锐又高亢。每一声都在提醒着她,如果晚到一秒,可能纪霖深就危在旦夕。
眼前的灯红酒绿霎时变成了黑白色,但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鲜血。
从地板上流淌过来,沿着纹路,一直漫延到她的脚尖。
是纪霖深的鲜血。
温蔷终于忍不住了,一股钻心的疼痛感涌起,瞬间将她侵蚀。
眼泪不受控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睁大眼,还在疯狂地扫视着成片成片的人群。
她一定要看到那个身影。
忽然,后衣领被一股力道拽了一下,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回头,是纪霖深。
昏暗的灯光勾勒着他的剪影,挺拔又清落,笔直又矜贵。
席卷全身的飘渺无依感瞬间有了着落。
是啊,他与那些人都不一样,怎么她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他。
“你怎么进来了?”他蹙着眉,语气不虞。
温蔷没有回答他,迅速打量着他,从上到下,不肯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面庞洁净,眉眼如初,衣衫整齐,最重要的是——毫发无伤。
她胸膛狠狠地起伏了一下。
像是沸腾得快溢出来的沸水,忽然被注入了冰川,恢复了平静。
不是他。温蔷想,那就好。
二十分钟前,酒吧深处的一间包厢里。
背后五大三粗的纹身青年站了一排。
纪霖深镇定从容地坐着,将一张支票放到面前的黑色茶几上。
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不是上次去温家的金链子,而是比他更高一级,背后真正的老大。
是个大块头,长得很魁梧,皮肤黝黑,脖子上和下颌处有两道伤疤。
他接过支票,一眼看到上面的那行数额,喜色还没有从脸上滑过,却发现支票的生效时间写的一周以后。
“这什么意思?”他立马神色不悦起来。
纪霖深神情淡定:“这是为你留的时间。这期间将温家的东西全部放回,不然我会取消这张支票。”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听你的安排?”那人嗤笑,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支票,轻飘飘地晃着。
“凭你是生意人,清楚是这张支票值钱,还是你从温家搬走的那些东西值钱。”
那人一怔,又咧嘴笑了:“纪先生果真愿意出这么大血救那位美女啊?”
纪霖深没说话。
“这年头像纪先生这么痴情的人不好找了吧。”
“过奖了。”纪霖深并不理会他的嘲讽,神色依旧淡淡的,又开口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纪霖深处理完毕也不过半小时不到,刚走出来,就看到了温蔷在人群里磕磕绊绊地横冲直撞。
他走过去,将她从人群中扯了出去。此刻垂眸看着她,层层叠叠的光影下,她脸颊上的泪痕倒是尤为明显,像是两行细钻带着闪。
“你哭了?”
温蔷用手背抹了下眼尾,含糊道:“没、没有”
她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但一开口就抑制不住地抽泣了一下,哭腔的余韵就这样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渗了出来,将那三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纪霖深像是不可置信又哭笑不得:“温蔷,你多大了?”
他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就这么垂眼看着她。话语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嫌弃,连带着他的表情也是。
温蔷站在他面前,没有再解释。
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在此之前不想发声。不然又像刚才一样,才说了三个字,就抽抽泣泣的,平白被他笑话。
身旁已经吵嚷起来,路过的人也越来越多,脚步声此起彼伏。
刚才进来的医生抬着一个担架匆匆出去,周围人群乱糟糟的散开,还在议论发生了什么。
温蔷听到,好像是里面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见血了。所以酒吧里有人报了警,还打了救护车。
但是与他们无关,与纪霖深无关。
余光扫了一眼担架上的人,纪霖深像是明白过来:“你是以为我受伤了?”
温蔷没说话,默认了。
但她已经明白了,十年后的纪霖深确实不一样了。
他不会再采取武力这种简单粗暴却又毫无技术含量的方式。
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策略了。
是她莽撞了,就这么冲了进来。
是她这么多年了还没有长进。
而他早就将她甩下了一大截,所以才会笑话她。
重金属音乐声又响了起来,引起一阵不适感。
纪霖深转身往门口走去,温蔷也跟了上去。
她一路垂着头,呼吸渐渐平息下来,脸上的泪痕也擦得差不多了。
刚出大门,她的身子忽然被往前一带,正好跌入了他的怀里,额头撞到胸膛处。
她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忽然,感到一张宽大的手掌隔着头发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脑。
与指腹不一样,他掌心的温度很高,像是铺天盖地的温暖包裹过来。
一抹淡而轻的声音传来,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
“好了,好了,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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