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你们就是我的自私
罗伊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在少年的另一个视角之中，那片如同活物一般的漆黑污泥已然翻过了金色的山岭，它们发出了疯嚣又无形的呓语，正朝着撒弗乐的国土稳步前行。
在戴维船长的视线里，黑疫所过之处，一切皆会化为漆黑又腐败的沼泽，树木腐烂、生灵异变, 黑色的星光在肮脏的泥潭里散发着怪异的光芒。
它们会污染所有的血肉，并且还会将血肉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从而实现增殖与传播。
砰！
伴随着短铳火枪的轰鸣，那片涌动的瘟疫炸裂了开来，黑色淤泥的推进速度停滞了下来。
戴维船长的力量看似阻碍了那片黑疫的推进，可就在这时，一头仓皇逃窜的幼年鹿越过了腐化的溪流, 水花四溅，幼鹿的前蹄沾到了漆黑的污点。
它继续向前奔跑, 混入了鹿群之中。
仅仅只是沾到了一点点的黑泥而已，可渐渐的，那块黑色的斑点越来越大，直到幼鹿发出了凄厉的哀鸣，它翻倒在地面上，大片大片漆黑的污泥从它的身上爆发了开来……
眨眼间，鹿群已经消失了。
黑疫再次向前推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新生的黑疫似乎放过了那只速度最快的麋鹿，它拼命的向着远端奔跑，黑色的泥点挂在它的身上，似乎在无声的狞笑……
“罗恩, 阻止它！”
见到这一幕, 一直以来都在与黑疫打交道、经验丰富的阿道夫立即做出了指示：“绝对不能让那只鹿带着潜在的黑疫越过国界！”
下一瞬间，鸦群掠过了大地，黑色的羽毛与金色的落叶融合在一起, 青年的身形藏在其中，如同鬼魅一样追上了逃窜的病源。
守夜人的提灯里燃烧着巫女赐予的黎明之火，罗恩将手伸进了提灯，抽出了那把燃烧着火焰的折叠刀，然后将其投掷了出去！
黎明之火点燃了纷扬落下的金色叶雨，麋鹿被定死在了大地之上，它身上的黑色污点发出了刺耳的尖啸，企图偷渡的腐败污泥、瞬间就在火光中化为了焦黑的灰烬。
接下来，小莫化为的鸦群盘旋在天空，刺客的身形隐没在羽毛和落叶之间，阻止着一切试图离开边境的生灵。
这是守夜人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经验。
也是……永耀王国里最为残酷和悲壮的规则。
沾染了黑疫的一切生灵，都会被守夜人无情的处决——包括自己的同胞和亲人。
飞翔的黑珍珠号航行在天空之中，戴维船长还在沉默着装填下一发弹药，风暴劫掠者们纷纷跳下了七桅帆船，朦胧的迷雾掩盖了流金雨之乡，海盗们驻守在黑疫的前方，刀剑缠绕着刺眼的电光。
帆船上的炮筒朝向了黑疫的方向，历史记录官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平日里憨直的黑龙冷眼观看着战局的变化，作为戴维船长的底牌，安杰洛随时准备着应对意外的发生。
·
不得不说，星空侵蚀现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在意识到无能的圣光无法献祭撒弗乐国度以后，群星意志立即做出了主动出击的决策，黑疫已经近在咫尺了……
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
上膛，再发射。
黑色的污泥在火药中四溅纷飞，它们发出了恶毒的诅咒和谩骂，它们叫嚣着，要让世间的一切都迈入狂乱又腐败的乐园……
上膛，继续发射。
也许……也许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罗伊……罗伊？你为什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黑发少女的话语猛地拉回了罗伊的思绪，少年转过头，看见薇尔娜恬静的坐在椅子上，她捧着书籍，一脸关切，文学少女的气质油然而生。
这里是一间偌大的实验室。
原本整洁又明亮的房间，在某个‘炸弹人’的常驻下已经变得乱糟糟了起来，零件与工具散落一地，钢铁质地的机械材料甩的到处都是。
达芙妮与薇奥莱特待在另一边吵吵闹闹，罗伊则是与薇尔娜坐在相对干净一点的实验台前，两人的面前摆放着薇尔娜亲手泡好的红茶，茶香四溢。
两人正在享受着唯一那束从窗户里投射进来的浅薄阳光。
这一刻，两人视线相对，黑发少女的澄澈眼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莫名的，罗伊眼中的画面彻底割裂了起来。
一幕，是疯狂的黑疫、腐烂的血肉、怒吼的守夜人、七桅帆船的炮火、震颤的大地……漫天的金色落叶被超凡的力量撕的粉碎，海盗们的皮靴浸入黑色的沼泽里，染着电光的利刃直面黑色的瘟疫。
另一幕，则是温暖又明亮的房间，信徒们的容貌近在眼前，她们共享着美好的午后，或嗔或笑，茶杯里升腾而起的雾气融入阳光里，如此美好。
我不能……让她们消散在星空里……绝对不能……
罗伊恍惚了一下，这一瞬间，少年只感觉到一阵晕眩，仿佛自己眼前美好的一切，仅仅只是一场虚伪的幻梦一样。
有些虚假。
“罗伊？”
黑发少女脸上的关切之色更加浓郁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情罢了……”
少年摇了摇头敷衍了过去，罗伊勉强笑了笑，主动转移了话题，闲聊了起来：“你这是关心起我了么？薇尔娜？”
“才没有，我只是希望社团里的成员，能够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而已，才不是关心你……”
薇尔娜顿时扭过了头，少女下意识错开了视线，摊开了厚重的书本，露出了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和备注。
这位骑士还是那么的勤奋好学。
自从加入了深海公司以后，在迪恩导师的引领下，薇尔娜在机械方面的理论知识开始突飞猛进。
少女手里的正是迪恩的经验汇总手记，里面倾注了这位导师的所有心血。
按照迪恩的说法，之前在学院里是自己瞎了眼，没有发掘出薇尔娜的才能，所以想要做出一些弥补和偿还。
而黑发少女也没有辜负迪恩导师的期望，逐光魔方的外观设计也正是出自薇尔娜之手。
这一点罗伊深感欣慰，倘若让达芙妮去设计外观……估计未来的人们只能背着‘煤气罐’走来走去了。
来电话了，哐当把震动的‘煤气罐’往地上一扔……那种核平的画面罗伊不敢想象。
“作为达芙妮的伙伴，你一定很辛苦吧。”
罗伊转动着手里的银色方块，少年不由的发出了感叹：“为了跟上她那天马行空的思想，看得出来，你付出了很多很多。”
“你知道的，作为一名占卜师，我拥有看透人心的特性能力。”
薇尔娜看了看不远处的金发少女，骑士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她那天真的思想我一眼就能看透，所以我并不辛苦。”
“虽然我已经失去了双腿，但我也在知识的填充下，找到了人生的另一条出路，对此我很开心，所以更谈不上所谓的‘付出’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你知道么？罗伊？”
薇尔娜将视线重新锁定在了罗伊的脸上，少女轻笑了起来：“而一切的变化，都是在神奇道具制造社即将解散的那一天、傻兮兮的社长拉回了一个贵族少年的那一刻，开始出现的。”
“是这样么？听起来是很美好的巧合呢……”
罗伊如此回应道。
“不，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薇尔娜打断了罗伊的话语，黑发少女合上了书本。
“蔑视阶级的贵族、罕见的雷霆特性、梦境试炼里的特立独行者、第一个发现深海公司的人、红色的蝴蝶带不走的学员、消失的主教、巨龙与天使都会参加的聚会、国王宴会的观众……”
这位骑士掰着手指清算了起来：“在我的观察和推导下，不合理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罗伊：“……”
少年沉默不语了起来。
“而且，我根本看不透你的内心。”
这一刻，黑发少女的神情也微微郑重了起来：“你和常人一点都不一样。”
薇尔娜看着对方漆黑的眼瞳，少女近乎呢喃出声：“愿意和我们分享你的秘密么？罗伊？”
与此同时，太阳渐渐西下了。
那束阳光发生了偏斜，透过玻璃窗的光线微微移动了一下。
夕阳的光辉折射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可偏斜的光芒全部笼罩在了黑发少女的身上，她认真的看着罗伊的脸，如此专注。
相应的，伴随着光线的转移，罗伊的身侧变得昏暗一片。
而在薇尔娜的视线里，少年的面容逐渐在晦暗中模糊了起来，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夕阳的光线似乎隔开了空间。
两人的距离明明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
罗伊默默的看着对方的脸，紧接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少年拒绝了少女的提议。
身为执掌风暴的神灵，祂不打算回答少女的询问。
祂只能独自承担着一切，背负着一切，直面那些令人疯狂的真相。
也许……那种撕裂感和眩晕感并非是错觉。
祂的人性在摇晃。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
即使遭到了对方的拒绝，可薇尔娜的神情依旧毫无变化。
“罗伊，可以帮我另一个忙么？”
而就在这一刻，坐在夕阳里的少女突然轻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我的座椅有些偏高了，你可以帮助我调整一下高度么？”
“呃……这倒是可以的……”
少年怔了一下，虽然对方的话语有些前后不着调，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主动接近了黑发少女。
这一步，他从昏暗迈入了阳光。
而正当少年弯下腰的这一瞬间，罗伊却呆滞住了，他感觉到一阵拉扯，猝不及防下，少年只感觉到自己仿佛撞在了棉花糖上面一样。
温暖、柔软，却又那么的真实……
因为薇尔娜突然张开了双臂，将少年紧紧的抱住了。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看不透你的内心，罗伊。”
她将嘴唇凑到了少年的耳边，轻声耳语道：“但我看的出来，你一直背负着很沉重很沉重的秘密……”
“我与达芙妮比任何人都清楚。”
少女一字一句道：“那位既辛苦，又默默付出的人，他的名字……叫做——罗伊·霍华德。”
她说：“你是我们的英雄，我们始终坚信这一点。”
夕阳的光辉愈发的耀眼了起来，罗伊怔怔的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在温暖的拥抱下，恍惚间，那种虚幻的眩晕感已然烟消云散。
神灵的人性越发稳固了。
信徒需要神灵，神灵也需要信徒。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么简单。
这一点从未改变。
等到罗伊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又被推开了，面前的黑发少女脸色通红，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颊。
与此同时，少年身后的两位吃瓜群众顿时发出了惊呼与感叹。
“我的天，让我来记录下这有趣的时刻。”
薇奥莱特不知何时已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精灵少女的碧绿眼睛一眨不眨的，她捧着蒸汽之城最新款的相机，快门的声音咔咔作响。
“哇，我从来没有在薇尔娜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达芙妮大大咧咧的做出了评价，这个人甚至有些疑惑：“不过不就是抱一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去去去！你们不是还有实验项目需要完成么？一天到晚瞎凑什么热闹？”
罗伊的脸色当时就黑了下来，他把精灵又摁回了轮椅上，然后掐了掐金发少女的脸蛋，连推带搡的赶走了两位吃瓜群众。
紧接着，少年又转过身，贴心的调整了一下薇尔娜的座椅角度，这期间，黑发少女依旧捂着脸，一言不发。
不过这并不妨碍罗伊表达自己的情感。
“你知道么？薇尔娜，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当什么英雄。”
少年的嘴角翘了起来：“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自私又冷漠的人。”
黑发少女有些茫然的抬起了头，却看见罗伊的眼神里全都是柔和的笑意。
“为此我接受过无数的谩骂，但我从不在乎。”
他说：“因为你们，就是我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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