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十四章:鬼仙
百里安咬住手中绷带灵活地打了一个细结,他道:
“仙人们知晓我若想活,如今唯一的出路唯有渡过空沧山与那无尽之海。
去往万魔古窟,寻那魔渊之地,去往暗黑大陆寻求王女司离的庇佑。
人间广大,我们避而不战,倒也能够一逃。
只是长此下去我们定然被耗死在这人间,他们知晓我必须要跨越此山此海,在这山境海境之上,严守也是在情理之中。”
蜀辞看着他道:“瞧你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莫不是有法子避开这些修士守卫,不起风云地去往那万魔古窟?”
百里安翻了一个白眼,道:“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无所不能。”
他收了面上表情,溪面上的寒风吹过他的眉眼,百里安沉声道: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束手待毙自然也是不能的。”
蜀辞虽不通人情世故,对于这种世事棋局之道却是比百里安还得心应手。
她看了一眼百里安,道:“你是想行那阴墟谷?”
空沧山外,有一绝地,名阴墟,为一只鬼仙所掌管统辖。
这只鬼仙大有来头。
阴中超脱,神象不明。
鬼关无姓,三山无名。
不入轮回,难返蓬瀛。
终无所归,止于投胎就舍。
这鬼仙的命格不为太阴大帝所管,不为仙尊祝斩所管,甚至不为天地所管。
只为他自己所管。
论其修为,不算太强,与渡劫境巅峰修士可谓旗鼓相当。
可其真正强大之处,是这鬼仙的阴神与那阴虚谷可融为一体。
但凡入谷之人,不论仙神妖魔,命格都会为之染上一缕阴鬼气息,即便离开山谷也终身无法抵消。
这丝阴鬼气息即便是仙尊祝斩,也无法净化擦去。
而通过这一缕命格污染的阴鬼气息,那鬼仙可入宿主梦中来,施以梦境咒杀之术,至此终身心魔缠绕。
若是有道心不坚稳着,怕是会永远沉睡于梦中,灵魂成为鬼仙的养分,化为一具肉身空壳。
百里安斜眼看着蜀辞,道:“我觉得我道心还算不错的。”
蜀辞打了个哈欠,道:“若是区区一个鬼仙的咒杀之术就能够让吾辈陷入死亡,吾辈这不死不灭的名头早在四千年前便可以摘去了。”
鬼仙入阴虚谷,正是四千年以前。
尽管鬼仙难缠,但对于百里安而言。
尸魔不会睡觉,又如何能以梦中咒术伤杀于他,这一点百里安倒是不怕。
只是抛开咒杀之术,这只鬼仙自身的实力也有渡劫境。
只是比起那谷外必经之路上数之不尽的修士以及金仙雀柳为首的四名仙人,显然在这凶名在外的阴虚谷之中,反而还能够搏到一丝生机。
阴虚谷的山势复杂,阴煞之气极重,即便是在外谷徘徊久了,也会深受山中阴气的影响。
故此山谷之外的守卫并不算太严,百里安寻了一处守卫薄弱之地,借着夜色的遮掩,轻松穿过防线,进入山谷之中。
一入山谷,全然两派天地。
不同于外界天地四季分明,这片阴虚谷中的气候十分恶劣,不知是山谷中的煞气影响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
外界天幕不见月,入谷之后,却能够见到一轮惨绿色的残月悬于林梢间。
夜色中时而回荡起森冷如魇的低语之声,声音千奇百怪,好似人语细密交谈,又似兽鸣哀嚎。
山谷树梢间挂着疏散的角灯,莹绿冷光幽暗不定,更衬得月光凄寒,冬林茂密幽深。
再往深了走,山林见重,便是那寒凉月光也好似远去,黑暗的浓影逼落下来。
在看不见的风声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婆娑哭泣,飒然作响,无端可怖无端凄寒。
阴虚谷的山势并不算太广,前后统共不过三十多里。
可百里安入山谷中来,行走了大半夜,却始终不见出山之路。
入山谷这么久,百里安始终未遇上那位恶名昭彰的鬼仙。
只不过他亦是一时半会,无法离开此地。
蜀辞缩在他怀中领口里,一颗狐狸脑袋毛发蓬松,像是在他胸口前炸开一朵蓬松柔软的白色大绒花。
她打了一个哈欠,漆黑的眼眸昏昏欲睡。
“小东西,你这是入了那鬼仙的迷踪之阵,仅凭肉眼,可是无法离开此山谷的。”
百里安“哦?”了一声:“那不知蜀辞大人有何见解?”
蜀辞哈欠连天,似也是对这里的气氛感到厌烦,她舔着爪子,神情倦倦道:
“西南坤位三十米处,有一口木棺,你去开棺,唤醒棺中阵眼,便可在这迷踪诡阵中破出一条真实的道路。”
真实的道路?
百里安目光轻动。
听这话的意识,也就是说此刻他所看所感所行,皆为阵中虚假妄相?
他本就是修行诡道之术的天才,如今入了这阴虚谷,竟还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如此看来,这山谷的主人,手段怕是超越了寻常的诡道之术。
在这六界之中,强者大能有无数,比如金仙丰虚,金仙雀柳,他们皆是屈指可数的仙神。
论地位之尊,实力之强,千古之中能有几人。
可即便是这样的大能仙人,也难以做到将自己的元神融入天地一境之中。
自古以来,真正能够做到这两点的,也仅仅只有两位。
一位是六道主宰,仙尊祝斩,他的元神可与上清仙界三十六天宫共鸣。
另一位,则是天地五尊之一的君皇娘娘,昆仑神沧南衣,其元神与昆仑净墟同生同源,亦可为之共鸣。
这小小的阴虚谷,乃是红尘凡山,自然不可与那仙界三十六天宫与昆仑净墟相提并论。
二者若是非要对比的话,就好比砂砾与沧海的区别。
可即便如此,不论是天上仙人,还是人间百家仙门,都无人能够做到元神与天地景境共鸣融合的程度。
这阴虚谷中的鬼仙,倒也是个不出于世的奇才了。
在这种山势的条件压制下,想来便是金仙雀柳来了这里,也未必能够从这名鬼仙的手中讨得了好处。
根据蜀辞的指引,百里安根本没有看到此境之中哪里存在着棺材。
不过用肉眼观迷障,皆是无相。
百里安根据她所说的方位走去,不偏不倚,正是西南坤位三十米。
随着他渐行渐近,四周山林起大雾。
头上那轮惨绿色的残月逐渐圆满,可这山间所有的光明都好似为那一轮阴月所吞噬进去一般。
除了幽幽惨绿的满月,整个山谷陷入一派死寂安静的黑暗。
即便是百里安这种习惯在黑暗中视物的尸魔,一时之间竟好似失去了视觉一般,什么也看不见。
“咚……”一声轻响。
百里安足下好似踢到一个什么沉重的异物。
那一声轻响打破了绝对死寂的安静。
天上残月仍旧是那一轮惨绿残月,四下景物未变,自是眼前多了一口破旧的黄木棺材。
棺材是竖立着的。
而在那棺材之后,野蛮生长着一棵参天骨树,那根根森然的白骨树枝极其繁盛。
白骨树枝之下挂着一具具风干已久的尸体。
土地间森森呲出一节节白骨修竹,长头串着一截截鲜红的肠子,迎风飘招着,乍一看像是风尘墨客随手所挂的风流帕子。
此境,竟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尸林?!
看那些倒悬在白骨树枝间尸体上的衣衫服饰,看起来像是民间百姓凡人,亦或是赶路的旅途之人,其中亦有少部分人是修士。
只是看那些悬挂在白骨树林里的修士尸体已经陈年枯化,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而那些面部尚未腐化,尸身尚未完全风干的尸体里,却无一人是修士。
显然,这些误入阴虚谷的修士们是在这鬼仙尚未成名之际,不甚路过此间。
而阴虚谷的凶名大起后,人间修士对此地敬而远之,不敢来犯。
尽管山谷之外,多处地方贴有示警告示,可此境本就偏于北部,极少有仙门修道士长年居此,山势怪林草莽乱生之下。
那些警示牌也就逐渐老旧被荒草林木遮掩住了。
一些居于山谷附近的凡人或是旅人,自然总有不甚误入者。
百里安脚步停驻在那口破败的木棺前,看着棺盖,眼眸慢慢眯起:“有活人的气息。”
蜀辞不以为然道:“此处迷阵本就需要以活人为阵眼,棺中镇着活人,很正常。”
百里安目光闪烁了下,低头看了蜀辞一眼,眼神有些莫名。
蜀辞打着哈欠,抬起自己锋利的小爪子,道:“怎么,需要吾辈来帮你开棺吗?”
百里安没说话,一只手稳稳将棺盖推开。
破败到四处漏风的木棺内部也是十分简陋,其中躺着的竟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
他头顶的总角上扎着布绳,身上穿着的是凡人百姓家极为常见的粗劣衣裳,这个时节,脚上所穿,竟是一双磨得卷边的草鞋。
那男孩气息均匀,并未死去,他看不清容貌,只因为脸上覆盖着一张绘画着恶鬼獠牙像的铜镜。
蜀辞又道:“这镜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诡道出身的百里安自然知晓这镜子的用处,道:
“这是锁魂镜,通常用于冤死枉鬼身上,一同入棺,可将其的魂魄以及怨气尽数锁于镜中,以免其怨在人间化凶为祸。”
百里安垂眸打量着棺材里的男孩,又道:“只是他是活人,却被施以了这样的诡术,而且还成功了。”
说话是,百里安已经伸手去取那男孩面上的铜镜。
却发现被握在手中的铜镜竟是纹丝不动,好似生在那男孩的脸上一般。
百里安思索片刻,复而又从乾坤囊中招出阴笛,轻轻在那镜子后面一瞧。
手掌之下,传来碎镜之声。
百里安抓住那镜子再度发力,尽管那铜镜传来极大的吸力,却也并非全然纹丝不动。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百里安才将那男孩面上的镜子撕扯下来。
可诡异的是,那男孩的脸孔与那镜面却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连接。
镜面之中将他的面容吸扯得模糊,待到百里安完全拔下那镜子。
那个男孩面上竟是已经失了五官。
百里安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修行诡道之术已有些年月了,可还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事。
蜀辞道:“那可是鬼仙,似鬼非鬼,似仙非仙超出六道的存在,不可以常理来论,更何况如今看他这手笔,似乎还有几分邪修术法的味道在里头,与你那正统诡道,自然是背道而驰的路子。”
百里安正欲翻转过那镜子查看情况,却被蜀辞阻止道:
“可莫要将那镜子对着自己的脸,这镜子能够吸走人的魂魄,尽管你的魂魄为九幽冥火锻养。
但这鬼仙的手法邪性的很,也不知晓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你在那白骨树下挖点泥土封在那镜面之上,再用衣布包好,他这术法自然也就影响不到我们。”
百里安道:“那这孩子……”
蜀辞是妖魔,全无人类的怜悯之心,她冷漠说道:“他既是阵眼,杀了此阵自然告破。”
百里安取了湿泥,覆在镜面上用白布包好,道:“我并不打算取他性命。”
蜀辞微嘲道:“如今我们都自身难保了,你竟还对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凡人大发善心,人类对于我们这种妖魔,可向来都是除之而后快的。”
百里安挑眉道:“谁说我是大发善心了?那些仙门弟子有意将各方山野之中的野兽驱引于一方。
这一路行来,我可是半点血食未尽。
蜀辞大人口口声声说要侍奉照顾于我,却是连屁股都不愿意翘起来给我吸一口。
如今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鲜活的人类,就这么宰了,岂不浪费?
此行路途遥远,那鬼仙迟迟不现身,怕是尚有一场恶战要斗,这不留一个活着的口粮在身边反复利用,接下来的路,怕是得难走许多。”
蜀辞瞪大眼睛珠子,万没想到这小家伙竟是这样打算的?
看着他单纯无害的模样,内里竟是同她一样黑透了心肝儿,晓得养肉在身边反复填饱肚子。
而且听这语气,这狗东西竟还在打她屁股的主意?!
若非他此刻虚弱不好撕破脸皮,她怕是还没吃着他,就先进了这家伙的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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