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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妆(十):文墨


  天色渐渐暗淡,最后一抹夕阳也将要匆匆告别。我哀叹,果然又是没有生意的一天。

  “小妖精!我快饿死了,能吃饭了吗?”我瘫软在办公桌后,半死不活的朝二楼的厨房大喊。楼上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不像做饭的样子,在此之前,我也很难想象,李离这个丫头居然还会煮饭。

  “好了,好了!就来!”李离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走下楼梯。她放下云吞,站在我旁边,并没有要落座的意思。

  怎么又是馄饨?我在心中抱怨道。我拿起汤勺,轻拖起一只馄饨送进嘴里。一股鲜甜的鲜虾味儿一下子填满了我的口腔,真想不到,我们的财力这么拮据,她还能拿出令我意想不到的食物。我示意让她坐下:“味道真不错。你也吃呀!”

  李离抽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下,也尝了一口馄饨:“嗯~味道真的不错呢!不愧是进口的大虾~”

  “咳咳!”我抹去一时激动喷在嘴边的汤汁,“你哪来的钱去买那么贵的虾啊?”

  她指指我的手机:“某宝上啊。”

  我卡里已经没什么钱了,她怎么支付的?我打开手机,翻看两眼:“我x,你丫刷的我花呗!”

  “怎么,不行么?”李离吃着馄饨吐槽道。

  我捂住双眼,暗自苦笑:“没事,没事。”虽然我不喜欢李离,但我总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吃土吧?如果下月九号前,再没有生意,我就得出门挣外快了。

  晚饭过后,李离上去做家务,我靠在椅子上,无聊的翻看一本老旧的图书。这是一本讲述一场悲剧的故事,应该是上个租客留下的。我不喜欢悲剧,何况书籍也破旧不堪,如不是我在打扫衣柜的时候看到,它怕是再不能重见天日。

  不知不觉,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店门依旧未锁,室内的灯光照亮门前的水泥路。我打了一个哈欠,看来运气也不是这么好碰的。我合上旧书,刚想起身,可就在这时,店门居然动了!

  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走进店内,他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如果不是沉重的步子,我根本就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他走到办公桌前,从怀中摸出一副墨宝。包着它的纸袋子皱皱巴巴,还散发着一股霉味。他将墨宝放在桌子上,嗓音异常沉默嘶哑:“你这里,收文物吗?”

  我顿时吃了一惊:“哎呦,我这儿可不是古董店,我也不是文物贩子。再说了,倒卖那些东西,可是要蹲号子的!”我原本还暗自庆幸,守了大半夜,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可谁知,竟是一个潘家园的摊主儿!来我这走货的!我家都已经脖子连着点儿皮了,您就省省力气吧!

  “不,这是民国时的东西。不算国家保护的历史文物。”他用一条黑色围巾,将面部包裹的只剩一双眼睛。

  如果是老物件儿,我给马四连通个信,没准还能赚上几块。但这民国时的墨宝,能值几个钱?我脾气瞬间就上来了,起身就把他往外撵:“您棺材大,我这儿庙小,容不下!”

  “别!”他推脱着我,解释道:“我就是把它留在这儿,不收钱!”

  我坐在椅子上,扭过头,怒气未消。这世道,哪有不要钱的好事,怕是你想坑我吧?!我回头,正想问他,可他却已经走了,身子在门外刚好转过我的视线。屋子又变得空荡荡的,只是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上,多了那副墨宝。

  我轻轻扯开皱巴的纸封,一卷泛黄的墨书展现在我面前。我用鼻子闻了闻,与上面那层纸封截然相反,不仅没有霉味,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墨香。我展开卷书,慢慢推开,几段繁体字暴露在我的面前,这不是古董,却真是件民国时的老东西。回头问问马四连,说不定能顶上今天的馄饨钱。

  我正遐想着,却无意中瞥到我的手心,那个时钟形的黑色印记,竟然又出现了!我惊了一跳,猛然放开墨书,呆呆的看着手心,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也没有上次它出现时,随之而来的眩晕感。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段老旧却极为清晰的画面,突然映在我脑中......

  民国二十一年。

  初夏的河南,树荫葱葱,湿润的空气中微露花儿的芳香。周同踏出校门,望着形式上统一的中国,不禁悲叹:“民主之国,却无民主。”

  他身旁的朋友却非常兴高采烈:“正逢国家动乱,大丈夫才好建功立业!”

  在旁还有人附和道:“周同,今天是我们毕业之日,也是我们离别之时。此之后,你有何打算?”

  “我准备从政,以一身正气,捍卫祖国江山!”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个理想主义者!”有人嘲讽道。

  周同本寡言语,并不在意旁人的观念:“长则十年,短则数年。我定要让你看到全新的中国!”

  民国二十六年。

  滋阳县法庭,随着法官的一声锤落。满堂陪审一片哗然,一个贩卖鸦片,残害同胞的道貌小人,总算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周县长坐在证人席上一言不发,而孙桐萱师长则站在被告旁气急败坏。

  几日后,一纸文件免去了周同的县长之位。送文件的小兵骂道:“孙师长的人情你也敢不卖,亏了他老人家还举荐你当上这一县之长!”

  周同将免职令潇洒的抛向空中:“因举荐之恩,便忘民族危亡。周某不敢苟同!”

  孙桐萱乳母之子在滋阳县贩卖鸦片,为害一方,已不是一天两天。历任县长皆要给孙师长一个面子,可这个韩复榘手下饱受师长大恩的政治部主任,竟如此忤逆!世道这般,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想在混沌不堪的官场上,求得一身清白,难!

  仕途不顺的周同,隐居家中读书,喜书法,擅文墨。国民党一区专员听闻周同事迹,深爱其才,不愿让如此良驹埋没于世俗,便破格提拔,令其担任专员公署的视察员。同年冬,滕县县长位缺,经梁仲华推荐,周同升任滕县县长。

  日寇的炮火席卷华北,但其野心远无止境。日寇一路南下,踏至黄河边缘。

  周同沉重的一掌,猛击在桌子上:“韩复榘!你还好意思自称一声山东王!日寇即将偷渡黄河,屠杀你的子民,而今,你竟想撤军而逃?”

  “我不是逃命,是委员长下达不抵抗政策。我也无能为力!”韩复榘坐在宝座上,安然不动。一声山东王的威名。绝不是白叫的。

  “蒋委员长误失东北,已成悔恨。他怎能再舍弃山东?”周同起身怒骂。

  “周同,粱专员可没少替你说话,你可不要自毁前程!”韩复榘闯关东出身,一个土皇帝,绝不会接受一介文士的谏言。

  周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韩青天,你也念过私塾,通晓忠义礼孝。大敌当前,怎可不战而逃?”

  “我不是你,先生自命清高,便自招兵马前去御敌!”山东王骤然起身,横瞪他一眼,扬长而去。

  民国二十七年。

  韩复榘十万大军不战而逃,放弃齐鲁大地。日军每逢一处,如至空城,战无不胜。无数的百姓惨遭荼毒,数不尽的矿产资源被盗掘一空。日本人在百姓口中,传的如魔似鬼,鲜红的旭日旗,就是用血点子染红的!

  文雅的书房,文房四宝皆备。周同少有雅趣的安心磨墨,眼镜下的深邃瞳孔忧郁而美丽。他慢慢将徽墨砚磨,正享受着生平最大的乐趣。墨已融水,纸铺笔握,他原本想用钢笔来代替,但想了又想,还是找出陈藏多年的精秀毛笔。他微沾清墨,提笔写下:

  日寇犯我国疆,只有殉土之将领,无殉职之官员,吾愿开此先例。

  日军师团兵临城下,而从晋东调鲁的川军还未到达。滕县岌岌可危,城中市民人心惶惶,纷纷携眷带子逃亡乡下。韩复榘已逃亡南方,周同担起抗日重任。在这种紧要关头,无兵无枪,怎能再无人心?几天前,商会会长徐兰洲、大豪绅黄筱山,准备仓皇投日,并充当内应,协助日军攻破滕县城墙。周同明察秋毫,立即逮捕了二人,并枪毙了擅离职守的警察巡官张景良。

  周同就任近三月,日军猛攻滕县。他不分昼夜的发动民众组织抵抗,协助王铭章师坚守城池。

  城墙之上,北风瑟瑟,分毫不见暖春的明媚。周同看着一望无际的日军:“王师长,我们有多少人?”

  “大约,五六百人。”王铭章一身英雄气,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畏惧,只待殉国罢了。

  “哦~是吗。那我们打个赌?我们能撑四天!”

  “不,五天!”二人齐笑。

  保卫战正式打响,日军炮弹,炸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齐鲁大地上的川军仅仅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与日寇血战四个昼夜!尸骨四横八乱,唯有乌鸦盘旋在天空飞舞。两军差距悬殊,三月十七日,滕县失守。

  “快守住!把冲进来的日寇打回去!”王铭章在城墙上不断高呼,命令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既要抵御源源不断入侵的日军,又要击杀已然涌进城门的。

  周同与王师长一同督战,四天前的几百个壮士已经所剩无几。他抄起一杆枪,弃文从武,击杀攀上城墙的贼寇。

  “王师长!快闪开!”周同惊吼,因为几个日本人已经爬上城墙直冲过来。

  对于敌强己弱的形势,王铭章心中十分清楚,但他抱定以死报国之心。他曾说过,以川军薄弱的兵力和破败的武器,担当了津浦线上保卫徐州的第一线的重大任务,力量已不够是不言而喻的。身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在只有牺牲一切以完成任务,虽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尤。不如此则无以对国家,更不足以赎川军二十年内战之罪愆了!

  “哼!一群鼠辈,有胆就来呀!”王师长到底是一员虎将,一口大气不喘,便击杀了两三个日军。奈何攻入城中的日寇实在太多,一波杀完紧跟上下一波,他身边的弟兄已然死伤殆尽。

  日寇见王铭章死战不休,便放弃了生擒招降的策略。几个日本人还没登上城楼,就扣动扳机,令正在血战中的王师长无暇顾及。几声枪响,王铭章师长应声倒地,一群日军迅速包围了还在誓死抵抗的周同县长。

  周同见王师长倒地,轻声笑道:“我猜对了吧?我们足足撑了四天!”

  有个翻译官配同一日军指挥官走至他的面前:“皇军喜欢英雄,如果你归顺大日本帝国,你仍为滕县县长!”

  “哼哼!”周同不愿去看那个日军翻译,“中国不会亡!中华民族更不会亡!”他拒绝招降,纵身跳下城墙,自杀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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