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突破（上）
“相对于我，你才是做了最差劲的选择，你凭什么对我失望？”
十二岁的少年站在宽阔的有些恢弘的办公室里，眼神倔强的看着以往在心目中堪称是天下无敌的父亲。
办公室里的空间极大，书桌前摆放着中洲的星辰旗，端庄，但却说不上什么肃穆沉重，反而透着一种随性的味道。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父亲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银色匕首，匕首没有开锋，在柔和的灯光下，反射着神秘的光泽。
“有失望，也有欣慰。”
他拿着匕首，抬头看着一脸倔强的儿子，笑了起来：“其实如果你选择更难的，我同样也会失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极限，不够理智的选择，是不自量力的表现，结局注定惨淡，你现在的选择，就是你的能力极限。这样的结果其实很好了。”
顿了顿，他继续开口道：“但是理论上，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只是你达不到要求，这种失望影响不了什么，但却难以避免，你应该可以理解，对吧？”
“你就是在说我天赋不行！”
少年瞪着父亲大声发着脾气，他的眼神中没有符合他年龄的委屈，而是带着一种极为明显的不服气：“再怎么样，我也要比你强！我听虞叔说，你的选择才是最差的。”
“你虞叔胡说八道。”
办公桌后的父亲笑骂了一声：“他什么都告诉你一半，就捡好听的说。”
“那我也比你强。”
少年仰着脸：“平衡篇本来就是最差的。”
“比我强不算什么。你应该是最强的。”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的匕首变换着，变成一枚戒指。
他将这把不久前才开火狙杀了一位无敌境失去了能量的凶兵戴在手上，起身来到少年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们现在的条件其实很好了。”
他轻声开口：“很早之前，在你爷爷那一辈，甚至是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很好了。”
“换句话说，当年我们家从你林叔叔他们家出来的时候，哪怕局势危急，但我们一样有面对一切的底气。这种底气给了我们很大的余地，可以自主做选择的余地，让我们可以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极限在哪，从而真正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我们有战神图，无敌篇，巅峰篇，平衡篇。这三篇传承都是完整的，但事实上，我们家从来都没有人选择无敌篇。哪怕是你林叔叔家里，在真正稳定下来后，也没人选择修习无敌篇了。
因为我们有了足够的底气，有了根基，有了未来，不选无敌篇，不是因为我们退缩了懦弱了，而是我们没有必要再去承担那些风险。小狂徒，我希望你可以记住，当一个家族发展到一定高度的时候，稳定，永远比冒险重要。”
“但我也同样希望你可以记住，你选择的道路，并不是真正的极限，你我都清楚，战神图的三篇，真正的极限在于无敌篇。”
“我是一名父亲，也是一名武者。身为父亲，身为家族的族长，我知道自己的儿子选择了巅峰篇，我肯定是高兴的。但身为一名武者，对于无敌篇，自然也会向往，所谓失望，大概也是因此而来，和你没有关系，只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事实上，如果你真的选择了无敌篇，我也不会同意。我当年没做的选择，我也不会强加在你身上。”
少年晃着脑袋摩擦着父亲温暖的手掌，父亲的脸庞在灯光下有些模糊，但却带着极为英武的轮廓，温暖而坚毅：“可是我没有听说过谁选择无敌篇的啊，真的有人会选择无敌篇吗？”
“自然是有的。”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首先，创造战神图的祖师本身肯定就是走的这一条路，这条路如果他没有走过，也就不存在无敌篇了。”
“除了祖师呢？”
少年嘟囔着问道。
“还有一位。”
父亲笑了笑：“是祖师的徒弟，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祖师之后，你林叔叔家的守护者，他叫轩辕轮回。”
“只有这两位老祖宗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
“是的，只有他们，创始人和实践者。他们之后，无论是林族还是我们李氏，每一代族长，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巅峰篇。”
父亲感慨道：“我们会记下无敌篇的内容，但却从来没有人选择过，那是剑二十四的极限，也是剑道与武道的极限。于我们两家而言，无敌篇，是必须存在的梦想，也是必须存在的噩梦。”
“噩梦？”
少年有些好奇。
父亲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笑了起来：“就算是噩梦吧，他必须存在。”
“为什么？”
“因为无敌篇代表着绝境之下的一丝生机。”
“当家族处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并且稳定下来的时候，稳定大于激进。但是当家族处在动荡甚至是绝境中的时候，激进则远大于稳定。
如果有朝一日，家族穷途末路的时候，无敌篇也许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剑道的极限传承，超高的死亡率，超强的战斗力，以及对身体的巨大负担，危险与机遇并存，是一片坦途的地狱与陷阱。但同样的，无敌篇内，也蕴含着真正的武者之心。”
“爸爸，什么是武者之心？”
“宁死不退的坚决，直面生死的勇气，破而后立的疯狂。”
“当我们别无选择的时候，至少我们可以直视死亡与深渊。这样的勇气，是我真正希望你有的。”
父亲低下头，父子俩的额头靠在了一起。
“爸爸你也有直面生死的勇气吗？”
十二岁的孩子一本正经的跟父亲讨论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当然。”
父亲毫不犹豫的笑了起来。
“可是...”
少年的眼神犹豫了一瞬，吞吞吐吐道：“既然爸爸也有这种勇气，那为什么选择平衡篇呢？”
战神图中的平衡篇同样是黑暗世界的顶级传承，可相对于另外两条道路，平衡篇更加看重基础，可以说是战神图中最基础的传承。
林族李氏数百年的时间，少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唯一一个选择平衡篇作为自己武道之路的人，但就算不是，跟自己父亲一样选择这条路的族长，都应该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这样真的不会被人笑话吗？
哪怕父亲已经是巅峰无敌境的强者。
“你是想说有没有人笑话我？”
父亲笑眯眯的开口说道。
少年脸一红，有种被看穿的尴尬。
“以前还是有的，他们笑我懦弱，认为家族的威势在我这一代就已经终止了，但是当我们表现的足够强势的时候，谁还敢笑话我？
平衡篇确实是战神图中最基础的传承，也是最安全的，所以理所当然是最弱的，但为什么我可以成为神榜第一？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父亲心平气和的说着，丝毫不把他当成是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可是...”
少年弱弱道：“爸爸你现在是神榜第三...”
“......”
灯光下，父亲的脸色微微一僵。
“第三了吗？我倒是没注意...”
他咳嗽了一声。
“你是上一次的神榜第一人，今年是第三。”
少年小声道。
那个时代是很热闹的时代，黑暗世界一直动荡，神榜排名也极为频繁，几乎是每年都会出新的神榜排名，只不过新的排名再怎么变，神榜前三都是相对固定的。
这个所谓的固定不是排名固定，而是人员固定。
神榜前三，要么姓王要么姓李要么姓林。
从少年记事起到现在五年时间里，父亲两次成为神榜第一，两次第二，今年第三。
王伯伯则是两次第一，两次第三，一次第二。
就连一直说自己只是打个酱油的林叔叔都有一次登上过第一的位置。
“没事。”
父亲笑呵呵的摸了摸手上名为无尽长空的戒指：“我不久前才杀了一个无敌境，明年我肯定把他们踹下去成为第一。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能出现在这个位置上，正常情况下，选择平衡篇，基本上等于是放弃了角逐神榜巨头的资格，平衡篇能让我进神榜前五，但前三巨头的位置，是不太可能的。”
“为什么？”
少年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父亲。
“因为我真的很平庸啊。”
父亲看着儿子，轻声道：“平庸到跟你王伯伯和林叔叔比起来，我没有任何一点的优势，论天赋，我根本比不过他们，跟你更是差得远。
现在李氏站的很高，所以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可以不去选择更加冒险要在生死中挣扎的无敌篇，但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可以不做选择。
所以我们都要在自己最理智的情况下选择最适合自己的。
我的天赋不好，选择巅峰篇，甚至没把握进入无敌境。选择无敌篇的话，我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我能记下这两篇，是为了给后人一个相对安稳的道路和绝境反击的机会，但具体到我个人，只有平衡篇是相对适合我的，因为平衡篇的基础内容最多。
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我没办法修习巅峰篇，但修习平衡篇，也没有办法完全榨干我的天赋，这也可以让我去思考一些其他的问题。”
父亲犹豫了下，还是点了根烟，他深深吸了一口，笑了起来：“人是不能想太多的，想太多，要么容易陷入毫无根基的幻想，要么容易陷入基于现实的压力。家族站的太高，是会有压力的，时时刻刻，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会恐惧，恐惧失败，恐惧陨落。
李氏传承了这么多年，身为族长，我最怕的就是李氏在我手中变的落魄。
但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我天赋不够，如果李氏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那一步，我甚至连修习无敌篇绝境翻盘的资格都没有。
我也想变强啊，可是平衡篇限制了我的上限，我只能用剩余的精力去思考，去研究，去摸索一些其他的东西，其他的道路。”
“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条道路的，用武力战斗，用脑子战斗，当然也会有别的，而我...因为幸运，又或者压力，或者别的什么...我在你林叔叔家里找到了另外一条道路。”
“什么道路？”
少年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纯净而好奇。
“精神。”
父亲低下头，看着儿子的眼睛。
少年撇撇嘴，失望道：“是爸爸你说的意志吗，这本来就是武道的一部分嘛，而且...”
父亲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无比幽深晦涩的光芒。
蓦然之间，少年坠入了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边界，没有空间。
绝对的安静。
绝对的窒息。
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少年在黑暗中不断下坠，加速度的下坠，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无与伦比的恐惧一刹那爆发出来，但是在尖叫声出口之间，灯光重新亮起，少年的眼前出现了父亲温和的笑脸。
脸庞已经扭曲变形的少年深呼吸一口，猛地扑到父亲怀里哭了起来。
这显然是吓坏了。
父亲抽着烟，轻轻的哄着，声音依旧温润：“我选择平衡篇，可以用多余的精力研究这些，你选择巅峰篇，也可以用多余的精力来研究这些，这就是精神力量，没有武道那种最直观的破坏力，但却比武道诡异，防不胜防。”
少年在父亲怀里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着亮光。
父亲轻笑了一声：“你想学啊？我教你啊。”
......
“你服吗？”
南云边境。
边禁军团基地内，已经不再年轻但却风华依旧的父亲收回了手掌，看着面前脸上带着指印嘴角溢血的儿子。
曾经会被他吓哭的儿子已经是青年，三十四岁，风华正茂，穿着一身元帅君装，即便是挨了耳光，表情依旧平静淡然。
“不服。”
他看着面前的土地，声音冷淡。
“啪！”
又是一个耳光。
已经进入无敌境的青年没有躲，只是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不等父亲开口，他再次张嘴， 带着鲜血：“我不服。”
“我已经警告你很多次了，你是在逼我大义灭亲？”
父亲的声音逐渐降温。
“呵呵，哈哈，哈哈哈，嘿嘿嘿...”
青年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大义灭亲？我是你亲生儿子！王氏只是一群外人而已，外人你懂不懂？为了外人，你要杀你亲生儿子？中洲战神，原来是这么一个帮理不帮亲的人物？你可真是伟大啊。”
“不是你的东西，你拿不走，不该你拿的东西，我也不会让你拿。”
父亲的声音淡漠：“你王伯伯陨落之后，现在的北海正是最需要我们支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挖北海的墙角？动摇北海王氏的根基？两家数百年的交情你看不见，使劲折腾？天纵也是你兄弟，你如此对王氏，无论成败，日后谁还敢跟着你？
数百年来，李氏也有过危及的时候，北海王氏是怎么对我们的？如果都是你这种想法，李氏早就不存在了，当初你太爷爷陨落，是你太奶奶带着我们一家在北海避难，一住就是六年，住的理直气壮，比北海真正的主人都要理所当然，现在北海需要李氏回报了，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北海王氏可有一点对不住我们李氏的地方吗？你对北海动手，是不仁，跟天纵翻脸，是不义，我警告你，你还一意孤行，是不孝，不仁不义不孝，我怎么会生下你这种畜生？！你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如果你不是我儿子，早在我发现的时候，我就应该杀了你！”
“仁义忠孝？”
李狂徒冷笑着：“有什么用？我只相信我自己掌握的力量，这是最好的机会，爸，只要我们父子联手，整个北海就是我们的，我会好好安置北海，到时我们会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家族，北海的一切，我就不相信你会不动心。”
“是北海让你动心，还是夏至让你动心了？”
李鸿河冷笑了起来。
李狂徒微微一滞。
他确实喜欢夏至，但谈不上爱，总体而言，是欲望大于感情，就像是对离兮，对司徒沧月一样，对夏至，也是一种没玩过的想玩玩的心态，而且夏至比他早一年进无敌境，女性无敌境高手，李狂徒就更想尝尝滋味。
不过这还真不是他对付北海王氏的理由，他只是想要掌握更强大的力量，吞并北海王氏，称霸黑暗世界，建立属于李氏的王朝，天下无敌，一言一行，决定整个世界的命运。
这是他最极端的雄心壮志，根本不可能被下半身支配。
“北海如此信任我们父子，你却整天想着在背后捅刀子，你心里就真的没有半点顾虑？”
“我有过，也愧疚过。”
李狂徒淡淡道：“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没了王氏之后李氏会得到什么...”
“你知道个屁！”
李鸿河暴怒着打断了李狂徒的话：“你以为...”
“是的，我以为。”
李狂徒目光灼灼的看着父亲，也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我也知道，我会得到什么。”
李鸿河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李狂徒。
李狂徒静静的看着他。
他的表情镇定而自信，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李鸿河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你这是得到某些人的保证了啊...”
李狂徒的脸色变了变。
李鸿河的声音更加冷冽：“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些什么？谁拉拢的你？还是你找的他们？是急于上位的学院？贼心不死的太子集团？想要扩大版图的北方？还是要稳定局面的东城寒光？”
李鸿河冷笑起来：“怪不得你这么急，又这么有底气，议会觊觎北海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氏出了你这么个东西，总算让他们抓住机会了，他们不敢来找我，反而先把你哄的这么膨胀？告诉我是谁，我回幽州后会跟他们好好谈谈。”
“如果我说...是除了东南集团之外的全部呢？”
李狂徒的笑容有些诡异：“而且东南集团也不能排除在外啊，爸，我们也是东南集团的一员，你儿子我现在是中洲最年轻的元帅，无敌境，很多人愿意给我应有的尊重，也愿意正视我的身份，你说集团内部，你的几位老伙计，他们对我是什么态度？”
李鸿河的脸色猛然间变得无比难看。
“晚了，爸，除非你现在杀了我，不然你做什么都晚了。”
李狂徒的声音平静：“无论如何，北海和李氏都不会回到最初了，你应该清楚的。
我已经让行云暗中行动了，很快，也许今年，也许明年，北海就会姓李了，你来不及做什么的。
而且离兮已经怀孕了，一定是个儿子，我的儿子，你的孙子，我们联手给小家伙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难道不好吗？”
李鸿河深深的看着他。
看着他眼神里近乎疯狂的偏执与执着，那像是一团无论什么都绝对不能让他动摇的野火。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儿子有些陌生。
而李狂徒同样也觉得父亲的脸庞有些模糊。
父子对峙中，李鸿河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是嫩了点。”
他轻声说道：“再给你十年，甚至五年，我恐怕都制不住你了，至于现在，我还能让你翻了天去？行云是你的人，你觉得我指挥不动？你也说了，东南集团，那都是我的老伙计，你打着我的名号做了什么，不重要，但只要我在特定场合表明立场，你觉得他们会支持我，还是支持你？”
李狂徒脸色猛然一变，狠狠咬着牙，看着李鸿河。
“别让我抽你。”
李鸿河声音平静。
李狂徒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冷漠下来。
“爸，你阻止不了我的。”
他轻声道：“既然你这么眷恋和北海王氏的交情，那我就让北海王氏主动跟你决裂好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或许我对不起北海王氏，对不起你，对不起王天纵，但是我对得起李氏。
李氏在我手里，会更好的，等我拿下北海王氏，你就退休吧。”
“那我就跟你好好玩玩。”
似乎因为儿子完全脱离了掌控，李鸿河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的身影缓缓退后：“你有什么手段，使出来让我看看，看我能不能阻止你。”
李狂徒对着父亲深深鞠躬，平静道：“爸，你会看到的，你不止会看到我入主帝兵山，也会看到李氏在我手中到底能达到什么高度。”
“成功不了的。”
李鸿河后退的身影缓缓消失，淡淡的声音在李狂徒耳边响了起来：“你这样的做法，也配不上成功。
如今你是王氏最信任的人，你可以对着最信任你的人捅刀子，那么迟早有一天，你最信任的人也会对你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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