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吾日三省吾身

　　面对景宏图的反问，向山陷入了思考。

　　然后，他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景老师。我觉得这样肯定是不好的，但也被说不出哪里不好。”

　　景宏图双手按在膝盖上：“咱们从头开始，逐条分析吧。你开始说，那个黑客，还是一个小孩子，并且路子有点歪，你希望她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成长，然后度过幸福的一生。这是你的愿望，是不是的？”

　　向山点头：“没错。”

　　“但你心底里想着的，却是送她去上大学，让她交同龄的朋友。”景宏图道：“这是没道理的。具体问题是要具体分析。‘有同龄的朋友’并非人格健全的必要条件，‘上大学’就更不是了。同龄人可能只是更有可能有共同话题。你和约格莫夫教授、克莱恩研究员、英嘉就属于这种朋友。但是我和你，用最宽泛的标准也不可能算同龄了吧，是也不是？而且我记得你说自己跳级过好几次吧。你也是多次和比自己大的孩子交朋友是不是？”

　　“那个小姑娘经历很特殊。她可能比一般人不幸许多，又有聪明的才智，所以和一般的‘同龄人’反而不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说到底，‘建立健全人格’本就不是一定要在学校教育里完成的。在社会上锻炼，经历自己的人生，都是人格成长的养料。”

　　向山点了点头：“是这样啊……”

　　“罗摩计划项目园区这个地方呢，环境是稍微复杂了一点，有些人心里弯弯绕绕的不假。但是总归还是有很多纯粹的人的。那小姑娘未必不能在这里受教育。”

　　向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景宏图看着向山，有些惊异：“你刚才不会一直在琢磨能不能让那个小姑娘出去上学吧？”

　　向山面不改色：“怎么会呢？”

　　“算了，我们再说第二点吧。历史上，有才华的学生，都会更早的进入到学界，参与各种项目。你自己也是，对吧。而咱们这里就是人类最好的研究机构之一。这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也不算是很坏的前程了，对吧。”

　　向山笑了笑：“也是。那确实。看起来是得找个时间去通知她的父母了。”

　　由于“司法交易”的缘故，所以祝心雨必须呆在罗摩项目的园区之内，为园区的网络安全、以及“奥伦米拉项目”的研究提供建议，算是作为一种“顾问”——当然，主要是后者。

　　在旁人看来，促成这件事的，就是向山的一意孤行。

　　如果没有向山的坚持，“祝融”最好的结局，也是在某个秘密监狱里呆上若干年。

　　“实际上，也就是你个人的坚持，以及这个看起来存在合理性的理由，所以那小姑娘才能站在这里。她想要获取自由，还真得在园区里做出足够的贡献。如果你就这样将她扔出去，恐怕她前脚走，后脚就会被带进监狱——甚至在你表露出这个意图的时候，她就完了。如果你觉得那姑娘在不在这里都无所谓……‘让那姑娘在这里活动，不是处于必要，而是某个白痴的书生意气啊’，其他人都会这么意识到的。”

　　向山突然有些惶恐。他看了看周围。

　　“不用怕隔墙有耳。”景宏图笑了笑：“且不说我把游戏的音乐开得这么大吧，就算咱们闲聊被听到了，也没人会拿这个作为发难的材料。毕竟明面上这里是不会有监听装置的。”

　　“也就是暗地里……”

　　“谁知道呢。一个成果各国共享的结构，理论上是不需要这些幺蛾子。”景宏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叮嘱道：“如果你真的想要那个小姑娘可以平安一生，就要坚持‘她有用’这个立场，一直到她做出实际的贡献位置。”

　　“那个小姑娘本来是一个犯罪分子、极端分子，是不稳定因素。这个体系内，其他人办事，能不找她就会尽量避免找她，因为她不可靠。而你有用自己的身家性命给她做了担保，所以在旁人来看，她天然就算你的心腹。真有人要用她的技术，一般也会通过你来进行。这也是一种人情来往。”景宏图道，“当然，这也就是稍稍提醒一下。一般也不会有这种。”

　　向山若有所思：“那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笼络那个小姑娘啊。”景宏图摇头：“你玩游戏还要刷NPC好感度吧？”

　　向山点了点头：“也是啊。那接下来就是想办法让‘祝融’配合，然后再想个方案消除影响……啧啧……”

　　景宏图盯着向山：“小向，我觉得你心里还有点疙瘩。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向山揉了揉额头：“和以前一样吧。您知道嘛，我就是一个矫情的人。”

　　“和弗伊格特教授那次一样啊？”景宏图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如果‘祝融’才是对的呢。”向山长舒一口气。这个疑惑好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一样。

　　他道：“‘矫枉过正’，矫枉必要过正。为什么统考要对贫困地区降低标准呢？因为贫困地区的教学资源太少，学生学习的机会很少。这公平呢？对中原地区的穷人子弟来说，当然不公平。如果公平竞争的话，那区域就不会有什么大学生。最终穷者越穷……对吧。”

　　景宏图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那么，‘祝融’是不是仅仅只是一个‘过正’之人呢？说实话，看着她凛然无惧的诉说自己理想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一丝丝佩服的。我们想要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大的‘枉’。我虽然说想要对抗它，但是却也不免担心，自己成为它的一部分。或许祝融这样的率先站起来的人，或许更能代表‘抗争’的力量呢？”

　　景宏图道：“如果再来一次，那你在认识到‘祝融’是这样的人之后，还会这么做吗？”

　　向山点了点头：“那当然。”

　　“你反思之后，会后悔自己的行为吗？”

　　向山道：“吾日三省吾身……但我应该不会彻底否定自己。”

　　景宏图严肃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那就好。我再给你讲个叫做‘嬉皮士’的故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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