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梅花糕
御膳房里做点心用的模子数不胜数，桃花的、梨花的、枫叶状的、满月形的……想做梅花形状的糕点完全不成问题。
等到申酉两时，是各宫差人来拿点心最频繁的时候，后世俗称下午茶，因此，午后通常是御膳房做点心的时刻。
温雨已经见好几位御厨在做点心。
她自己也在研制梅花糕，小麦面粉和糯米粉对半掺均匀，加水和成糊状。
一大排十来个模子已经预热好了，刷上一层薄薄的清油和蜂蜜，米面糊糊往模具上倒，铺满一层，模具的底部和侧面都要沾满。
因着模子已经遇热，因此米面糊糊一铺上去，热腾腾的香气就出来了，闻着像奶香小馒头的气味。
等到铺上去的米面糊糊膨胀起来，预备好的馅儿就可以登场了。
温雨不知道宜贵人要的梅花糕是哪种馅儿，便预备了三种，分别是豆沙馅儿、枣泥馅儿和黑芝麻馅儿。
长长的浅勺挖一团馅儿，抹进深斗模具中，绝对的饱满，每个模具仿佛嗷嗷待哺的雏鸟，就等温雨把大勺的馅儿塞进嘴里。
塞完馅儿，上面再浇上薄薄一层米面糊糊，盖子似的把模子封上口儿。
接下来，就是在糕点上面点缀啦。
一般来说，传统的梅花糕小吃会在表面上撒下青红丝、小汤圆、葡萄干、黑芝麻等，红红绿绿青青白白，特别好看。
温雨在上面缀满小汤圆和红枣，撒上葡萄干，黑芝麻、花生碎，以及青红丝。
后世做五仁月饼经常会用到青红丝作馅儿，那里的青红丝其实是用橘子皮掺萝卜冬瓜做成的，为了有明显甜味，在其中加入不少糖，而红红绿绿的颜色也是色素勾兑，看起来好看，吃起来绝对不可口。
但这儿的青红丝却不同，青丝是将青杏切成丝，晒干后所得，味道酸酸甜甜、清爽解腻；红丝则是将红色花瓣在糖中腌渍后再晒干而成，吃起来花香四溢，味道不亚于鲜花酥饼。
梅花糕正蒸着，沈芳突然进来，看了一圈找到温雨。
“你听说了吗？”她低声道，“午膳后，福嫔和宜贵人发生龃龉了。”
说是发生龃龉，温雨一听就不是那回事，宜贵人那平平静静的性子，能跟人吵起来，八成是福嫔单方面指责。
果不其然，沈芳把来龙去脉说来：“这是说起来怪我……”
原来温雨和沈芳作小厨给宜贵人送饭菜时，沈芳失手打翻了只瓷碟，被相去不远的福嫔听到了。
福嫔只知道小厨一向训练有素，不可能会打碎碗碟，只当是宜贵人气不过她分过去的好菜太少，故意摔给她听。
“这是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温雨评价道。
“是啊。”沈芳赞同地点点头，继续说，“福嫔心里一旦接受这个预定，哪能接受宜贵人给她甩脸子，咱们刚离开，她就派婢女去责骂了宜贵人。”
“宜贵人说什么了吗？”温雨问。
沈芳摇摇头：“宜贵人大约就当听狗叫吧，关上门独自赏画去了。”
“这宜贵人倒是个清高的，这样也好，省得气着自己。”温雨感慨道，“如此美人，怎么恩宠这般稀疏。”
宜贵人无论长相还是出身，都不在福嫔之下，才情和审美更不用说，且看福嫔那满头珠翠才显出的贵气，而宜贵人发间仅几朵小珠花，就能点缀出来无限清丽，后者房中饰品多是诗书字画，可见才情绝非一般。
这样的美人加才女，温雨都心生好感，怎么会得不到皇上的恩宠？
说话间，梅花糕很快蒸好了。
温雨起开锅，把模子里的梅花糕一一倒出来，一个个的真跟小梅花似的，煞是可爱，表面上有甜枣小汤圆等点缀，看起来简直丰盛极了。
甜香的味道飘散出来，一下子在厨房里弥散开来，引得不少御厨转头看。
香味勾的沈芳停住数落福嫔的嘴，转而问：“你做的什么呀？好香啊，可以给我尝一个吗？”
“小心烫。”温雨夹给沈芳一只，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美味加倍，还顺口问了句，“宜贵人是哪里人氏？”
白白胖胖的梅花糕不停引游人，沈芳顾不上烫，咬上一口，嘴里哈着热气，含糊不清地回答：“苏州知府家的嫡长女。”
原来是苏州人氏，怪不得喜欢吃梅花糕，宜贵人怕不是思乡了。
温雨把梅花糕点一一装进食盒，扣上盖，临走时不忘交代沈芳：“帮我蒸上两条鸡腿和一条银鱼，清蒸就行。”
这个时辰的宫苑很是安静，尚未到各宫贵主们晨昏定省的时间，各自在宫中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
温雨进启祥宫没惊动福嫔，径直去了东偏殿。
宜贵人正在窗前练字，见来的是温雨，神情松快下来，招手道：“快过来。”
温雨笑着走过去：“贵人写的簪花小篆真好看。”
宜贵人腼腆一笑：“瞎写罢了。闻着好香啊，是梅花糕的味道。”
“贵人好灵的鼻子，正是梅花糕。”温雨把食盒打开，露出一个个白胖可爱的糕点，刚做好，还有余温。
宜贵人的眼睛亮了一下：“看外观，是这样的。”
“快尝尝。”
宜贵人捏起一只桂花糕，侧面和底部金灿灿的，有一层极薄的蜂蜜酥皮，上面则十分柔软，捏起来像小婴儿的嘟嘟脸。
宜贵人笑道：“你做的倒比我们那肆厨用料丰富，上面缀了这么多东西，我们那肆厨做的只用小汤圆和青红丝点缀，中间是一颗大红枣。”
说完，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入口柔软无比，糯米的清香在口中久久徘徊，小汤圆则软糯q弹，嚼劲十足，青红丝尤其解腻，酸酸甜甜，花生碎芝麻碎则香醇可口，混在一起嚼甜而不腻。
宜贵人平日里多雅致一人儿，这会儿吃糕竟吃得欢快起来，一口接一口地消灭掉三四个。
连贴身婢女都高兴起来：“我家小主好像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说的好像跟宜贵人多爱吃似的，她忙有些羞赧地解释：“是温御厨做的太好吃了，跟我阿娘做的很像，我当然开心。”
温雨很开心宜贵人能爱吃，试着问：“宜贵人刚进宫不久，是想家了吧？”
说起这个，宜贵人手里的糕点都不香甜了，叹了口气道：“我原本在家乡过的幸福快乐，为了家门荣耀一朝选入宫中，与父母兄妹远隔千里，这辈子都要在宫里困守，实在是伤心。”
这是没办法的事，一入宫门深似海，只能当这金丝笼中雀。
温雨没法子改变宜贵人的命运，只能为她做些家乡菜，以解思乡之情。
书上不是说么，人对气味的记忆程度最深，且美食能让人分泌多巴胺，使人快乐，若是能让宜贵人每天都吃到家乡菜，或许就能过得开心许多。
想了想，她开口问：“贵人吃过九丝汤吗？我记得是淮扬一带的名吃，算是您的家乡菜。”
一提九丝汤，宜贵人又恢复了精神，惊喜地问：“温御厨会做九丝汤？”
后世的煮干丝，温雨自然吃过，也会做，爽快地答应：“晚膳我给宜贵人做来，您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宜贵人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眼见得从晌午的高冷转变过来，像个吃到想吃的美食的小孩子。
转而，她又为难道：“若是福嫔也喜欢九丝汤，岂不是要被留在她那里。”
这倒也是个问题，不过温雨打盘好了：“这道汤我亲自给贵人送来，万一我有事走开，也会差小厨单独送来，安心便是。”
宜贵人彻底放心了，开心地拉着温雨的手，对贴身宫女道：“你快些去我妆奁的匣子里，取那串红玛瑙的珠钏来，送给温妹妹。”
温雨苦笑，这些贵主吃得开心就喜欢送东西，先前尚书夫人送首饰食材，眼下宜贵人送珠钏。
婢女很快捧来一串红珠钏，鲜红欲滴的，晶莹透亮，成色是一等一的好。
宜贵人在宫中境地不佳，想必这上好的珠钏是从家里带来的，这般好的东西送给了温雨，也是真心想感谢了。
“你可一定要收下，今后我在宫中的膳食，全指望温妹妹了。”
温雨却之不恭，只得收下，她也是真心喜欢这位梅花一样的姑娘，既然自己有御膳房那边的方便，便乐于给宜贵人行。
正要告辞，突然门外进来一位年岁老成的公公，面上带笑，很是讨喜。
进门便作了个揖：“宜贵人大喜，一会儿皇上过来跟您说话，快拾掇拾掇接驾吧。”
旁人不清楚内情，以为宜贵人不得皇上喜爱，进宫这么久了还没侍寝接驾，可净事房的公公却清楚得很，皇上惦念着宜贵人呢。
只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宜贵人不是称病便是告假，故而拖到了现在也没恩宠。
贴身婢女有些担忧得看向自家主子，以为她又要像以往一样找理由拒绝。
可谁知宜贵人此刻心情正好，下午吃了梅花糕，待会儿晚膳还能吃九丝汤，心里雀跃着呢。
以前拒绝皇上，拒绝跟所有妃嫔往来，不过是思乡之情萦绕在心中，如同一只阴郁的雀，整日郁郁寡欢。
如今吃到家乡的美食，雀儿恢复过来，接驾什么的，自然不再抗拒。
于是出乎意料地说：“这身衣裳是新作的，用来接驾错不了，公公的话我记下了。”
净事房公公喜出望外，连声道喜，便退下了。
温雨理解宜贵人这种感受，笑着冲她点点头。
及至出门，宜贵人还在叮嘱：“我等你来啊。”
逗得温雨直想笑。
嚯！等九丝汤都比等皇上都上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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