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糖炒栗子

才下两场秋雨，天儿明显凉了下来，京城却照样人气儿很足。

        辰时不到，西苑街东头的摊位前就排起了长龙，生意眼见得红火。

        摊主是个二八年岁的姑娘，一张脸儿长得娇俏可人，眼睛灵动带笑，身着浅色窄袖裙，袖口高高挽起，前襟荷叶边围衣束在腰间，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不止打扮，动作也麻利。

        只见她一手捞起浸泡好的板栗，一手操刀，在栗子壳上划出“一”字或“十”字痕，不一会就处理好了一大盆。

        另一边大锅热得刚好，锅里的碎石子乌黑发亮，隐隐散发出香味，处理好的板栗一股脑倒进大锅中，连带碎石子不停翻炒，在食客们期盼的目光中，板栗不负众望一一爆开，香甜的气味急不可耐地逃逸扩散开来，直惹的人口中生津，忍不住赞一声“好香啊”！

        排在队首的是两个梳丫鬟髻的姑娘，身上衣料却不凡，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婢女。

        其中一个吞了口津液，笑道：“可算知道我家夫人为何这般想着温小娘子的炒栗子了，一大早的遣我来买，这香味儿，哪怕是宫里吃惯山珍海味的贵人们，也得馋上一馋。”

        “我家老太夫人也馋这口，说是比别家的炒栗子更香软甜糯。”另一个也道，又低声笑着，“碧儿姐姐，我好想偷偷尝一个，看是什么神仙滋味。”

        温雨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听两个贵府丫头谈笑，这俩是常客，隔三差五就会早早来排队，买来给主子当零嘴。

        她惯是个机灵的，当即选几个熟透的大个栗子用铲挑出，放在案台上晾着：“两位姐姐快帮我尝尝，今日炒的可成功？”

        温雨的厨艺没得说，不用尝也知道错不了，否则也不会短短半月，便将“糖炒栗子”的名声打了出去，引得内外城人家争相来买，这般作为自然是顾着两个婢女的心思，让她们也能尝个鲜。

        两女果然眼睛一亮，欣喜着对视一眼，何时主子们的吃食她们也有幸品尝了？于是忙谢过温雨，急急剥开吃了。

        金灿灿热乎乎的栗仁送去口中，口感异常软糯，用舌头一抿就碎开了，仿佛吃的不是板栗，而是沙沙的板栗糕。香甜在口中散开，又不过分甜腻，当真比大厨做的板栗糕还好吃！

        温雨笑着看两个婢女享受美食的表情，手上麻利地把栗子装进纸袋，折好口子，确保食客能吃到新鲜热乎的炒栗子。

        “温小娘子果真是个厨艺上的妙人儿。”唤作碧儿的婢女对温雨已经升起无限好感，口中夸赞连连，“小娘子的厨艺这般好，甚至当得起宫中御厨，听说御厨每月的银钱，有这个数呢。”

        温雨看着她手上比的数，忍不住心动了下，那可比在这摆摊得的银钱多多了！

        虽说现在的小摊生意也算红火，可毕竟是小本买卖，定价又低廉，只能算在皇都混个温饱，若是能当上宫中的御厨，那赚的银钱才能算小康。

        况且，温雨还有个思量。

        穿越之前，她是个美食up主，喜欢吃，也喜欢做，不仅练就一身过硬厨艺，还探遍全国许多美食店，双手和舌头都养刁了。这京城里的美食虽说也能下肚，到底是没自己做的好吃。

        问题是，食材匮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凭厨艺再高，也难将面饼做出肉味来。

        穿过来所幸在京城有房屋一所，家中只有她孑身一人，碎银几两，心中一合计，便做起炒栗子的行当，原材料简单也便宜，这个季节以此营生也正合适。

        倘若进宫当了御厨，天下食材任她调用，即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又能和大厨们切磋厨艺，那才是庖厨的天堂！

        可是，温雨略微思考，惋惜道：“我怕是没那个门路，御厨这个行当，轻易不好进，等机会吧。”

        碧儿也知道这个理，惋惜了两声，安慰说西苑街也凑合，娘子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机遇。

        后面食客都等着，她们不方便多说，领了自家的分量便辞去了。

        食客依旧络绎不绝，温雨手脚麻利地翻炒、装袋。

        这个年代白糖不便宜，温雨心思灵巧，分了“糖炒”和“干炒”两种，前者因加了糖价格贵些，胜在口味香甜绝美，受有钱人家青睐，像刚才的两位婢女是不计较价钱的，后者胜在平价，是多数平民百姓的首选。

        虽说后者用糖少，但温雨提前一晚在桂花水里浸泡腌渍，金桂的清甜早就浸壳入肉，口味不比糖炒的差，非常受淡口的人追捧。

        时至正午，食客才算渐渐少了些，一大箩筐新鲜生栗已经见底，只剩些个头小的，这些是不卖的，良心商家温雨不以次充好，砸自己的招牌。

        小个儿头的也不浪费，扔进锅里炒熟了，分给在街头玩的小孩儿当零嘴吃。是以，这群小屁孩尤其喜欢温雨，到处传播好话，都快成移动的人形广告了。

        小姑娘吃了温雨的炒栗子，拿一串“月宫仙女”的糖人给温姐姐吃。

        收了摊，温雨在西苑街闲逛。

        晌午正是西苑街最热闹的时候，各家食肆争相亮出香喷喷的美食：刚出笼屉的肉包子，热气腾腾的豌豆黄，酸辣可口的面鱼儿汤，山香十里的羊肉水盆……倘若从街东头到西头走一遭，定能馋的人口水直流，还能看上一整幅的繁华市井生活图。

        温雨穿来的朝代叫大楚朝，历史上查无此朝，从土著居民的穿衣打扮、日常饮食来看，这是个纯架空朝代。

        不过好在，这里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不仅没战乱，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颇有开元盛世之态，而且该有的食材调料差不多都有，没问世的也能用别的种类将将代替，看下来，想做现代美食并不是没可能。

        逛了一圈，温雨在王屠户买了两斤无盐鸡腿肉，一根小孩手腕粗细的大骨头，又在菜王张的铺子里称几样时蔬鲜菜，一并堆在炒栗子的摊车上，推着回家。

        西苑街再往西是住宅区，走出闹市，周遭变得安静下来，倒挺适合居住。温雨的宅院就在这处，说是宅院，其实就是一进一出的三合院。温雨很知足，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片落脚处，已经比大部分人强了。

        刚推开门，三只“毛孩儿”热情地冲她奔来，一条半大黄狗，冲在最前面，耳朵一扇一扇转眼便到了跟前儿，拿脑袋亲昵地拱温雨的裙摆。

        后面跟着两只小猫儿，才满月大，歪歪扭扭也跟着跑，要不是底盘低，非得摔出个脸刹。

        毛孩儿都是在西苑街附近捡回来的，刚来时瘦瘦小小，毛色也不鲜亮，养了一段日子，逐渐贴了层膘，看着甚是可爱。

        温雨笑开了怀，一手去抚大黄的脑袋，一手捞起拼命往上爬的淘气小猫儿，带着她的猫猫狗狗一起进院享受天伦之乐，摊车都先顾不上了。

        独自在这偌大的京城，有毛孩儿陪，多少有股子热乎劲儿。

        再说碧儿，回到尚书府，却不见尚书夫人的影儿，往日可是在房里探着身子等，就等一口热乎的炒栗子。

        今儿怎么不热络了？

        问了人才知道，原来是长公主驾到，夫人现在正陪着在花厅说话呢。

        那便不好去扰了。

        碧儿摸着手上还有余温的纸袋，回味方才品尝温小娘子的栗子，小娘子长得可人，待人温和，心眼也好，想了会儿，心下做出个略微出格的决定。

        半柱香后，她端着一盘剥好的炒栗子，轻轻扣响花厅的雕花门。

        “夫人，长公主，说了会子话儿了，用点茶点歇歇神吧。”

        花厅上座坐着两位贵气逼人的女子，便是尚书夫人和长公主了，前者长发挽起，做新妇打扮，后者则还是姑娘家的装束。两人本是闺中密友，尚书夫人嫁作新妇，长公主却留在永定门内，只能偶尔出宫才能见上一面。

        尚书夫人一看是最喜欢的炒栗子，忙道：“你快尝尝这个，我近些时日就爱这口儿，西苑街摊子上卖的，竟比府中做的好吃。”

        碧儿见主子没怪罪，暗自舒了口气。

        长公主在宫中颇得圣上宠爱，那温小娘子的手艺又是能打包票的，倘若得了长公主的赏识，再想进宫当御厨，就能多条路了。

        算是对人美心善的小娘子的回报吧。

        长公主在宫里吃惯了高档次茶点，对民间的炒栗子本是不屑于吃的，奈何好友力荐，总不好拂了主家的面子，于是动作优雅地捏起一个来。

        一股浓淡适宜的香甜扑鼻而来，闻着竟还不错，送一粒入口，松软甜香，色香味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妙！

        “这庖厨倒有些本事。”长公主笑道，“板栗这种半干果最难把握干湿和火候，泡水久则太软，翻炒久则太干，连宫里御厨做的果仁都时常板结，这个竟如此恰到好处。”

        尚书夫人就知道长公主会喜欢，却没料到竟能夸出这么一长串来：“我记得，你对吃食格外挑剔，看来这炒栗子我是荐对了。”

        长公主爱不释手地又吃下好几个。

        尚书夫人见长公主进得香甜，心思一动，进言道：“难得有合你口味的庖厨，不若把她招进宫去，做个御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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