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选定
燕王这厢是风雨交加,李俊和宋绘月戴着箬笠,在细雨里闲庭信步。
李俊眼见宋绘月对燕王放出了甜蜜的唇枪舌剑,忍不住道:“你这是想让张旭樘众叛亲离啊,不过燕王应该没有这么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愚蠢。”
宋绘月心里挺安静,笑道:“是,所以我今天只是播种。”
她在四周看了看,见卖黄桥芝麻饼的小贩在香铺廊下搓手跺脚,便走过去买了三个,让小贩包两个给李俊,包一个给自己。
小贩收了六文钱,又送了宋绘月一个。
两人也站在廊下吃,李俊托着纸包接在下方,咔嚓一大口,芝麻和饼渣哗啦往下掉,散在油纸上。
“你这种子,得有几场风雨才能发芽。”
宋绘月小口的咀嚼:“你担心张旭樘会发现?”
“不是,”李俊认真回答,“我是担心种子还没发芽,那条可怜虫先被风雨浇死了。”
举起油纸,他把饼渣一起倒进嘴里。
宋绘月摇头:“张旭樘这样的疾风骤雨都没能浇死他,我洒一点毛毛雨,更加不会。”
李俊又买了一块饼,看着雨势有变大之兆,站在这里手脚都凉了起来,便琢磨着家去,哪知此时一顶轿子从他们二人面前路过,一只纤纤玉手正攀着帘子,半张脸露出来,媚眼如丝的往外看。
“呀,”眼睛落到宋绘月身上,迟疑了片刻,忽然目光一亮,“大娘子!”
轿子里的人正是刘琴,正要出来买香,见宋绘月戴着箬笠站在廊下吃烧饼,本是没有看出来,哪知宋绘月正好仰起头倒饼渣吃,当即就认了出来。
宋绘月吓了一跳,手一抖,油纸上的饼渣就倒在了衣襟上,她手忙脚乱地拍打,边拍边上前:“刘娘子......”
“我正要找你”五个字,又让她咽了回去。
上次见到刘琴之后,她就悄悄在心里改变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一个地点上的小变动,无伤大雅。
刘琴虽然是花魁娘子,胆子也不小,但是和晋王关系密切,有些话,能不说透就不说透。
刘琴有心要和宋绘月叙旧,宋绘月也有心要从刘琴嘴里套话,于是刘琴这股香风,一鼓作气将宋绘月卷进了自己的轿子里,又催促着轿夫前行,去私宅里叙叙旧。
轿夫扛着这两个小娘子,也不觉累,健步如飞就往前去了。
李俊愣在原地,鼻尖还残存着一抹幽香,自己的月就已经像是被绑架似的没了踪影,再一扭头,就见卖烧饼的小贩盯着轿子离去的方向,如痴如醉,哈喇子已经滴到了脚面。
“哎!”他一跺脚,跑进细雨里,也追着轿子而走。
轿子很快停在了州桥一家私窠子前,门边挂着烟月牌,还是白日,不曾挑起栀子灯,李俊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墙壁,深深弯腰“呼哧呼哧”大喘气。
两个轿夫都是年过半百,在一旁笑眯眯看着李俊,无言嘲讽了他。
朱红色大门打开,出来一个梳的油光滑亮的老鸨,满面春风,一边把宋绘月和刘琴吹进去,一边夹着李俊往里刮。
李俊脚不沾地过中门,进正房,顿时一股酒香袭来,就见黄花梨木桌上摆满酒菜,碟子铺的满,菜色又过了份的精美和小,以李俊之嘴,一嘴一碟。
私窠子在这不早不晚的时候摆了饭菜,可见是专门给刘琴预备的。
刘琴解下披风递给老鸨,温声道:“妈妈去添碗筷来,再做条鲜鱼来,快些做,肥鱼鲊夹来,账晚一些再看。”
老鸨答应下来,颠着两只小脚出去了,刘琴一指主位:“大娘子快坐。”
随后她敷衍地看向李俊:“你也坐。”
不等李俊回答,她已经拉着宋绘月的手坐下,老鸨布上碗筷,她便给宋绘月夹上一片熏肉:“大娘子瘦多了,快尝尝。”
宋绘月吃过了早饭,又吃了烧饼,肚子里并没有空隙,只尝了一筷子:“你这是两头跑?”
刘琴点头:“您走了之后,王爷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花茶坊总是不添人,把我拨到这边来之后,我自己提了个人上来管着。”
老鸨送来肥鱼鲊,刘琴夹给宋绘月:“王爷只说您去了定州,没跟我说您回来了,您在定州过的如何?”
宋绘月在满屋子的香气中点了点头,又扭头去看侧面小塌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画只是平平,却只挂了这一幅,下面还设着小几和熏炉,就知道这画是件珍贵之物。
她放下筷子,走到画下边,笑道:“这画有点意思。”
刘琴亲身走过去,伸手指向画上面的印章,低声道:“有意思的不是画,是画画的人。”
李俊正在独自大嚼,听闻此言,也扭头去看那画,又伸长脖子去看画上的印章,就见上面是篆刻的“山隐居士”,看清楚之后,登时就心里一痛,恨不能把画撕下来,当场销毁。
山隐居士是陈王自己取的号。
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今上这个虚伪的人,白龙鱼服的出来潇洒,还得往自家老爹头上抹黑。
勉强吃完嘴里的肥鱼鲊,他看向宋绘月,宋绘月正在若有所思的看那画像,又让刘琴领着她在这宅子里逛一逛,心里一动,猜到宋绘月要干什么了。
“这才是干大事的人,”他心中暗想,“我这个人,太不干脆了,爹的骨灰都扬了,管他呢。”
心里一宽,他又来了胃口,抄起筷子继续嚼。
宋绘月把这座宅子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连角门都没有放过,记住了门、墙的位置,回到正屋,就见李俊一边吃一边盯着她看,同时了然的一笑。
她也笑,感觉自己的肚子腾出来一点空,又看到上来一盆子辣鱼汤,便坐下捡起筷子,要尝一尝鱼。
刘琴坐在她身边,给她夹菜,笑盈盈地说着闲话,心里很高兴。
她始终记得宋绘月对她的善意,哪怕宋绘月杀了人,手上沾满了血,她依旧觉得宋绘月心中怀有对苦难的怜悯。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没有这种怜悯之情,认为所有正在苦难中挣扎的人都是蝼蚁。
蝼蚁这种东西,高兴的时候可以取乐,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抹除,而且不必受到任何的惩罚。
她进出晋王府邸时,见过晋王府上许多的内侍和护卫,这些人因为依托于晋王门下,也自觉高人一定,看向她的目光,都是自上而下的。
而宋绘月,在晋王的眼里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贵的人,却从来没有这么看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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