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纵奇才
有很多事情埃德温不是忘记问,是觉得塔尔有不愿意告诉他的理由。
比如他逃亡的缘由,躲避敌人的真面目,比如那些连贯叙事中断裂的部分,还有那张莫名其妙出现在教廷藏书室深处的契约书。
主教已经找不到它,恶魔倒是坦率地宣布对此负责。
“我不打算再让人召唤我了。”
塔尔言简意赅地说。
但是,这就意味着失去退路。埃德温一边不能理解塔尔做下的决定,一边无法克制地对独占某件宝物的可能性感到心满意足。
他认为自己能够保护低阶恶魔,就算是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借助咒语和法阵。就算他在很久以后死去。
直到对于失去的恐惧就这样赤.裸裸地席卷主教的心脏,近乎让他无法呼吸。
要认清自己。
埃德温在玫瑰的香气中胡乱地拿着刀刃对准自己,塔尔和你建立契约是因为你有能力保护他,塔尔答应留下来陪你是因为你付出了筹码,他的人生充斥着利益交换,如果展现出能力的失当,就必定会失去,甚至被替代。
这是自然而然的法则,
然而,然而。
埃德温不得不可悲地承认,塔尔总是打碎法则。年轻的恶魔似乎视等价的交换于无物。
有时候,他很讲究得失,比如第一个玫瑰色的夜晚,如果不是埃德温颤抖着指尖支付灵魂,恶魔不会在他身边停留;
但更多时候,他不是一件有价格的商品。
他的拥抱和亲吻不是,而且总在出乎意料的时刻到来。
在应该接受惩罚的时候,埃德温却获得了奖励。
反过来说也是这样。
主教会送给恶魔很多东西,比如珠宝,比如蕴含魔力的容器,还有他喜欢的吃食和杂七杂八搜罗来的玩意。
塔尔并不对这些东西表露多少情绪,大部分时候可以说是无动于衷。恶魔只是明亮地笑着,然后接受他的礼物。有时候会迅速地抱他一下,也并不是说有失真诚。
但是交易的感觉太过于明显,没有办法压制。埃德温习惯在交易中获得安定的感觉,但是……
但那是不对劲的,主教感到迷惘。
是他的要求变高了吗?但他找不到衡量的标准。
他有什么无法从单纯的肢体接触中得到,有什么无法从拥有恶魔的实感中获得满足,他渐渐希望塔尔那双晶亮的眼睛中切实地映照出自己,而有时候,那双眼睛似乎也消失了。似乎被交换成了什么冷漠的、纯粹客观的东西,审视着他。
他知道那也是塔尔。
所以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甘。
他费劲全力想要证明自己,但那些作为利益交换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无法真正触动恶魔的核心。
塔尔有瞒着他的事情,但那为什么让他感到重要?
如果他要求的仅仅是陪伴,拼命地将低阶恶魔攥在手上,那结果不可能让他失望。埃德温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什么,但是,他越来越深陷于失去的恐惧之中,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如果不是交易——
这个想法烫了他一下,他为自己荒诞不堪的念头感到羞愧,数十年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渴求过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东西。
但是,主教绞着手指,他意识到这个念头出自他身体潮湿而炽热的中心。
出自最美好的梦境,
在梦境中,恶魔就是不会走,就算他什么也没有,也从未如此安心。埃德温的梦境全部由恶魔手掌覆下的玫瑰色阴影开启,在梦中,他蜷缩起身体,为自己的想象羞愧,却渴望到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塔尔就站在他面前,眼中是毫无虚假的色彩:
“我爱你。”
他轻快地说,“只是因为这个,我就不会离开你。”
梦境是光怪陆离的,但是人类就是意识不到一时的假象。
埃德温无数次在梦中喃喃道,无法相信,小心翼翼:
“我……爱你。”
然后梦就醒了。
情感是什么。埃德温看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做任何事情,却不要求回报。但这不是贪婪愚蠢的牺牲吗?他认为信徒对神明的爱才会是这样。
他鄙夷这样渴望的自己。
他从来不表现出这样的自己。
就连恶魔也不知道他连夜做这样的梦,不劳而获的美梦,他在白天则加倍地将报酬带给恶魔,金币换取糖果,拥抱,甜味的他。
但塔尔有时很近,有时看起来却很远,时常地,埃德温觉得他看上去不会被任何人拥有,随时有可能失去。
很奇怪地,他这样觉得,就算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这个证明。
埃德温开始暗中安排人手调查某个曾流落在世界尽头的恶魔,他迫切地想要了解他,却没有勇气直接询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揭穿以后,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样。
*
神明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有时候会翻阅那本黑色的书籍,但是,无视上面提出的诸多建议。
塔克修斯知道所谓的系统已经任由气运之子对光明神开展了攻略计划,情形简直一片大好,似乎明天就能取得胜利。
黑书时常催促黑暗神采取行动。
而神垂下头思索着,他黑色的长发不同于弱小的恶魔,极其有侵略性地垂落在周围的空间中,圈起不容打扰的领域。
他对黑书每天念叨的阻止诺亚并不在意。
“……他暂时还做不到。”
什么做不到——世界意识简直要急疯了,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任圣子有多么得光明神的恩宠,他身上屡次显现出神迹,似乎昭示着光明神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从未离开。
黑书总觉得这个世界每天在被毁灭的边缘岌岌可危着,随时可能彻底失去希望。
然而,塔克修斯说的是对的。
在教廷的某一处,
容貌美的不可方物的少年独自一人沐浴在温泉中,诺亚恨恨地甩了甩胳膊上的水珠,肌肤白如牛乳。他内心烦躁,而系统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宿主,请注意,您的攻略计划需要抓紧时间,现在已经——”
“你的系统真没出毛病?”
圣子觉得不可思议,大概在这一个月间,原本顺风顺水的攻略任务忽然停滞了。
光明神的每一个表现都在宣示着对他的独宠与偏爱,不吝啬于亲吻他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而系统却告诉他神明尚且算不上心动。
不可能。
明明进展得这么顺利,结局却和当初与黑暗神虚无地耗费时间一样。
明明光明神如此迅速地回应了他的献身,比当年的黑暗神要热情一百倍,但是……
是的,确实,很快了。
系统不厌其烦地回复着诺亚的话,勉强起到一点安慰的作用。页面显示的达成目标永远只差一点点。当时对黑暗神的攻略也近乎到了这个阶段,只不过在前期花费的时间比这一次长的多,但仅仅是这样,尚且不能让气运之子满意。
嘘。
塔克修斯将食指轻轻置于唇齿之前,他的笑意并不真诚,眼中只有一片枯涸的血色:
“我说过,让神明动心是很困难的。”
诺亚打的什么主意,从他转移目标的那一刻,黑暗神就猜到了。
无非是代表着光明的神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对人类展露喜爱,以至于气运之子觉得找到了容易打动的对象。
但塔克修斯知道,对于拥有诸多信徒的神祗来说,恩宠和雷霆都是可以随意抛舍的东西,最开始对诺亚如此轻易地倾心,其实并不是倾心,无非是觉得找到了顺眼的玩具。
万人迷光环的强制作用,才是诺亚真正攻略人心的关键。
那与神祗的本能相互违背,必定是一场持久的战争。
诺亚妄图速战速决,根本就是没有可能的计划。就算光明神的个性比塔克修斯来的更加容易打动,也是实力使然,仍旧需要圣子消磨掉大量的时间。
系统觉得知足且合理,这样的进度是正常的,继续下去,不愁神明没有被拿下的一天。
圣子却等不了。
他最近又把目光投向塔克修斯,重新将他作为猎物,试图寻找下手的角度。
黑书被塔克修斯的言论唬得有点茫然,但是莫名其妙地,黑暗神说的好像也对——虽然他一直待在主教身边,看起来什么也没做,但是事情并没有变得太糟糕。
但是……
“所以对你来说,光明主教也是那样的存在吗?”
世界意识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但它并不是在八卦,而是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关系到系统攻略的成败。
你看,这是一个最好的对照组,同样是神明和人类。
如果塔克修斯所说属实,那么,埃德温对于神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有点特殊的玩具。
“……”
神坐在教廷的软椅上,而椅子的主人就是埃德温。
他手腕上缠绕着一条黑色的丝线,上面镶着猩红的玛瑙,那是主教送给恶魔的发带,被他百无聊赖地解下来摆弄,随后缠在手腕上,硬质的石头贴近塔克修斯的皮肤,在神的身上留下一点儿红印。
他没有继续流露笑意,也没有立刻回答问题。
室内很安静,直到神明再次开口。
“埃德温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类,”
塔克修斯讲的很慢,每一句话都像是要没有下文,
“我只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抽身而去的时机。我没想把他打碎。”
“他爱你。”黑色的书页上浮现出这样的字迹。
“嗯,我知道,”
“我明白了,所以对喜欢的玩具也会不愿意打碎,但还是玩具而已。”
神抬起眸子,暗红色的眼睛里一片嘲讽之意,开口就没有好话:
“谁准你随便做阅读理解了?”
玩具这两个字并没有让神想的更明白一点。塔克修斯又沉默了一会,就算能找到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神明依旧无法彻底解决这个困惑,正如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随随便便从埃德温身边离开那样。
世界意识委委屈屈。
明明是塔克修斯先提的“玩具”,自己说出来,他反而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果然,不仅是人类,就连神也难懂得要命。
对于神明来说,时间只不过是某种毫不重要的东西。
所以黑书在漫长的沉寂中听见的那句话就好像是一场幻觉。
“……他需要我。”
神这样说,甚至连自己对这个答案不怎么确定。
塔克修斯是神明。神并不缺人需要,黑书已经开始滚动出墨迹,就像是要对这句话提出异议。是的,光明神有无数信徒,而这些信徒都需要他,甚至愿意用生命换取神的一顾。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神方才的理论也会被推翻。
就连黑暗神也并不缺少信徒。如果他想要。
不乏有邪恶一方的生灵在长途跋涉后来到黑暗神殿,朝他低下头颅虔诚地表示愿意忠诚于对神的信仰,愿意将他的力量传播出去,在大陆上建立教派。神能从信仰中获利,这并不是一件不划算的买卖。
但是,塔克修斯选择将这些人打包扔出神殿。
“不是,”
黑暗神伸手抵住书页,他不想回答黑书即将要提出的一大堆毫无意义的问题,就像是世界意识终于想起来给生活在世界里的生物发放调查问卷那样,
就好像终于理清了思路,虽然那并没有让事情变得更容易解决。
他们都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一点点挨近主教的房间。
神明此时此刻忽然幻化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黑发柔软,石榴色的眼睛圆润通透,完全柔软无害。他合起手中黑色的书册,更换了新的名字,在埃德温打开门之前轻声说:
“埃德温需要的是我。”
“我”这个字咬了重音,不是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
是需要,不是信仰。
神明不在乎一个人类是否要靠他活下去。
可塔尔在乎。
小恶魔的意志失而复得,被埃德温从漫长的岁月中挖掘出来,终于盘桓在鲜活的“现在”。从来没有任何人需要他到这种地步,他曾被所有人抛弃。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对自己抽身而去后对方破碎的结果心知肚明,所以才不忍心做下决定。
但那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正如塔尔也只是依仗幻影假装自己存在,神明高高在上,不会永远如此。
他只是还在犹豫。
与此同时,他用石榴红色的眼睛向开启的门扉望去。
*
今天的恶魔是不怎么乖乖听话的恶魔。埃德温早晨很仔细地给他系了头发,手指轻柔地触碰到塔尔的颈背,他会笑着稍微躲闪。不过,现在头绳不在头发上,而被恶魔运用成了一条手链。
但意外地合适。
他喜欢就好。埃德温想。他有点疲惫,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每次回到房间总会让他觉得前所未有地安心。打开门,看见塔尔。他灰色的眼眸中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门前的三个防御法阵时刻不息地运作着,保证恶魔的安全。
“我回来晚了,”
主教这样说,他很喜欢汇报这样一句话的感觉,
“今天王国征收的赋税到了清点阶段,安其罗和国王在考虑献给教会的总数。在我上任以前的主教手底下,亲王殿下恐怕打算动许多手脚,但是现在是我。”
这句话说的带一点傲慢和自矜,但埃德温有这个实力。
在他的掌握之下,教会越来越坚固,这个横亘千年的庞然大物甚至难得地焕发了新的活力。仅仅是这些时日,他手中握住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领话人在去找亲王报备之前,先私下向我交付了账本。”
他灰色的眼眸微微抬起,有点期待地看着塔尔。
简直就像是得到了优秀后将成绩单抓在手里,是想要被夸奖的模样。
塔尔觉得有点好笑,又莫名感到心软。或许是神明方才仔细考虑了人类和离别关系的原因,他仔细地看着埃德温的眼睛,直到对方因为恶魔审视的眼光开始不安。
光明神教的大主教,基本上确定是未来教廷的掌权人。
埃德温灰色的眼睛很漂亮,恶魔从见面就这样觉得,因为灰色是最擅长掩藏的颜色。
在那种抹去一切的内敛和禁欲中,人类小心地藏好了自己的贪婪、野望、不敬。就是这双眼睛让一开始的神明觉得有趣。
但它现在不是这样的。
灰色像是沾湿的雾气,埃德温看着他,充满期待。潮湿的雾气徘徊在恶魔身边,妥帖而谨慎,就好像塔尔是什么需要珍藏的东西,人类藏不住满溢的喜欢的情绪。
塔尔受不了这种眼神。
但神明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眼神下,总是情不自禁地纵容,对他已经施以偏爱的人类。埃德温怔愣了一下,因为塔尔贴近他,摸了摸他的头发,绵软微凉。
“恭喜了,”恶魔说,“听起来很厉害。”
这就够了,就是他想要的奖励。埃德温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睁开,觉得指尖麻酥酥地发痒。
他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我接下来必须要对亲王身上的魔鬼动手。”
大概过了多久——从恶魔到身边开始,那时候的他还深陷流言之中,近乎一无所有,手中的一切都岌岌可危,仅仅凭借着一己之力攀登;
而现在,危险的陷阱被他走过,他身上的血脉仍旧是问题,但不再那样让他厌恶,短时间之内也没有再度质疑的方法,那么……
是时候摆脱被动,开始反击了。
任人宰割并不是埃德温的风格,他也不会愚蠢地认为眼前的形势一片大好,就可以忽视安其罗未来的威胁。
更何况,他难以忍耐自己的东西被人窥伺的感觉。攻击和刺探针对他自己毫无问题,但是涉及到塔尔,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埃德温拥有武器,
转化的那个夜晚,从王宫中撕碎的恶魔的袍角带有魔鬼的血迹。
主教再次开启了没日没夜的努力,他研究魔法,从那些最复杂的典籍中,他知道独自一人对抗魔鬼的危险,不过好消息是他现在能够借助整个教廷的力量。
在这些日子,典籍中最旁支末节的小节也被埃德温作为笔记的素材。
某一天晚上,塔尔闻到了血腥味。
主教的半边教袍被涌出的血迹浸透,伤口仍旧开裂,埃德温的一只手扶在光明法杖上,侧过头给了塔尔一个安抚的眼神。他看上去伤痕累累,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矜持的微笑,
“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另一只淌着鲜血的手掌,指节修长,血液顺着苍白的指骨滴落,却被无形的魔法痕迹固定在空气之中。
在鲜血的尽头,就像是困在粘稠的猩红色丝网中的一只蜘蛛,有什么东西被迫停滞在半空中无法逃离。
魔鬼曾播撒在他血液中的,那枚带有恶意的种子。
人类就这样硬生生地将它扯了出来,实际操作起来没有看上去听起来那么简单。
首先需要极其精妙的对魔力的掌控,涉及到多种控制魔法,探测全身的血脉而不能过多地伤害自己;
然后,要有足够的实力,种子很狡猾,会在血管中游走,躲藏在脉络复杂的角落深深地扎根,必须非常费力,才能将它迅速地拔出。
而且,非常非常痛。
以上任何一步,都不像是一个人类能够独立完成的成就。但埃德温做到了,即使苍白着面孔,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嘴唇被咬的发白。
那一瞬间,就连神也为不可思议的成就无法移开目光。
他绝对是一个天才。
某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让神感到愉悦,或许可以说是骄傲,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被他选中的人表现出了如此不可思议的能力。
又或者是因为,主教在这种情况下首先看向了自己。
埃德温绝对说不上好受,阵痛尖锐地剐刺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恶魔的种子像是有生命,乍一裸露在空气中,就开始拼命挣扎,直到彻底被困在主教提前准备好的容器之中。
这时候才开始处理伤口。埃德温的眼神平静下来,就像只是被玫瑰花扎了手。止血、包扎,使用光明魔法治疗自己。但表面的伤势愈合后,种子在血管深处造成的带有魔鬼攻击力的损伤却无法痊愈,继续张扬地将痛觉传递给主教。
恶魔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假装没有看见埃德温因为感知到自己一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
“痛吗?”
塔尔从背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将头颅凑在他的颈窝中。
“不……”
埃德温犹豫了一下,“有一点。”
痛觉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是,他舍不得此时此刻弥漫开来的温存的氛围。塔尔主动过来是因为关心他,开口询问是因为担心他难受。这样的话,稍微示弱也可以。
这次他没有猜错等价交换的法则。
恶魔的嘴唇暧昧模糊地擦过了他的脖颈,埃德温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开始自内而外滚烫起来,随后被塔尔尖锐的牙齿一点点啮咬过去,他就像是一只对猎物充满好奇的小兽,在思考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埃德温轻轻地嘶了一声,就算刚才忍受疼痛,主教也不这样。
他浑身上下的感知力都集中在了脖颈,连同疼痛在这种暧昧而戏谑的轻咬下也无法占据太多的心智。主教没有太大的动作,此时就应该不用任何力气,把修复自己的任务交给身体。然后,把灵魂出卖给恶魔。
“我来帮你分心。”
塔尔这样说,双手也开始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动起来,就像是在抚弄琴弦。
埃德温恍惚间想起他告诉过自己他也是一个出色的演奏家。
这并不意外,毕竟,恶魔什么都会。
而剩下的事情也毫无疑问验证了,他做的很好。
*
领主恶魔沾血的布料,还有他的魔力种子,这些武器的背后都是冲着埃德温的尖锐的恶意,有一些曾刺入他的骨血,但他挣扎着将它们拔了出来。
埃德温垂下眼睛看着这些东西。
还不够。
至少还需要某位王眷的鲜血,以及一个足以验证一切的场合。有些时候,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旁若无事地谈笑,在笑语背后,总会有血淋淋的秘密发生,而他对这些事情很熟练。
然后,他还要得到足以战胜领主级别魔鬼的力量。以人类本身来说,做到极限或许尚不足以和魔鬼正面交战,但是人类的狡猾有时候连魔鬼都要自愧不如。
这必须是一件完善的计划,虽然现在还不成熟。
有时候他会有点厌倦这样的自己,还有他所处在的环境。环境就像是一个牢笼,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走这条路,或者是走向死亡。
前一段时间,那个灰色眼睛的男人时常徘徊在教廷的门前,就像是一只幽灵,他痛苦地忏悔着,崩溃地祈求着,尖锐地斥骂着。
“他是你的兄弟,”
有时候男人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告诉埃德温,
“你应该救他,你不该见死不救。”
主教的禁言咒一直生效。
亲王所说的能够解除咒语,其实只是起到延缓的作用,而他们未尝不心知肚明。
只不过,当安其罗亲王找上门来,一个男孩的性命和全家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是称的出重量的。又是放弃这个词,虽然能够理解,一切都能够原谅,但砸在男孩头上还是过于沉重。
此时此刻,男人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主教收回咒术。
“就算我也不可能将成立的禁咒解除。”
再多说就没有意义了。
埃德温有点疲惫,他命令圣殿骑士不再允许男人靠近教廷。不通人情,冷酷自私,魔物的孩子,这就是他最后得到的形容。
但是,主教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野心。
而他现在的道路终于重新明亮起来,他已经清理了大部分荆棘。他将不断向前走,向高处走,实现他之前所有的野心。
——包括驯养一只恶魔。
只不过,恶魔所描述的那些事情太瑰丽难言,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贪婪又悄悄增长了一点,朝他没有想过的方向,朝他似乎不能得到的方向。他生来被约束了生长的方向,所以这一切就像是从某个窗口向外望,奇迹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场雨。
他不懂该如何和这些全新的愿望和谐相处。
但埃德温确定,他想要实现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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