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杨问带着内阁首辅王振突然来访。
昨日蒋文昭才大张旗鼓地鼓动她出面,借由王鳌贪墨赈灾银子贻误救灾时间一案弹劾王振,“趁热打劫”地扳倒这棵大树,这下正主就直接找上门来了。尽管冷处理了蒋文昭,但面对王振,臣寻仍觉十分窘迫。
身处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即便未真正参与,但每每都要被裹挟进朝中的派系之争,实在烦不胜烦。
王振是臣寻得罪不起的人。
他是辽王那一代人,是先帝父亲的幕僚,后来更被指定为先帝的辅政大臣之一。做到内阁首辅,朝中蝇营狗苟四十余年。先帝在时,不管朝政只顾享乐,王振是内阁首辅,诸事他一人说了算,时人称其为“权相”。
本来如果太子没有意外落水病故,王振十有八九能左右未来的帝王。但就一晚上的时间,阴差阳错,臣寻进了宫,转天,皇位就换了个王振最不希望的人坐。
按制,遇到王爷,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新君做王爷的时候,王振可没少给肃王难堪。
只说一件事情。
肃王不是藩王,没有自己的封地。没封地就没收入,俸禄全靠朝廷发放,不止养自己和家人,还要养奴仆,开销极大。他本来年禄是白银五千两、粮食五千石,加上先帝对他时不时的赏赐,原本绰绰有余。负责发钱发粮的是户部,背后的人是王振。某一年陕西旱灾,朝廷拨粮拨款赈灾。侄儿王鳌负责这事儿,贪墨了大量的救济粮款,导致百姓饿死许多,差点发生民变。陕西知府为自保,一封奏折状告到京中来。户部尚书急忙找到王振问怎么办,王振直接就叫户部克扣了肃王的年俸用去弥补侄儿造成的亏空。谁知道户部和王党这一扣就扣上瘾儿了,此后年年至少都要将肃王府的年俸扣去一半。一扣五年,肃王府越来越捉襟见肘,后来穷到冬天连炭都烧不起了,堂堂王爷冻得打摆子,缩成了鹌鹑。肃王无法,东凑西借了五百两银子买了尊佛像,为表诚意,也是为了让这价值五百两的佛像看上去更值钱些,他特意上护国寺去恳请请方丈大师开了光,然后亲往王振府上送礼讨好。结果王振连门都没让他进,直接叫肃王吃了个闭门羹。
肃王做了皇帝,王振的担惊受怕可想而知。
而后来新君的一系列行为,更加深了他的恐惧——短短两月,新君换了三个尚书,五个侍郎,内阁七人去了四个,只剩了一半不到。而这些被撤换的官员,都是他王振的人。
又加上十分倚重的侄子王鳌下狱,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很快王振也会被皇上清理了。
臣寻却不这么想。
六部百司、地方衙门,要害的位置上坐的都是王振的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党羽实在太多,牵一发动全身。对不到一年就换了三任皇帝的大齐,皇权不稳,国力又羸弱,这时候是不可能动王振的。万一将他逼到极致,新君只怕也会成为下一个短命君主。
分析新君的行为,臣寻猜测皇帝是想先砍掉攀附王振的那些藤蔓和侧枝,温水煮青蛙,慢慢来,主要目的只是威慑王振,并不会真正动他。短时间内,至少两年内,皇上是不会动王振这棵参天大树的。
新君说不定很快就要重用王振了,否则政令下达,王振授意他的那些党羽不执行,皇权就会被王党架空。
王鳌下狱一事,便是这场君臣拉锯战双方忍让的底线。而如今,王振急了,皇上便会适可而止。
当然,这些都不能对外人说。
内阁首辅王振颐指气使惯了,一来,便气焰嚣张地张口就质问臣寻为什么他递上去的折子都按而不发。
臣寻哭笑不得。
又不是我按而不发您的奏折。
“太傅,小可只是伺候皇上笔墨,至于其他,小可不知。”
“你会不知?你每日在皇帝身边伺候,他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岂会不知?”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太傅,皇上行事,小可不敢妄加揣测。或许是您奏请之事太过重大,皇上要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多久?三个月还不够?”
“这……”
“房季白,你替老夫去催催他!”
臣寻苦笑,“太傅,小可就是九命猫,也不敢去催皇上啊。”
王振绷着的老脸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房季白,现在阁臣空缺多,如果你感兴趣,老夫或可以上道折子向皇上举荐你。当然,也得要皇上看折子才行。不过这方面,只要你开一句口就能办到了。”
新君不止对王振递上去的折子按而不发,且已经快俩月未召见他了。看来王振已是心急如焚,见不到皇帝,必然底下那些人也就再不把他当地位难以撼动的泰山看待,以至于他连阁臣的位置都能抛出来当诱饵了。
臣寻以前听说过一个阁臣价值十万两雪花银可买。
王振这不是白送她十万两银子?
饵很香,可偏偏这个饵,臣寻敬谢不敏,微微笑道:“多谢太傅厚爱,只是小可经验不足,年纪又小,实在难堪大任。也许再过十年,看有没有资格觊觎阁臣之位。”
王振霎时脸色变得铁青,他以为她在讽刺,一击桌,勃然大怒道:“房季白,你当内阁是儿戏,随随便便就能拿来赏赐你?哼,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别仗着皇帝宠了你几天,就敢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老夫是太傅,还是内阁首辅,朝廷上下多的是老夫的学生。别说你,就是皇帝那臭小子,他敢把老夫怎么着,老夫也敢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问和臣寻齐齐色变。
杨问慌忙出声劝道:“太傅,好好跟他说,您别生气。”
臣寻亦做诚惶诚恐状,“太傅,小可绝无此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振不再威吓,气哼哼地拂袖离去。
杨问借故未走,于厅内无人时才笑眯眯道:“季白,你这一招欲擒故纵,连为师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臣寻不解,“先生何出此言?”
“王振这老匹夫,平时鼻孔朝天,眼睛长在头顶上。这回为了自保,竟然找到了为师头上,让我为他牵线搭桥私下见你一面竟然还送了一份薄礼。你暂时不松口是对的。为师先前没反应过来,此时才想到——内阁阁臣都是他王振的附庸,是应声虫,还不如个六部主事有话事权。咱们再等等,等他提出用次辅之位做交易后,你再答应他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次辅之位至关重要,那可就不是应声虫了。他不仅可以同首辅呛声,首辅不便或者不在时,次辅就是阁部的主事之人。往前半步,嘿,就是首辅了。”
臣寻禁不住苦笑,“老师,学生真对进入内阁不感兴趣,无论是阁臣还是次辅,都不想做。而且依学生看来,太傅此来,其实只是来探听一下皇上对他的态度,并非真想与我做什么交易,更不要人在皇上面前递话。如果真要人在皇上面前替他传声,司礼监比我更接近皇上。”
杨问但笑不语。
看来是不信她对进入内阁没兴趣之类的言辞。
这么大一个国家,不说地方上的政务,就是六部百司每天的事情都多如牛毛。皇帝再勤政,一大早开始批阅奏折,批到半夜也批不完,必须倚重内阁为他分忧。
内阁有了权力,底下多少人寻租,其中的利益如汪洋大海,取之不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寒窗十载难道不就是为了权和利么?
所以,也不怪杨问和王振压根不信她淡薄名利,只以为她只是拿乔,想要更高的位置,就比如杨问以为的,次辅之位。
杨问于是更加直接,也不拐弯抹角了。
他伸手,自怀中摸出厚厚一沓银票来,拍在臣寻面前,“这是王鳌的家人送来的两万两,他家人希望你在皇上面前为王鳌说几句好话。不拿白不拿,你就放心收着吧。为师看皇上也没有要严惩王鳌的意思,况且你听听刚才王振说的话,他都敢要皇上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王鳌最终还是会放的。皇上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只关不审,他只是想给王振来个下马威罢了。也怪王振自不量力,还是从前那副高傲轻视的嘴脸,叫皇上怎么下得来台?”
臣寻什么也没说,默默把银票收了。
夏漪涟在时,她跟着他养成了个难以启齿的习惯——见钱眼开。都怪当时他俩筹划买大屋成亲,经济窘迫,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穷怕了。
杨问十分满意。
他自然也是有份的,臣寻和他心照不宣罢了。
臣寻收了银子,他杨问才收得心安理得,回头也好对王鳌家人有所交代。
分赃这事不便展开,杨问另问道:“皇上那边是否有透露过为何迟迟不立太子一事?”
臣寻微怔,老师到现在还是国子监祭酒,未曾参与朝中事,关心这个干吗?
随即想到皇后的父亲是杨问的老师,难怪他会打听。
估计是帮皇后打听的。
那次宴会后第二天,宫中传言皇后同皇帝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皇上将皇后禁足一个月,证实了两人吵架一事是真。
至于皇上为何不早立太子,臣寻猜到一点原因,但也不知对不对,更不方便跟杨问讨论,只推脱道:“这个倒从没听皇上讲过。”
杨问自己思量片刻,摇摇头叹息道:“帝后的夫妻关系堪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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