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跟从前一个人在澜亭宛如行尸走肉的日子相比,  严均成也知道自己现在生活在天堂,甚至在他内心深处,  他曾经无比眷念、疯了一样想回到的青葱岁月,  都不如现在这般幸福。

比过去更好的,竟然是现在。

在没那么忙的时候,他会大清早起床,  走进带着生活气息的小巷,  排在老街坊后面买早餐。

对这一片他越来越熟悉。

如果说在她还没有回到他身边前,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夏天不肯走出来,  那么,  现在他已经无畏岁月的流逝,  也开始期待老了以后的生活。

严均成买回早餐,  郑思韵赶着出门,  一点儿都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拿了两个肉包,  便往外面奔去。

“这么赶?”严均成问。

郑晚正在往发梢上涂抹精油,“怕堵在路上了。”

“嗯。”

严均成去厨房拿碗筷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阳台上挂着的裙子。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  他很喜欢住在这里,  房子虽然小,  却也足够温馨,  出门就是熟人邻居,  事事亲力亲为,  很有过日子的氛围,另一方面,也因为房子太窄太小,  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无所顾忌、酣畅淋漓。

“以后思韵长大了,  去了外面,我们还来这里住。”他说。

郑晚疑惑看他一眼,“你不会说老了以后吧?”

严均成点头,“你会老,我也会。”

“你会比我先老。”郑晚听不得这种话,强调了一句,“你比我大一岁。”

严均成轻笑,“是,我会比你先老。”

“那个时候你还爬得动吗?”郑晚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到那个时候爬楼梯就会气喘吁吁了吧?”

现在被刺痛的人则是他了。

他一言不发地吃着早餐。

只是在他们出门时,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她惊呼声中,背起她来,任由她捶他,他也要重拾男人尊严,沉沉说道:“到了七十岁的时候我也能背你上楼下楼。”

郑晚急忙看向四周,见没有邻居出来,这才气恼道:“七十岁还背我上楼,别讲大话。”

严均成说:“等着。”

现在他背她一点儿都不费力气,却为了报复她的质疑,下楼时还故意地颠簸两下,使得她不得不抱紧他的脖子。

郑晚又气又想笑,还是败给了他。

“幼稚。”她说。

严均成却不置可否。

不如就等等看,他七十岁的时候能不能背她上楼,也许他会气喘吁吁,但他怎么样都不会让她摔跤。

-

日子平静却也幸福地淌过。

东城也正式进了春天,再次见到简静华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

郑晚吃惊地看着她。

简静华的变化很大,一改往日的焦躁跟阴郁,整个人都透亮了很多。眉宇之间那经年不散的忧愁也都如数散去,多了一丝生机,就像抽出绿芽的树。

“我最近换了个好一点的房子,还买了烤箱。”简静华笑着看她,“烤了些曲奇跟小蛋糕,就过来看看你,你尝尝看?”

郑晚吃了半块曲奇,由衷地赞叹:“甜而不腻,挺好吃的,完全不输外面面包店卖的。”

“真的?”简静华扬唇一笑,“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就很想开一家店,你喜欢吃就好,我每次都做太多了,下次我给你寄同城快递。”

“好。”

郑晚也是发自内心地为简静华高兴。

人很多时候都不是被绳子绑住,而是被自己困住,一旦想开了,一旦挣脱了,人也会如风轻松自在。

她也想起了前不久跟严均成去一个拍卖会。

在那个拍卖会上她见到了季柏轩,季柏轩带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看那个女孩子眼熟,便多看了几眼,回家后才猛然想起来,这个女孩子的眉眼跟季方礼是有些相似的,而简静华也给她看过照片,季方礼长得很像他的生母。

当时她被恶心坏了。

季柏轩简直是她见过的、知道的最恶心的人。

还好静华不知道,如果静华知道,那得多愤怒。

“过段时间,我应该会出去旅游。”简静华说,“不过要忙完手上的事才能走。”

“想好去哪里了吗?”

简静华一派轻松地回:“天大地大,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没有目的,到时候看吧。”

郑晚失笑,“记得多拍照片。”

“好。”简静华临走之前,又看了郑晚一眼,喉咙艰涩,努力将不舍全给咽了回去,“小晚,谢谢你啊。”

谢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关心。

谢谢你永远都这样温柔地对我。

“谢什么。”郑晚莞尔,“等你的照片。”

简静华的背挺直了许多,仿佛卸去了这十六年来所有的重担。

-

临近清明节,郑晚所在的美容院因为引进了新的项目,再加上有口皆碑,生意越来越好。

离中考也越来越近,也许是学习压力也有些大,年前郑思韵日渐圆润的脸,又消瘦了不少。

越是放假,郑晚就越忙,卢顾问也已经辞职离开,新来的顾问还在适应期,她实在走不开,便跟陈母打了个电话。

陈母虽然是她的婆婆,但那些年里,陈父和陈母并没有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夫妻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和平分手离婚,之后,陈父被人高薪挖到国外定居,而陈母也在他成年后跟现在的老伴结婚组建新的家庭。

她跟陈牧带着思韵在南城生活,陈母跟老伴在邻省,即便有心想亲近,也被生活的琐碎小事占据了时间。

陈母是一个很开明的母亲,从来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记忆中,陈母总是脸上带着温和端庄的笑容,唯一一次失态大概是在陈牧的葬礼上,她哭得晕过去。这几年来,陈母每逢思韵的生日以及过年,总会给她打一笔钱,她也都为思韵单独存着。

刚开始那一两年,陈母还会接思韵去她那里过寒假暑假,但思韵从小也不在奶奶身边长大,感情并不深厚,每次去都不是很开心,时间长了,陈母也就不再勉强。

“妈。”电话接通之后,郑晚问了好,“您现在身体还好吗?”

陈母宽和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还好,小晚,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跟您说一声,今年清明节我回不了南城了。”郑晚解释,“三天假我都要上班,老板也批不了假。”

“没事,工作更重要。”陈母安慰,“去年他忌日,我不是也走不开没过去?你忙你的,这些都没那么重要。”

她们过去是婆媳,关系不算特别亲近,却也没有闹过矛盾。

没了陈牧作为纽带,她们的联系更少,一年也只有忌日跟清明节以及思韵生日时能通通电话。

正在郑晚准备说说思韵的近况时,只听到那头有人说话“35床病人,现在量血压体温了”,她连忙追问:“您是在医院吗?是谁生病了?”

陈母似是有些无奈,却也不习惯欺骗人,“没什么事,就是之前的一些老毛病,你王叔他不放心,非带着我来了东城,现在在医院准备做进一步的检查看能不能根治,真的没事。”

郑晚语气有些着急:“您来了东城,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真不用,你现在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你忙你的事,我这边没事的。”陈母轻声安慰,“等我从医院出来后,我再去见见你跟思韵,正好思韵生日也就是下个月了,我问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郑晚捏了捏眉心,严肃而认真地说:“哪家医院呢?我就过去看看您。”

这是最最基本的礼数。

更别说,她是陈牧的母亲,也是思韵的奶奶,她也叫了这么多年的妈。

陈母也了解她的性子,低叹一声,还是将地址给了她。

挂了电话后,郑晚就跟店长说了声提前两个小时下班,顺便也给严均成打了个电话。

“我今天有点事,你下班后不用来接我。”

“什么事?”电话那头的严均成问。

郑晚正在路边等车,闻言抿了抿唇,见打着空客的计程车朝这边而来,匆忙说道:“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这样吧,等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

她有预感,他不会很开心。

不过,有些事她可以顺着他,有些事她也要坚守自己的原则。

严均成虽然纳闷,却也没再多问,“那要我去接你吗?”

“不了,我应该,”郑晚想了想,一般医院住院部是晚上八点后禁止探视,“应该九点左右到家。或许还会早一点,总之不用你接,我忙完了就回去。”

“好。”



严均成才挂了电话,便有人敲门而入。

这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风格,除了何清源,也没别人了。

“下个星期我要出差。”何清源拖过椅子坐下,扯了扯领口,“在此之前,我要先过来跟你聊聊。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就是清明节了,你怎么看?”

严均成头都没抬,“怎么看?这种节日没必要调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何清源摊手:“我上辈子肯定欠你很多条人命,不然没法解释我为什么要这样替你操心。”

严均成总算看向他,唇角微扬:“今年忙,她说不回去。”

何清源:“……”

好歹收敛一下你那小人得志的嘴脸。

除了清明节,还有忌日。每年都有。

躲得过一个,还能躲得过第二个吗?

“其实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今年四十了。”

四十岁的男人,即便肚量没大到能撑船,至少面上也要装一装。

严均成颔首,面不改色地说:“我知道,我生日那天领的证,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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